最后的最后, 赫尔提亚斯苦笑着表示，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能杀死寄生虫的特效药, 我也放在书房夹层之中了, 有了样本, 再复制出来应当不难, 所以我其实，没有用了吧？”

    阿娜丝塔心内一惊, 她当时也算是仔仔细细的搜查过一圈了，怎么就没发现呢！是藏得太深了？

    不，不对, 是她犯了和其他神灵一样的错误，光顾着用魔法搜寻，纯物理的机关反而没去仔细辨认。

    另外, 就是真的没想到贪生怕死的医神竟然这么有胆, 当真将药研发到了最后。

    利维坦显然也知道, 阿娜丝塔那一趟只拿到了资料，没拿到药品，祂轻哼一声：“用药去复制，不如将你抓回去，由你来完成你的工作。”

    赫尔提亚斯则摇头：“抱歉，廌神也会提防这一点。”

    他挽起袖子，臂上露出几个鼓胀的血管瘤, 还在不停跳动着。

    阿娜丝塔仔细辨认, 发现在薄薄的表皮底下，似乎是几颗缩版的心脏。

    廌神将赫尔提亚斯的心脏改造成这么脆弱，他恐怕无法承受时空穿梭带来的负担, 一旦他被强行带离这个安稳的世界，就等于杀了他。

    至于赫尔提亚斯在这个世界中做了什么，是否继续研发药物，将这些怪物慢慢变回人，廌神则一点都不关心，反正只是被吃剩的渣滓而已。

    就算是真神，也只是力量强大，思维等级却未必高级。

    七位魔神与人类的情绪伴生，所以思维模式也很贴近人类，尚且可以沟通可以互相理解。至于其他种类的，阿娜丝塔没见过，但想来有这种几乎全凭本能和欲望去进食掠夺的真神存在，也不是什么怪事。

    利维坦最终也并没杀掉赫尔提亚斯，只是对他用了个净化术，也不知道是粗暴的封印了他哪些记忆。

    随后，这段记忆就结束了，大约是祂并没有将时间流速错乱的赶路过程也录下来。

    就在阿娜丝塔算结束观看的时候，面前突然又明亮了起来。

    看来利维坦本是算先去医神的庙宇里，将药品样本拿到。

    结果正巧跟廌迎面遇上了。

    阿娜丝塔心内叹息一声，到底是晚了一步。

    要不自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当时再强硬一些，不给那些神官们留哪怕一丁点面子，将整个神庙都暴力拆解，那也就不会被廌神抢先一步了。

    虽然也没有本质区别。

    廌神可能认为，没有药物样本，是不可能对抗得了那些寄生虫的，这其实有些看现代医学了……

    但是，就算没有必要，在魔神和邪神发现彼此的瞬间，就直接就动手了。

    从魔神的第一人称视角来看这场战斗，如同被迫睁大双眼坐过山车一样，没几分钟，阿娜丝塔就开始头晕眼花。

    廌神原本的形态十分近似山羊，但只有半面脸正常，另外半面脸则只有白骨。祂比起利维坦本体的体型要一些，四蹄踏在云雾上，于自下而上卷起的，巨浪翻涌的龙卷风缝隙之中，对比着虽然更巨大，但身形狭长又柔韧，近似长龙的利维坦，就非常吃亏。

    几个回合下来都没占到便宜，廌神突然将身体转变为人类的形态，似乎是算用迅速缩身形的方式，趁机脱逃。

    但利维坦身经百战，哪可能就此放过祂，也瞬间幻化成了人类形态，直接拦住了廌神的去路。

    刚才利维坦用“她”来称呼廌神的时候，阿娜丝塔都还没意识到是因为什么。

    等看清了廌神的脸，她赫然发现，祂的人类形态，竟然生着奥利菲尔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十分古怪，半边跟阿娜丝塔在老照片上看到的别无二致，精致漂亮，还带着几分稚气。另外半张脸则明显成熟了一些，虽然还没走向衰老，却让人无端联想起熟过了头的果实，极近馥郁的表皮轻轻一碰就会破，露出里头已然泛着腐败气味的汁液。

    而这半张脸上的眼睛，眼神中满溢着欲望，是对绝望和憎恨的欲望，哪怕是这样间接看着，阿娜丝塔都瞬间感受到了饥饿。

    想要吞食。

    吞食被绝症折磨着的音乐家，指尖流淌出的音符。

    吞食刚成年的少女，目睹心上人惨死时的泪珠。

    吞食虔诚的祈祷，却被拖上火刑架的寡妇腹中的胎儿。

    等缓过神来，阿娜丝塔才意识到，这位廌神竟然毫不收敛祂外放的魔力，以至于这样间接的看着，都会让人被影响。

    突然想起先前某个骷髅曾一本正经的同她，怀疑廌神其实占用了赫尔提亚斯的身体。

    如今看来，他其实猜对了一半，廌神确实占用了人类的身体，只不过并非是赫尔提亚斯的，而是他心上人的。

    这也难怪医神会第一个就被廌神找上，又无条件相信廌神开出的条件。

    一切皆有迹可循。

    这时，廌神开口了：“阁下为什么要阻拦我，这对阁下而言，有什么意义？”

    声音很含混，仿佛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话。

    利维坦只带着讥讽道：“若我愿拯救此地，又与你何干。”

    罢，又率先开始了下一轮交锋。

    但在人类形态，利维坦却并未如同先前那样占上风，阿娜丝塔也逐渐意识到，廌神变成人类形态，似乎不光是为了逃走，更像是在试图反杀。

    祂的本体形态可不会像如今这般，哪怕被气刃触碰，就飞溅出血液。

    而利维坦的本体……嗯，一看就皮糙肉厚的，也不是轻易就能刺穿的。

    但人类形态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魔神，但若是被锐利之物刺穿了魔法防御，割破皮肤，一样会有暴露感染的危险。

    稀释过不知多少倍，又不知存放过多久的圣水，当然是无法感染利维坦的。但廌神的新鲜血液可就不一样了，于是这一次，虽然阿娜丝塔能感受到战斗力的差距，可战局却是不相上下了。

    战况很胶着。

    又这样没有进展的几个回合之后，阿娜丝塔的祭祀生效了，空城计果然有用，廌神急切起来，从一门心思的防守偷袭，转变成了主动进攻。

    似乎是想要速战速决，然而这次冒进的突袭被利维坦一眼看穿。

    迅速自人类转化成龙形的利爪，将廌神的身体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廌神没被利维坦捏在手里的半边身子上，是奥利菲尔原本的，还有几分人类神态的脸，那半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低声了一句什么，身体转瞬就化为了一滩液体，竟然从利维坦用来隔绝战场所铺开的水幕之中溶解并穿了过去，消失不见了。

    而还留在利维坦手里的这半边身子上，半边头颅狞笑了一下，迅速腐朽，连骨骼都不剩，变成了一团糜烂的肉。

    阿娜丝塔从利维坦的视角来看，也能感受到那些东西在掌心内的触感，恶心的不行，几乎要吐出来。

    还好，记忆球的内容就到这里终于结束了。

    阿娜丝塔睁开眼睛，突然感觉一侧身体有些暖，转头就见利维坦竟然跟她并肩一起坐在墙角，阖着双目，好似睡着了。

    平日里，利维坦多半是带着笑意的，似乎有无限的宽容和好脾气，如今面无表情，竟然多了几分不容侵犯的威严感。

    虽然她也会抱怨，在利维坦身边并不自在，但其实，这根本是因为利维坦过于体贴。

    至少比起其他的神祗而言是这样。

    倘若祂愿意，完全可以用力量使阿娜丝塔屈服，她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并非自愿，只会被庞大的魔力影响而陷入狂热。

    片刻之后，利维坦睁开眼睛，于阿娜丝塔视线相接，一瞬间，宝石一般无机物似的眸子，就染上了她所熟悉的温柔光彩。

    “看完了？”

    阿娜丝塔点头：“您后来把那半边身体怎么处理了？”

    利维坦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儿已经没有半点污迹了。

    阿娜丝塔认为，祂是不会被这种伎俩感染的，但仍旧会被恶心到。

    “那是对人类而言非常危险的污染源，所以我暂且丢到无人能接触到的地方了。”

    如果是利维坦无人能接触到，那确实可以令人放心。

    “廌，是个可怜的存在，本能和理智并不统一。”

    阿娜丝塔诧异的瞥了利维坦一眼。她可从没在嫉妒之主口中，听过任何有关于怜悯的话语。虽然很多记忆都缺失了，但她能肯定，作为嫉妒之主，从不会怜悯弱者。

    “不过，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利维坦嗤笑一声。

    果然。

    “这就是强行容纳不属于自己的权柄，应该背负的诅咒。”

    阿娜丝塔没懂这话里的意思，但接下来利维坦的话，让她觉着比在记忆珠中接二连三得知的信息冲击更强。

    “这是强行成神的后果。”

    “什么？还真有通过后天努力成神的方法？”阿娜丝塔想起自己先前跟其他神灵开会时，骄傲的，笃定的，保证根本没有让人类进阶为真神的方法，此刻只觉着啪啪脸。

    不过，在听完利维坦详细解释之后，她又释然了。

    确实可以，但代价太大，成功率又太低。

    难怪当初利维坦宁可让她轮回，也没让她冒险去尝试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