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 1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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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 谢迟就又忙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奏章被送到他案头,他资历尚浅,许多事都需要仔细思量一阵才知该如何办, 于是常要忙到半夜才能入睡。

    叶蝉便一连几日在熟睡了好一阵后才感觉到他摸上床。这天她睡得浅,在被他圈进怀里后,很快听到他腹中明显地咕噜了一声。

    “……”她睁眼看看他, “你饿了?”

    谢迟闭着眼随口道:“有点, 没事,睡吧。”

    叶蝉又:“宵夜是现成的, 让他们端些进来,你吃几口再睡?”

    谢迟当时摇了头, 困得厉害, 想先睡觉。然而在饿劲儿中, 他足足过了一刻还没睡着, 又忍了一会儿终于起了床, 到房门口声地叫了刘双领进来:“去端些宵夜来。”

    再折回床边,他便一眼看见叶蝉望着他忍着笑。

    谢迟窘迫一咳:“吵着你了?”

    叶蝉哈欠连天:“你肚子一直叫, 我就知道你得起来吃。”

    着她也撑起身:“我也吃一点。今天原想等你一起用宵夜来着,你一直没来,我就也没用。”

    谢迟一怔:“不是了,让你别等我?”

    “……我想你了嘛!”叶蝉不满地睃他。

    一连几天了, 他都是等她睡着了才回来, 她还没醒他就又起了。明明同在行宫, 愣是过得跟分隔两地似的, 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人。

    谢迟不禁歉然而笑,叶蝉拽拽他的胳膊让他坐回了床上:“怎么回事?是有大事在忙?还是父皇……”

    他这么一见不着人,她就担心是不是皇帝身子又不好了。

    谢迟摇摇头:“父皇近来挺好。”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斟酌着把父皇的算告诉了她,“父皇可能想禅位给我。”

    “啊?!”叶蝉自然一惊。

    谢迟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父皇也只是私底下跟我提了一句,你别同旁人。”

    叶蝉点点头,但还是心惊不已地又问了一次:“父皇当真没事?没事的话……怎么突然提这个?”

    天子禅位,在大齐一朝还没有过。

    谢迟沉吟道:“大约是……这几年他太累了吧。子孙都走了,又有国事要操劳。公主们倒是孝顺,可毕竟早已嫁了出去,也不是日日都能在跟前陪伴的。”

    叶蝉不由一喟:“这倒是。”

    皇帝的三个儿子都没了,女儿和外孙、外孙女都在宫外。崔氏膝下倒还有个宜翁主,可也在外头住着,崔氏还不太愿意让她多进宫。

    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位老人而言,是真的很苦了。他又并非那种多么沉迷权势的人,坐拥天下便也不能消磨那种孤寂。

    所以他想过过清闲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尤其是现下又有了像样的储君,叶蝉也觉得,皇帝是该歇歇了。

    天伦之乐,这个词对这位九五之尊而言,竟然成了一种奢侈。

    叶蝉理了理沉闷的心绪,问谢迟:“所以你近来是在忙朝中之事?”

    谢迟颔首:“父皇让我先历练着,奏章都送到了我这边来,看起来颇费工夫。”

    叶蝉边点头边琢磨着,暗想若是这样,皇帝近来应该比较清闲?就算他要把谢迟批过的奏章再过目一下,大概也能比从前省不少工夫。

    她于是就道:“那我常和孩子们一起去陪陪他,你看合适吗?”

    不论是宫中还是民间,儿媳和公公相处,总会有些避讳。谢迟知道她是在想这个,认真斟酌了一下,便道:“我看没事。一来有孩子们在,二来父皇自己心里也有数,会留足宫人在殿里的。”

    叶蝉便轻松地一应:“那行。明天开始你忙你的,我带着孩子们轮流过去陪陪他,让他开心一些。”

    谢迟点点头,同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鲜香,扭头一瞧,刘双领把宵夜送了进来。

    鱼头泡饼。

    谢迟瞧着不由皱眉:“这吃着也太麻烦了,有别的吗?”

    叶蝉先刘双领一步开了口:“不麻烦,你不用动手吃鱼头,吃饼就行!”

    陈进把这汤汁炖得可好了,滋味足足的。面饼在里头泡一泡,就甜咸鲜味都有了,当宵夜吃让人满足得很。

    当然了,鱼头的滋味自然也很好。

    于是在谢迟吃饼的时候,叶蝉就美滋滋地把鱼头给啃了,胶质、嫩肉、薄皮一应俱全,谢迟冷不丁地一抬头看见她投入啃鱼的模样,愣是有点嫉妒:“……这么好吃吗?早知道我就不嫌麻烦了。”

    叶蝉吃着腮下的鱼肉呵呵一笑,晚了晚了,我才不让给你!

    宫中,吴氏在几日之后,终于等到了娘家人。

    她现下是东宫女眷,见家中男眷不太方便,于是家里来的也都是女眷。可吴氏没想到,母亲竟然没来,来的是几位嫂嫂,还有弟弟新娶进门的弟媳。

    崔氏是和吴氏前后脚听的这消息,刚听手下的宫女回完话,她就笑出了声:“看来这一家子是真难缠。”

    崔氏估摸着,吴氏的母亲可能对她还是可以的,只是在家里不上话,若不然,她不来看吴氏无论如何都不过去。

    几个嫂嫂和弟媳,哪个和吴氏都不算血亲,倒是齐刷刷都来了——一看就是想来求点什么。

    崔氏于是慢条斯理地在殿中品起了茶,等听吴氏的娘家人已经进了吴氏的院子后,又过了一刻,崔氏才慢悠悠地往她那边走。

    迈进了吴氏堂屋的门槛,崔氏一抬眼,就看到吴氏已然面色惨白。

    ——这才刚一刻,按道理来讲,怎么也该好好叙叙旧、家常。单看吴氏这个神色,娘家人只怕已提上要求了,她们可真拉得下脸啊!

    崔氏心下冷笑不断,见吴氏领着妯娌几个向她见礼,神色便也淡淡的:“都免了吧,我来和吴奉仪话,没想到有客人在,看来不太方便?”

    吴氏就是性子再软,现下也不能顺水推舟地真让她离开,立刻赔笑道:“方便,方便。崔夫人您坐。”

    罢她又扭头向家人介绍:“这位是皇太孙的母亲,太子殿下的嫂嫂。”

    崔氏颔了颔首,暗道吴氏也还不算太蠢。她若张口她是废太子的妻子,她可就要转身走人了。

    一家子于是毕恭毕敬地请崔氏落了座,寒暄了几句后,就又转回了崔氏来前的话题上。

    吴氏的二嫂道:“妹子,不是我们为难你,只是这事……原也不是多么难办啊,你只消开开口便能帮上家里的忙,怎的一味的不肯?”

    吴氏尴尬而又为难地看向了崔氏,但崔氏暂未听出个所以然,便只垂眸抿茶。

    吴氏只好自己先应付:“嫂嫂这话的,这事怎么不难办?如今的东宫官便是来日的朝中脊梁,我怎么跟太子殿下开这个口?”

    崔氏听到这儿自然就懂了,眉心微微一跳。

    却听吴氏的弟妹又道:“姐姐,我可听太子妃的兄长也算出了官学就进东宫。怎的她能为兄长开口,您就不能为弟弟开口?”

    话音未落,拍案声啪地在屋中震响。

    众人怔然看去,崔氏的脸色冷如寒霜:“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也敢议论太子妃?”

    吴氏的弟妹不满的皱眉:“不是,这位夫人,我只是……”

    崔氏淡然抬眸:“几位皇孙尽在太子妃膝下,不论哪一位承继大统,太子妃终有一日都会成为新帝的生母。她的兄长,迟早也会是一国之君的舅舅。这样的身份何等显赫,岂由得你们在此妄加议论!”

    几个娘家人的脸色都白了一白,接着,吴氏的大嫂争辩:“夫人,我们这是自家事。”

    “东宫官是你们自家的事吗?”崔氏一眼横去,半分面子也不给,“你们自命是太子殿下的家人,也要看太子殿下肯不肯认吧。太子殿下肯认,那是抬举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太子殿下若不肯……”崔氏的目光转向吴氏,轻笑了声,“要废黜吴奉仪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句不好听的,你们比东宫的奴婢也高不到哪里去。”

    吴氏的大嫂拍案而起:“你怎的话这样难听!”

    崔氏的一双美眸噙着笑量了她半晌,才没让自己当真出声嘲笑。

    ——废太子走后,再也没人敢对她拍桌子。就是父皇和公主们,也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她便彻底明白了,这一家子人,是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脑子里全是门户那套成了婚便是一家子的观念,而且还精细算地想对家境好些的“婆家”敲骨吸髓。

    对崔氏来,这也算是真长见识了。

    她于是慢条斯理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什么身份?你不要命了吗?”

    吴氏的大嫂到底年长些,听到这句话就觉出了不对,闭口没再话。

    偏吴氏的弟妹又外强中干地顶了一句:“你想如何?”

    是以崔氏不疾不徐地了个响指:“来人。”

    几名宦官应声出现在堂屋门口,崔氏淡声道:“这几个不长眼的,押出去一人杖三十。押到宫人们住的地方,免得脏了吴奉仪的地方。”

    在宦官们眼里,这个长久无宠的吴奉仪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她的娘家人就更不做个数了,当即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进殿押人。

    妯娌几个都面色煞白,她大嫂一边被往外拉去一边道:“我妹子是当今太子的妃妾,你怎么敢!”

    “怎么着,您还算跟太子殿下告个状?”崔氏笑吟吟的浅哈欠,“行宫的大门,只怕你们这辈子也进不去,就不劳烦了。今晚我会差个人直接告诉太子,你们等信儿吧。”

    “你……”吴氏的弟妹僵了一僵,转而看向吴氏,“姐姐,姐姐您句话啊!您怎么能由着她这样!今天她敢人,明天是不是就敢要我们的命了?!”

    崔氏已然懒得再理,只想由着她们喊去就好。押出去实实在在地一顿就都老实了,现下多喊一喊也不碍事。

    然而吴氏却让她有些意外地回了一句:“是。”

    她弟妹愕住,吴氏手上紧攥着丝帕,直视向她:“你们最好记住,你们与东宫不是一家,是君臣主仆。再这么闹一次,用不着崔夫人开口,我自己就能收拾你们。”

    家里一直压着她,所以她从未想过自己早就可以翻身。今天看到崔氏这么做,吴氏才真真正正明白,这帮所谓的家人在东宫之中其实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那她为什么不敲醒她们?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她其实早就想,就她那个弟弟,也敢跟太子妃的兄长比?可别丢人了。

    今天真痛快啊……

    吴氏淡看着妯娌几个被押走,心里竟然一点怜悯都没有,只是觉得十分痛快。

    崔氏噙着笑欣赏着她的神色,俄而一哂:“哎,奉仪,这事我可是真要禀给两位殿下的。”

    吴氏又被她得一惊,崔氏嗤地一笑:“别害怕,我自会跟两位殿下清楚,你什么也没做错,不会连累到你的。”

    是以隔了一日,叶蝉就听吴氏娘家人的事了。彼时她正带着两个最的孩子在清凉殿里玩,周志才趁她去偏殿歇时禀了话。

    叶蝉揣摩了一下如果崔氏是太子妃,听了这件事后会怎么做,继而轻声一笑:“敢在东宫里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就备马车送她们回家去,不准在宫里养伤。”

    她一边一边在心下数算,虽是不准在宫里养伤,但这来回禀话也花了至少四日的时间,她们好歹还是养了一养。那么,闹出人命肯定是不至于了,就让她们回家慢慢吃着苦头琢磨道理去吧。

    她们的夫君、公婆也最好都能想明白。然后,这一家子人都再也别出现在东宫才好。

    她罢又添了一句:“备份厚赏给吴氏,就她这事办得好。压在她们出宫时送,让她们瞧着。”

    “是。”周志才欠身退下,叶蝉在偏殿又歇了会儿,便又折回了内殿。

    内殿里,皇帝正给元晖元讲故事呢。他们一人坐在皇帝一条腿上,皇帝右手拿着书,左手还在从碟子里摸酥糖喂他们吃。

    叶蝉边走过去边笑:“你们俩下来一个,别让皇爷爷累着!”

    哥俩一听,立刻都要往下滑,被皇帝一下子搂住。

    皇帝晃晃书:“没事,他们两个分量还轻,累不着。”

    “您心腿酸!”叶蝉又劝了一句,见皇帝还不放就也作了罢,径自坐到了他们旁边,拿了个苹果给开始削皮。削完皮她又开始切块,切下来便依次皇帝一块、元晖一块、元一块。

    轮到第二圈时,到了元晖那儿就给挡了回来。

    元晖的手推着她的手:“母妃也吃嘛。”

    叶蝉一哂,将那一块吃了,皇帝笑赞道:“这几个孩子,你们教得是真好。来日朕在行宫养老,时常让他们来看看朕吧。”

    叶蝉知道他指的大概是禅位后的事,却是不解:“父皇为何要在行宫养老?两边走动不好吗?”

    行宫夏天是凉快,冬天可就太冷了。论过冬还是宫里舒服,有地龙烘着,也没有山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