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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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蝉自不知卫秀菀真是心里把她当孩看, 很克制地尝了一块点心后, 就起了正事。

    卫秀菀已与顾玉山和离,再叫“夫人”不合适。因其在家中行三,旁人就都称她卫三娘。

    叶蝉话一贯不会拐弯抹角, 连在自己的事上都不会,遑论别人的。她张口便道:“三娘,我听我夫君了您与顾先生的事。夫君道顾先生现下日日苦闷,想见一见您,您看……”

    “这事我知道,他给我写过信。”卫秀菀想起这事便烦, 却看着叶蝉就生不出火气,脸上仍带着笑,喟叹道, “我不想见他。唉……你们还年轻,经过的事少, 和你们也不清。只一样,这有的错犯了就是犯了, 人心伤了也就是伤了。我这么, 你能明白吧?”

    叶蝉点点头:“这我明白。”旋即却话锋一转,“可若不是触及律例、涉及品性的错处, 又有因由在前。他又肯改过自新, 诚心诚意地赔不是, 难道不可给他一个机会么?”

    “……”卫秀菀不免微噎, 倒不是叶蝉的这话有多难反驳, 而是她这么一,卫秀菀愈发觉得这是阅历太过悬殊,叶蝉没法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与她也不明白了。

    卫秀菀略作沉吟,换了个方式,道:“那你这么想,假若你与勤敏侯一同过了二三十年的日子,夫妻和睦,孩子也有了几个。突然有一天,他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日日只知饮酒。你清楚原因,却苦劝了几年无果,眼看着好好一个家变得乌烟瘴气,最终忍不住与之和离。又过几年他忽地转回了性子,对你们之间的事也愧悔了,想寻你回去,你会答应么?”

    叶蝉一时怔然,卫秀菀又道:“一年三百五十余日,日日消沉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你置身其中。先前的情分在这里面早已消磨净了,你自己清楚得很。如此这般,勤敏侯转回来找你,你会回去么?”

    叶蝉被她得懵了,她发现,卫三娘的这些她想象不来,想象不来,便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劝她。

    她低着头思索了良久,无力地嗫嚅了一句:“勤敏侯对我很好……”

    这回换做卫秀菀一愣,接着便失笑出来:“顾玉山曾经对我也很好。”

    可感情确是会被消磨殆尽,这个叶蝉也明白。

    卫秀菀看看她被堵得想继续劝又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有点不忍心。便摆摆手:“不这些了,我带你四下走走吧。我有几个侄女与你差不多的年纪,不知你们从前见没见过?”

    叶蝉却在此时又呢喃了一句:“如果他在消沉的那几年里,不曾对我动过手,也不曾恶语中伤过我,我应该是会回去的……”

    卫秀菀微滞,旋即哑笑:“你现下不过而已。”

    “不是的。”叶蝉认真地摇头,“人痛苦的时候难免会不讲理。如果他在那般痛苦时,依旧不对我这个离他最近的人宣泄,只是自己以消沉面对,我想他心里……肯定还是在意我的。”

    卫秀菀不禁有些恍惚。

    “多少懦弱之人,在悲痛至极时都会出手人呢;儒雅之人,也会在悲愤之间对人恶语相向。顾先生和谢迟都胸怀雄才大略,对他们来,能走到消沉颓废的那一步,必定已是痛苦得难以自持了。”叶蝉量着卫三娘的神色顿了一顿,“若他那时依旧对我有所克制,我就原谅他其它的不好。”

    顾玉山是否在沉痛愤慨之下对卫秀菀动过手,叶蝉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如果她和卫秀菀落到同样的境地,她的想法会与今天一样。

    诚然,那样的日子势必会让他们的感情有所折损。可是……

    她觉得,谢迟抱着她她是他的姑娘的画面,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担心她受了欺负就连夜赶去看她的事,她也会一直记得。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股清澈的泉水,冲刷着卫秀菀心底的阴霾。

    卫秀菀猛地摇摇头:“我卫家的门楣放在这里。和离之后,来提亲要我再嫁的人不少,我没有答应,就已经是对得起他了。”

    叶蝉好生一讶,脱口而出地反问:“你当真不是因为心里还念着他吗?”

    卫秀菀黛眉骤蹙,她旋即回神,连忙作揖告罪:“我失言了!”接着又,“如果我是您,我受不了家里的乌烟瘴气,大约会更早便与他和离。有了好的姻缘到了跟前,我也未必拒绝。不过、不过如果没有,如果他转回来找我时我还没有再嫁,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卫秀菀紧蹙的黛眉却没有舒开,她淡淡地量了叶蝉好一会儿,被搅乱的心绪令她莫名觉得窘迫。

    她便强硬道:“我真的不愿多想这件事。”着她垂眸抿了抿唇,“夫人你……先请回吧。只消让勤敏侯告诉顾玉山,你该的话都了,我不答应与你无关。他这个人待学生一贯还不错,不会怪你们的。”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下了逐客令,心里,她其实着实挺喜欢这个通透的姑娘。

    可她好像有点怕,又不清在怕什么,便想先行避开。

    叶蝉离开之后,卫秀菀自己闷了一下午。

    她刻意地不去想顾玉山,脑子里就翻来覆去全是叶蝉的话。然后她不得不承认,即便在那几年里,顾玉山也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没过一句恶言。

    他对她过最不客气的话,大概也就是“你能不能别管我?”“出去!”这一类了。

    叶蝉得有道理,他是胸怀大志的人,能消沉势必已是痛苦至极。那样的痛苦之下,他依旧对她态度尚可……

    卫秀菀发现,自己的心情比叶蝉来前更烦躁了。

    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嘴巴倒是厉害得很啊!

    另一边,叶蝉从卫府出来,没直接回明德园,而是回了洛安城里的府邸。

    倒不是时间太晚来不及去明德园,而是没心情。

    她觉得这事让她给办砸了,不上办砸也起码是没办好——最后不是让卫三娘给赶出来了么?感觉跟直接吃了顿闭门羹也没什么差别。

    叶蝉就闷在府里了蔫儿,坐在罗汉床上有一针没一针地缝着一只荷包,从午膳后一直缝到傍晚。谢迟在户部听她离开卫府后回了这边,忙完后便也回来了,他原想问问她游得如何,如此倒是一进屋就从她脸上看到了结果。

    他一把将她手里的荷包拽了出来:“别缝了,你把口都缝上了!”

    叶蝉一个激灵回过神,看看手里的荷包,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真把口给缝上了?!然后她没精采地把荷包撂在了榻桌上。

    “唉……”叶蝉一声长叹,谢迟坐下来搂搂她:“没成啊?没事,别不高兴。”

    叶蝉往下一栽,躺到了他腿上,又翻成侧躺,双臂环住他的腰:“……我过几天再去一趟吧。”

    她还挂心了?

    谢迟随手把她侧颊上的碎发捋到耳后:“不用。我也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既然不行,我就去回老师去,你不用记着这事。”

    叶蝉闷闷的,心里不是滋味儿。

    其实这事是没关系,她作为一个外人,好像没资格什么“我希望他们好好的”。可诸如这样的事,偏总是容易叫外人遗憾得很,会让人觉得明明都是很好的人,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谢迟拍拍她:“晚膳还没用吧?让厨房做些合口的东西给你?陈进你没带回来的话,就让大厨房做。”

    “……不用。”叶蝉摇摇头,看看厨房备了什么就直接吃什么。

    她近来胃口都不太好,时常不想吃东西,可能是因为暑气重的缘故。再碰上类似于五王世子妃气到了她,或者向今天这样不太顺心的事情,她就更加什么都没心情吃。

    谢迟也发觉她近来似乎瘦了,见她提不起劲儿,就主动道:“你不叫,那我叫我想吃的了啊?”

    叶蝉没反对,点点头。谢迟把刘双领叫进来便:“让厨房上道酸菜鱼,做得爽口些,烙饼和米饭都要。”

    用汤汁味道好的菜泡饼或者配米饭,显然是她喜欢的吃法。叶蝉抬眼看看他:“你叫你爱吃的吧,我大概吃不多。”

    谢迟彼时没走心,随口道自己也想吃这个,等到鱼端上来,才发现她是真的“吃不多”。

    酸菜鱼其实很下饭的,鱼肉和酸菜都很勾人胃口,鲜香汤汁浸进烙饼,一下就会很入味。再加上府里的鱼都是现杀现做,鱼肉一贯够鲜嫩,谢迟觉得叶蝉一定会吃得很享受。

    可没想到,她刚就着鱼吃了三五口米饭,就把筷子撂下了。倒也不急着离席,就悠哉哉地托腮看着他吃。

    “怎么不吃了?”他要往她碗里送块白白嫩嫩还带皮带脂的鱼腹肉,还没搁下就被她推住了手:“我吃饱啦,你吃就好。”

    “?”谢迟锁眉,这不对啊?

    她从前显然不是这么个饭量,不特别能吃吧,至少也是特别爱吃啊!就算是没专门叫爱吃的菜的时候,她也总能从一桌子菜来挑出那么三两道特别喜欢的,吃得津津有味,今天这样显然不对劲。

    他便也搁下筷子,量着她,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蝉摇头没有,就是胃口不太好。又道大约是近来天热,她时常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倒不稀奇,可你这都瘦了好多了啊;天热也是真的,可你天天在屋里待着,放着冰山解暑,热能热到哪儿去?

    而且今年并没有去年那么热。

    谢迟不禁紧张起来,怕她病了却不自知。囫囵又吃了两口,就叫人进来撤了膳,然后便让刘双领去请大夫。

    刘双领就去喊了赵大夫过来,赵景原也正吃着饭,撂下碗一擦嘴就往这边赶。到了正院门口,却让谢迟给拦下了。

    谢迟把他拽到一边嘱咐:“诊出来之后,你只管没事,只是暑气太重影响胃口便可。实际上怎么回事,你出来跟我。”

    “?”赵景一头雾水,茫然地点头应了下来。

    谢迟是怕叶蝉心思重。他平日在外忙着,她就总爱在家为他胡思乱想。那万一她真病了怎么办?自己再一胡琢磨不得影响养病吗?

    现下看起来,倒肯定不是什么大病。可万一思虑过重病愣给攒成大病呢?

    他胡担心,他也知道自己在胡担心。

    赵景于是和谢迟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叶蝉伸出手来让赵景搭脉,赵景沉吟着搭完左手又搭右手,然后又问了些饮食起居上大大的问题,最后肃然道:“君侯放心,夫人就是暑气太重影响了食欲,在下一会儿给夫人开几副调理胃口的药,喝上一阵便行了。”

    “好。”谢迟点点头,示意刘双领跟着大夫去抓药,又神色轻松地跟叶蝉:“我出去消消食。”

    叶蝉一愣,心你不是已经消了一趟食了吗?不过谢迟已经干脆利索地转身走了。

    走出正院,谢迟看向候在外头的赵景:“怎么回事?有碍无碍?”

    “这个……”赵景刚才紧绷的脸一分分松了下来,笑着拱手,“恭喜君侯,夫人无碍,就是有喜了。”

    “?!”谢迟瞠目结舌。

    他愣了至少两息,一把将赵景拎了起来:“你什么你再一遍?!”

    “夫夫……夫人有喜了!”赵景被他吓得哆嗦,和他大眼瞪眼地滞了半晌,声音都虚了,“真的……”

    谢迟心头狂喜,甚至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种喜悦。

    于是赵景被他一把松了开来,然后和刘双领一起傻眼看着他在眼前踱了两个来回,接着猛捶院墙。

    “哈哈哈哈哈——!!!”谢迟终于绷不住大笑出声,可是大笑又还压制了几分,似乎怕惊着里头。

    然后他警告刘双领:“你不许多嘴,我亲口告诉她!”

    刘双领:“……”

    您在家里这副德性,跟着您一起办差的那群世子殿下知道吗?

    于是叶蝉就发现,谢迟似乎消食消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具体表现在他连走路都有点飘,而且从回来起就开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可他这么晃悠吧……却又不干什么,就一个劲儿地看她,搞得她在他的注视中迷茫地抹了好几回脸,什么也没有啊?

    等到她沐浴更衣完,他还贱兮兮地迎过来,半推半搂地尽快把她弄上了床。叶蝉云里雾里,怔怔然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扯上了他的衣带。

    她觉得他是不是想……那个了。

    其实她也想。这种事嘛,食髓知味。他俩刚尝到甜头就开始聚少离多,她对此也很幽怨。

    但他阻住了她的手。

    然后他凑过来,亲了她一口:“蝉。”

    叶蝉眨眨眼:“嗯?”

    他又往前凑了两分,温热的鼻息弄得她耳根一痒,莫名地羞赧。

    他在她泛红的耳际温柔地闻了闻,接着,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告诉她:“你有喜了。”

    “啊?”叶蝉怔讼一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的光彩也一分分生了出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