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 1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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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 圣驾启程前往郢山,各府的车驾也基本在同一天都出了城。叶蝉坐在马车里, 偶尔揭开窗帘往后瞧一瞧, 总能看到后面的车中, 六兄弟里的某一个探头往外看。

    其实六个孩子都有单独的马车的, 不过他们非要挤在一起, 叶蝉也拿他们没法子。

    她只能吩咐宦官:“去跟公子们一声, 让他们好好坐着,别闹,心摔下来。”

    不过这番叮嘱想来也是白。元显和元晋两个大的能听话, 四个的可就没准儿了。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到了郢山。安营扎寨之后,一家子先一道用了膳。

    孩子们这才发现, 到了围场吃得也不错呀!父王骗他们!

    于是便见元明拿着个红烧鸡腿哀怨地啃着,啃到一半时终于憋不住了, 呢喃抱怨道:“父王讨厌!我们还以为真的到这里就没好吃的, 之前几天都在使劲吃……”

    他们都撑到了好几回!可难受了!

    谢迟噗地一笑,给围了大半个桌子的六个男孩子一人夹了个丸子,道:“是父王不好,父王完就给忘了,不知道你们当了真。”

    他一边着一边睇向叶蝉, 嚼着一块蹄筋的叶蝉:“?”

    他眼里的意思端然是:你怎么也不告诉他们呢?

    “……”叶蝉匆匆把那块蹄筋咽了, 辩解道, “我这不是……”

    谢迟挑眉看着她, 她心虚地:“我这不是……觉得他们多吃点也挺好的么!”

    一听就知道是假话!

    俩人当了八年夫妻,都知道对方有多不会撒谎,不过谢迟也没当着孩子们的面戳穿她。等到用完膳孩子们出去消食的时候,他才把她箍进怀里,声质问:“你是不是看他们被戏弄觉得特别好玩?”

    “……我没有。”叶蝉盯着地面,死鸭子嘴硬。

    他在她后腰上一掐:“有你这么当母妃的吗!”

    “那有你这么当父王的吗!”叶蝉抬眸恶狠狠地瞪他,撇撇嘴又,“再、再他们又不傻,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撑坏自己的!”

    ……她还挺有理!

    谢迟哭笑不得,在她额上一亲:“等回来再跟你算账。”

    叶蝉懵然:“干什么去?”

    “去向陛下问安。”他着已向外走去,“我带孩子们一起去,你别担心。”

    陛下秋狝时想见见元晖和元,这是早就提了的,那既然要去就索性一道去。元显和元晋在皇长孙还在世时便和陛下熟悉了,元明和元昕近几个月跟陛下也熟悉了起来。谢迟便想,让他们常去见见陛下也挺好的,毕竟陛下儿孙全无,公主们又都不住在宫中,孤独总难免的。

    宗亲们扎营的地方离圣驾都不算远,过了两刻的工夫,父子七个就到了。

    谢迟将他们抱下马车,又带他们一道往营地里走。到了大帐前,听外头的宫人忠王也在,他便蹲下身跟孩子们道:“父王先进去,你们乖乖地在外面等一会儿,好不好?”

    “好!”元显很懂事地点头,谢迟知道他会帮宫人一起看着弟弟们,就放心的进了帐。

    帐中,忠王正悠然喝茶,皇帝看上去心情也不错。谢迟见了礼,皇帝道:“快坐,来得正好。朕这儿有几把好弓给你们,来得早的先挑。”

    谢迟笑道“谢陛下”,话音还未落,背后的帐布外传来一声压低的:“父王——”

    “?”谢迟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但外面黑里面亮,什么也瞧不见,只能依稀听见元显声斥道:“你别闹!快走快走!”

    谢迟:“……”

    皇帝隔得远些,没听见这些动静,让宫人取了弓来,呈给谢迟和忠王挑选。

    谢迟刚抬眸望去,背后又传来一声:“父王您能看见我吗——”

    “……”谢迟无奈地揉着太阳穴,面前几步外传来一声嗤笑。

    谢迟抬头一看,皇帝正看着他背后的帐布,笑问:“孩子们也来了?”

    “……是,六个都来了。臣本来让他们等等,谁知道……”谢迟苦笑,皇帝一哂:“等什么,快让他们进来。”

    于是即刻有宫人出去传了话,片刻工夫,孩子们一道走进了帐。六个人一道往里走时倒很规矩,全都安安静静的,但进来一瞧见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元晖和元朝谢迟扑来:“父王!”

    元明和元昕显然对皇帝更感兴趣:“陛下!”

    元显和元晋倒是先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但之后就歪头量起了忠王。陆恒一笑,探身朝他们招手:“咱们可见过面,你们不记得了?”

    帐子里一下热闹起来,皇帝揽着元明和元昕落了座,然后看着这六个孩子笑了半天:“好像又都长高了一点儿。”

    谢迟笑道:“是,孩子长得快。”着他一抬头,就看到元昕在往皇帝腿上爬。

    “……元昕,别闹!”他轻斥了一声,皇帝却反倒把元昕抱起来搁在了腿上:“没事,没事,坐这儿。”

    谢迟:“……”

    元昕这样,都是让皇帝给惯的。因为元昕和元晰名字相近的关系,皇帝总对他格外亲一点儿。可元昕今年才四岁,他懂什么啊?在他眼里长辈们都差不多,皇帝是什么他没概念,谁对他好他就和谁亲。

    谢迟甚至没法跟他“你要尊敬陛下”之类的话,尊敬这个词,让四岁的孩子去理解还有点难度。

    而且,元昕觉得自己挺尊敬陛下的——他见了陛下都乖乖招呼呀!而且如果宫人端来好吃的,他都抱去给陛下尝!

    这么一来,谢迟还能点什么?陛下和孩子们怎么高兴就怎么着呗。

    于是元昕就赖在皇帝膝头不下来了,紧接着元明也爬了上去。元明还抱着皇帝的胳膊:“好久没见到陛下了!我想陛下了!”

    皇帝摸摸他的头:“那你们常进宫来啊,朕也想你们啊!”

    元昕仰头望向皇帝:“父王陛下很忙,不让我们扰陛下。”

    皇帝淡淡地看向谢迟,谢迟:“?!”他憋了半天,道,“臣错了……”

    “那你最好知错就改。”皇帝一边一边绷着张脸站起身,招呼着孩子们就往外去,“走,朕带你们到附近喂鹿去。”

    六个孩子的眼睛都一亮,自然跟着皇帝就往外跑。谢迟可吓一跳:“陛下?!”

    皇帝扭过头一睃他:“你在这儿待着,不许过来。”

    ……陛下,天很晚了啊!

    谢迟想劝,但看看鱼贯而出的宫人,话又噎了回去。帐中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他心情复杂地坐回了椅子上,对面的忠王早已绷不住,指着他一个劲儿的笑:“你看你……哈哈哈哈哈!好心没好报,的就是你了。”

    谢迟:“……”

    他被忠王笑得很窘迫,更过分的是,其他宗亲来问安的时候,都会被宫人请进来先喝茶稍候。于是大家一进来都会奇怪,大晚上的陛下去哪儿了啊?忠王就会跟他们:“陛下生了他的气,带他家孩子们出去玩去了,把他扔下了。”

    谢迟:“……”

    离大营不远的地方,一处围栏里圈着几只梅花鹿。梅花鹿生性温顺,孩子们最初还有点怕,但跟着皇帝一起拿草喂了一会儿,就不怕了。

    元晋大着胆子伸手去摸,梅花鹿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他。他摸了摸便笑出来,由衷赞道:“它真漂亮!”接着又不无遗憾地叹气,“可惜府里不能养,不然我想抱着它睡觉!”

    皇帝不禁一笑:“这是鹿,有野性,你不能抱着它睡觉。不过宫里的驯兽司也有,你要是喜欢,可以进宫去看。”

    元晋顿时惊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皇帝一边,一边在他面前草地上坐了下来,“宫里好玩的东西多,你们常来,朕可以带你们四处走走。”

    “好!”元昕高兴得蹦蹦跳跳,一下子趴到了皇帝背上。几步外守着的宫人忙要上前,又在皇帝的示意下躬身退了下去。

    皇帝反手揽着元昕,又看看另外几个孩子,迟疑着问道:“你们想不想住在宫里?”

    六个孩子都一愣,然后元率先摇了头:“不想,我要父王母妃!”

    皇帝笑意未减:“那如果你们的父王母妃也住进来呢?”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静了会儿后,最年长的元显不解道:“陛下,我父王是郡王,应该只能住在郡王府吧?”

    “对,他现下是郡王,就只能住在郡王府。”皇帝着,觉得后背被元昕压得有点酸,就把他圈到了身前,又续,“但如果朕成了你们的爷爷,你们和你们的父王母妃,就都可以住到宫里了。”

    ——陛下怎么能变成他们的爷爷呢?

    这个问题即便对元显元晋来,也有点难。

    皇帝原也没指望这群嘎嘣豆能想明白这个,只循循善诱地问他们:“朕要是成了你们的爷爷,你们高不高兴啊?”

    孩子们想了想,陆续点头。

    他们有父亲、有太爷爷,但是没有爷爷。陛下对他们好,当他们的爷爷,他们当然高兴啊。

    皇帝笑起来:“好,那朕会想办法服你们的父王。”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但你们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啊。告诉他了,可能就不行了。”

    孩子们又立刻紧张地点点头,皇帝挽起袖子伸出指:“那咱们拉钩。”

    六个手指都伸了过来,互相勾了半天才可算都勾住了。七人间的秘密就此达成。

    于是,谢迟在当天晚上就感觉到了,孩子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他,因为他们看他的目光明显发虚。可他追问呢,他们又都不肯,连最的元晖元都守口如瓶,绷着张脸摇头道什么事也没有。

    ——他们倒也不是多怕不能住进宫里,而是在孩子眼里,拉钩是一种很严肃的承诺,跟别人拉了钩,就一定不能了。

    谢迟问不出来,便一直一头雾水。晚上躺到被窝里后,叶蝉听到他气得冷笑:“哼,可以啊,这才几岁,就敢拉帮结伙地瞒着咱们事情了!”

    叶蝉抬眼瞅瞅,发觉他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生气?

    她便趴到他胸口:“哎,不要这么严肃嘛。”

    谢迟长谈:“我是怕他们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我觉得不会。”叶蝉摇摇头,“一来他们年龄还——最大的俩才八岁,他们是能杀人放火还是能家劫舍?像谢连那样娈童就更不可能了,对吧?他们自己还是童呢!”

    谢迟扑哧一笑。

    “二来吧,至少元显挺有分寸的,准不会让弟弟们干什么坏事。孩子们之间想有点秘密,就由着他们吧。”

    随着年龄渐长,都会这样的嘛。他们总有一阵子会觉得,大人都是外人,有的事不能跟爹娘,只能跟兄弟,而且谁跟爹娘了谁就是叛徒!

    谢迟神情复杂地看看她:“你这个当娘的……心会不会太大了?”

    “本来就是嘛!”叶蝉嘴角轻扯,严肃道,“我跟你,我时候就算很乖的孩子了,但是也和哥哥一起瞒过爹娘呢!那时候我们偷着在巷角废弃的院子里养了只狗,死活瞒着爹娘不让他们知道,每天跟做贼似的溜出去喂。后来那狗长大了,偷偷跟着我们一起回家才被发现……”

    谢迟挺爱听她这些儿时的趣(蠢)事,见她顿声,立刻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挨了顿训,别的也没怎样。爹娘跟我们,想养就养呗,藏什么呀?”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让大人知道也未必有什么,可孩子就是觉得一定不能让大人知道。这不好么?在叶蝉看来没什么不好。当然,他们可以慢慢地尝试教孩子们有事不许瞒父母,可在孩子们接受这一条之前,这种秘密也是一种乐趣。

    而且,当下的情形还和元显当初隐藏心事不一样。元显那会儿是自己一个人瞎担惊受怕,连精神头都不对了。现下这兄弟六个,一个个贼兮兮的,一瞧就不是在瞒让他们不高兴的事!

    谢迟想想也对,别叶蝉和这六兄弟了,就是他时候,也有事瞒过长辈。而且他自己没有兄弟,是和身边的厮一起瞒……这么一想,还真人人都是这么长大的!

    他翻身搂住叶蝉亲了一口:“数你通透,听你的。”

    大帐里,皇帝早早地睡下了,在朦胧入睡时却又想起了睡前的事情,一不心笑醒过来。

    那六个孩子真可爱。

    谢迟,有点可恨!他竟然拦着孩子们进宫见他,呵,他再这么干,他就给孩子们讲讲他这个当父王的当年是个什么傻样!

    唉……

    皇帝忽而又笑叹了口气。

    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还记得最初见面那次他为了提点太子,让人把谢迟押出去赏了顿板子时,谢迟脸上有多少委屈呢。

    八年……

    皇帝心里有种难以言述的欣慰感。

    这是当长辈的看到孩子长大时,才会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