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苦涩的锈味在味蕾绽开,阮惊灼茫然地攥紧血液浸透的衣领,冰冷的气息相互交缠摩擦出灼热的温度。
好熟悉的感觉,阮惊灼瞳孔发散,热意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一样的姿势,一样血肉模糊的吻。
他们是不是……
神经忽然一疼,阮惊灼蜷缩起身体痉挛起来。
尖利的牙齿刺破嘴唇,吴卿感觉到阮惊灼的不对劲,眸光一凛,把阮惊灼拉开。
“阮惊灼?”
阮惊灼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外界的声音消退,他听见自己平静到有些悲伤的声音。
【我后悔了,我不想死。】
他想起来了,那段他始终无法回忆起来的片段,包裹着玻璃碎片,刀子般割裂他的心脏。
—
“阮惊灼,回来!”
丛生杂草被一双军靴踏过,阮惊灼不再与特级感染者纠缠,将其踹翻在地,起身往吴卿方向跑。
他们接下了指挥部讨伐特级感染者的任务,完成这次任务,他们就能晋升为特级,就有了把指挥官赶下台的权利。
但谁也没想到,特级居然有两只。
炸弹引爆还有一分钟,阮惊灼余光瞟见不远处另一只特级感染者的尸体。
阮惊灼脚步一转,在吴卿徒然阴沉下来的目光中,往尸体方向跑去。
在爆炸的最后时刻,阮惊灼赶到尸体面前,撬开感染者的脑子,取出金灿灿的晶核。
土地在追赶而来的特级感染者脚下炸开,火光席卷大地的上一秒,阮惊灼被冲过来的吴卿扑进了河里。
冰凉的水阻隔岸边的炽热炎浪,沉闷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无数碎石如流星坠落河里,搅混清澈的河水。
河底安然无恙,河外火光连天。
等爆炸平息,河面钻出两道湿漉漉的身影,吴卿阴沉着脸,把阮惊灼拉上岸,甩在岸边巨大的岩石上。
阮惊灼被摔地眼冒金星,又在下一刻被人拉着衣领拽过去。
“你不要命了。”
“这么凶干嘛。”阮惊灼自认理亏,偏过头不看吴卿震怒的脸,“我不是要拿晶核么,空手回去万一那傻逼指挥官不认怎么办。”
“这就是你过来找死的原因?”
阮惊灼抢夺自己的衣领:“又没事。”
吴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放开衣领转身冷冷道:“你最好没事。”
阮惊灼从岩石上起来,晶核在手掌抛了抛,喊道:“接着。”
晶核被抛向空中,在降落的时候,吴卿一把将其捏在手里,吴卿回头:“做什么。”
“你拿着呗。”阮惊灼耸耸肩,见吴卿皱眉有些疑虑的样子,走过去搭住他的肩,把他带着往前走,“任务完成了,回去给指挥官找事去。”
这些年,指挥官只手遮天,愈发无所顾忌,两人多次违抗指令,公然和指挥官作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次回去,所有的新帐旧帐都该清算一下了。
空间车在战斗的时候被感染者破坏,两人只能请求援助。
阮惊灼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清理外伤,看见旁边脸色越来越不好的搭档:“怎么了?”
吴卿沉声道:“窟窿没有闲余人手。”
“不用猜,又是那个煞笔指挥官的暗箱操作,我们出发的时候明明还有一堆闲人给我们送行,现在需要援助了,又没有人手。”阮惊灼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往河上水花,冷笑一声,“他最好祈祷我们永远留在野外,不然有他好看,怂货。”
吴卿:“最近的作战人员到达这里需要一天时间。”
“啧。”阮惊灼十分不爽地抖着腿,抖了一会儿后又悄然放下,“咱们还剩多少弹药?”
“如果没有高级感染者出现,撑到他们过来不成问题。”吴卿站起身踢了踢阮惊灼,“起来。”
“既然没问题,就在这里等他们来呗。”阮惊灼瘫在石头上没动,“有点累,不想走。”
“特级的尸体会吸引感染者,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吴卿顿了一下,忽然道,“你真没事?”
阮惊灼慢吞吞站起来,挑眉道:“我有什么事。”
吴卿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道:“左腿。”
“……”阮惊灼收住漫不经心的表情,站直了些。
两人都没有话,猜测却在沉默中进一步得到证实,吴卿闭上眼睛,确认自己的呼吸频率依旧保持正常的样子,才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出口才发现并不像想象中的平静。
“你安装完炸弹之前。”阮惊灼摸了摸鼻子,“本来我想索性就炸死……”
对方的眼神太有穿透性,阮惊灼哑然失声,到底没有下去。
“你怎么跟我保证的。”吴卿上前一步,声音似有乌云雷电覆盖。
“你,我去布置炸弹,你一定能拖延住。”
“轻轻松松。”
“简简单单。”
“保证毫发无损地完成任务。”
阮惊灼步步后退,吴卿看上去要吃人,他心里有些发毛。
“你就是这么和我保证的?”
身后被巨石堵住了退路,眼见吴卿握紧的拳头就要砸过来,阮惊灼双眼紧闭,脸庞朔风乍起,耳边传来拳头撞击的巨大闷响。
岩石以拳头为中心裂开网状的缝隙,破风声尖锐急促,阮惊灼的耳朵都有些短暂耳鸣,手臂被人抬起,没有一点留力地灌注下抗感染注射剂。
“没用的……”那可是特级携带的病毒。
“闭嘴。”吴卿断阮惊灼的话,强硬地把他拽向自己。
腿部的病毒开始发挥作用,大腿知觉消褪,阮惊灼只能被迫趴在了吴卿背上:“去哪。”
“回窟窿。”
搭档之间的默契在这时候展露无遗,阮惊灼惊讶道:“你想用特级晶核制作抗感染试剂?先不科研部的家伙会不会把这唯一一颗特级晶核拿来做抗感染试剂,光是我能不能坚持到会窟窿都是个问题。”
……
沉默将最后一点轻松击碎,阮惊灼不再浪费表情,安静看向前方。
前路漫无边际,景色一尘不变,看不见终点在哪。
“算了,吴卿。”阮惊灼叫自己显得淡然一些,“杀了我吧。”
出这句话的时候,阮惊灼才真正领悟,自己要死了。死亡就是这么容易,不论你技法有多高超,一旦沾染感染病毒,只有死路一条。
“做梦。”吴卿的话中听不出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有话的功夫不如好好休息。”
“那我要咬你怎么办。”
“你咬。”
阮惊灼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扯着嘴角骂道:“疯子。”
“我还能更疯。”吴卿道,“你要看吗。”
阮惊灼眼神闪烁,低下头靠在吴卿肩膀上。从刚才起,吴卿就表现的不太正常,有什么被压抑到深处的东西,正在撕破重重禁锢突破出来。
其实也不算不正常,平常没大事的时候,吴卿就是只蛰伏休憩的疯兽,看上去安然无虞,一旦疯兽被惊醒他会做出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算了,阮惊灼在心里声道,自己让让他,不跟他吵。
他们走过了下午,走过了黄昏,走过了夜晚,阮惊灼陷入时不时昏迷,高烧不退。
醒来后,阮惊灼感觉牙根有些发痒,模糊之中凭借本能凑近脖颈,滚烫新鲜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你好香。”
手臂又被了一剂抗感染试剂,阮惊灼混沌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下肢传来的噬咬疼觉也鲜明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月光下,指尖已经染上了青色。他茫然了片刻,高烧下心智减退,只能求助般地喊道:“喂,吴卿。”
声带艰涩到几乎吐不出字。
吴卿转头,阴霾缠绕的漆黑眸子中,是让人看不分明的浓烈情绪,被一层层掩埋在屏障之下。
阮惊灼呼吸一滞,心脏难受地要炸裂开来,他认得这个情绪,这是他们从不宣之于口秘密,永远克制心地藏起来,而今好像快要藏不住了。
月光印出他眼里破碎的珠光,他压住喉间的苦涩,话语颤抖,眼神无措:“我后悔了,我不想死。”
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他还没整理好勇气像对方出这句话,还没一起成为特等,还没看到指挥官倒台,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不想死。
“我会带你回去。”吴卿向着月亮的方向走,抬头就是满天的星光,他低着头,把自己拢在阴影中,“你不会死。”
……
不知走了多久,莫名的空落感从心底蔓延而来,吴卿回头看去,背上的人睁着空茫的双眼,不知看向何处。
“阮惊灼。”
“嗯?”那人歪了歪头。
“你看不见了。”平静无波的声线染上了一丝颤抖。
“又被你发现了。”阮惊灼敛下亮光的双眼,无奈地笑了笑,“放我下来吧。”
吴卿站了许久,肢体僵硬地把阮惊灼放在树干前,张扬明艳的红醋眼眸已经褪成了麻木的灰色,很难把这个枯败的半感染者和前几天当着指挥官的面,叫嚣着要把对方牙齿断的男人联系起来。
坚持到最后一线的理智,在看到对方心试探,像是要摸索什么的手时,终于崩断。
吴卿揽过阮惊灼变得冰凉的身体,倾下身,贴上那张苍白的唇,撬开对方因为忍耐,嵌入下唇的齿,交换一个血肉模糊的吻。
阮惊灼惊讶到忘记动作,直到对方退离才可气地推阻他:“你有病吧吴卿!”
百分之九十的人对搭档有好感,可其中只有百分之十选择表白,因为作战人员无一善终,不能和对方共赴光明的前途,至少也不要给对方以枷锁。
他们维系了这么久的平衡,就在最后时间被一个吻破了。从此以后,活着的那个人就被套上了一层甩不掉的枷锁。
套一辈子。
吴卿攥着胸膛的手,阴沉无光的眼睛盯着阮惊灼,灵魂与肉体在执拗地诉,一遍又一遍。
“我爱你。”
“我知道你也爱我。”
阮惊灼仰着头,无法聚焦的视线落在空处:“可是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啊吴卿。”
“我不在乎。”吴卿道,“真可笑,我居然现在才想明白。”
远处有灯光照来,吴卿站起身将阮惊灼挡在身后,目光晦暗地转向停在眼前越野车。
“是你们请求援助吗。”车窗下摇,驾驶座的人脑袋一偏,看到了身后的阮惊灼,神色一变,“等等,你的搭档被感染了。”
吴卿将上了膛的枪指向驾驶座那人,语气冰冷:“下车,或者死。”
越野车绝尘而去,留下两位面色铁青的作战人员。
阮惊灼的情况进一步恶化,他感觉自己在逐渐窒息。
他能很明显地感受身体发生的变化,坐在副驾驶,一点点见证自己的死亡。
引擎声震响,车像疾风飞驰而过,吴卿紧盯前方,沙哑而疲惫的声音中透出不易察觉的哀求:“别睡,阮惊灼,坚持住。”
对方好像在些什么,阮惊灼半阖着的眼睁大了一些,把自己的坐姿调整好,证明自己的状态还不错。
在什么。
听不见了。
刚撑起来的身体滑落了下来,被安全带绑成一个要落不落的姿势,脑袋轻巧地垂向一边,眼睛还维持着睁开的样子。
下一秒,感染者猛然抬起头,挣扎着捆绑住自己的安全带,冲身边唯一的人类咆哮。
吴卿抓紧了方向盘,黎明曙光姗姗撒下,金光爬上脸颊,反射出猩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