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问题
南荣玥心领神会,她知道宇文睿是在助她立威。
她十分自然地坐下, 斜斜靠着椅背冷声道:“不错, 本座正是光明圣殿的圣女。”
她的声线清洌, 又好似流水结成的坚冰, 给人实实压迫感。
“原来是圣女阁下, 是我们有失远迎了。”杨木清这才正眼瞧她,转头又对首领道:“首领, 让他们退下吧,圣女身份尊贵, 不可动武。”
话虽得好听, 可在场几人都知道军师话里有话——此人是光明圣殿的圣女,修为不是我等凡人能企及的, 咱们都不过她,撤兵吧。
首领这才摆摆手让下属们退下。
杨木清道:“我看天色已晚,要不先让圣女阁下在此处歇下, 等明早再行商谈?”
杨木清此举不过是找借口把两人支开,方便自己与首领商量对策。
南荣玥对此心知肚明, 淡淡道:“本座正有此意。”
是夜, 客房内烛光闪烁,南荣玥与宇文睿相对而坐。
临行前江琉木曾让两人隐藏身份, 可宇文睿却选择开诚布公。
南荣玥颇为忧虑道:“瑞姐姐,将身份告知这帮匪徒真的没问题吗?”
宇文睿解释:“杨木清与首领早就看出我们身份不简单,两人一唱一和唱双簧,这一静一动间, 目的就在摸清楚我们的身份。”
“既然他们这么想知道,那不妨告诉他们,而我呢,不过是借用玥儿你的的声望给他们施压,增加谈判的筹码。”
她又宽慰道:“再,他们是莽夫,也不是觉醒者,就算他们一个部落的人加起来也不过我们。”
南荣玥眼中的忧愁散去一些,又问:“瑞姐姐,匪徒们他们也有苦衷,这话你信吗?”
宇文睿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就算真有苦衷,也不能成为他们掠夺百姓的借口。”
南荣玥极其认同地点点头道:“瑞姐姐所言极是。”
宇文睿凝视南荣玥信任的眸子,被烛火映得亮晶晶的,她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假借盗匪一事来到荒芜之漠不过是另有目的,却不能对南荣玥如实相告。
多少次了,她用花言巧语哄她开心,按照南荣玥的三观出许多好话博得她的赞同。
那些话亦真亦假,有些甚至与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相去甚远。
可这女孩真傻,怎就如此相信她呢……
南荣玥将自己的一腔赤诚全部奉献给她,而她呢,却总在她面前遮遮掩掩,甚至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告诉她。
此刻,她意外的有些心虚与惭愧。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那些负面情绪就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呵,她撒谎也好虚伪也罢,她仍旧固执地认为,她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是想给两人谋求一个幸福安稳的未来,何况现在她们都确定了关系。
而宇文睿向来只求结果不问手段,为了她和她的爱人,那些阴谋诡谲的、肮脏不堪的、血腥杀戮的一切她都愿意去背负。
南荣玥呢,只需要做一个安静洁白的、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女孩就够了,为了南荣玥,她心甘情愿。
她想,此生,她绝不会负她!
同一时间,首领帐篷内。
愁眉不展的首领对杨木清道:“军师,我们明天真要和那两个女人谈判?”
杨木清回他:“这二人既然敢孤身前往,定然是有备而来,暂且先看看吧,不定她们真能帮我们解决那个难题。”
首领眼中浮生出希望的光,他追问:“那个叫做南荣玥的圣女……”
杨木清却冷然断:“哼,她不过是个幌子,这两人里真正主事的恐怕是另外一人。”
“那军师能看出她的来路吗?”
他摇头道:“恕木清眼拙,看不出这个女人的深浅。”
首领抱拳垂首,“明日谈判,还得多多仰仗军师!”
杨木清明白自家首领的言下之意:不能因为那个女人是你弟弟的救命恩人就对她们有所偏袒。
杨木清虚扶一下自家首领,道:“首领放心,木清定当尽心尽力!”
虽那女人救下他的弟弟,但杨木清已然是部落的军师,胳膊肘自然不能向外拐。
翌日清,谈判桌上。
南荣玥与首领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矩形木桌,桌上放着一壶茶与两个茶杯,宇文睿与军师分别立于两人身后。
第一次与人谈判,南荣玥丝毫不见紧张。
昨晚谈判双方都对彼此的性格做了分析,南荣玥也看得出这部落首领性格利落豪爽,喜欢直来直往,不喜磨磨唧唧。
她按照宇文睿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直言道:“记得首领昨日过,你们行此劫掠之事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错!”
“哦?”她故意反讽,“是何等严重的问题竟需要用如此恶劣的方法解决?”
首领像是没听出她的语气,反而为难道:“这是我们部落自诞生之时便有的问题,就算是告诉你们,你们也无法可解!”
南荣玥莞尔,道:“首领先别急着下定论,不妨先。”
首领转头,示意杨木清接着往下。
“我们部落自诞生以来便极其缺少女性,繁衍的后代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大漠中极高的死亡率,可想而知,部落的人口正在逐年递减,所以我们到镇上带一些女人回来也是逼不得已。”
杨木清的声音一贯清冷,把抢掠一事得理所当然。
首领接着道:“我们部落经历过多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你们肯定没有见识过,你们现在看到的草木与牛羊,还是十年前军师带头帮我们发展起来的,以前可没有这些。”
首领罢,对军师投以感激的目光。
很久以前,此地还是一块面积不大的绿洲,远没有现在这般广,这里植被稀疏,水资源无法贮存,风季一到,外围的黄沙不断朝绿洲边缘蔓延侵蚀,绿洲的面积不断缩。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会搭屋造房,整个部落百来口人全部挤在一处,白天靠猎挖野菜为生,夜晚露天而睡,偶尔骑上驼兽骏马到附近的镇劫。
整个部族在沙漠中艰难求存,直到军师的到来。
军师到镇上购置合适的建筑材料教他们搭帐篷,教他们种植耐旱的植被防风固沙,又教会他们如何储水、牧牛羊。
自此,绿洲面积慢慢扩大,部落子民勉强能够自给自足。
可制约他们部族发展的根本问题——女人少,却一直未能解决。
与宇文睿所料不错,这首领上来就把最大的难题抛给她们。
宇文睿知道,大多数古老的部落因生存环境恶劣,又受医疗卫生条件限制都有极高的死亡率。
而荒芜之漠与世隔绝,土生土长的部落女人奇缺,且他们都知道近亲结婚的弊端,久而久之,如狼似虎的男人们为延续后代,不得不到附近的镇抢女人。
再者,环境能造就人,资源的匮乏也造就了喜好掠夺的悍匪,这些融入他们骨血的天性是很难改变的。
如果她们真有办法把制约部落发展的根本问题解决,足以见其实力,那么双方还有谈下去的可能,如果她们束手无策,自然没有谈判的必要,首领自会开门送客。
这也是昨日杨木清教给首领的谈判技巧。
见南荣玥迟迟不话,首领勾唇冷笑。
他目光讽刺,挖苦道:“呦,圣女阁下怎么不话了?莫非也想不到好办法?”
宇文睿沉吟,接口道:“非也,还以为首领的是多大的事呢,这种事,我们圣女大人确有解决的办法。”
事?
她一句话就把首领、军师乃至整个部落先民们的智慧生生抹去。
首领火大,正要上什么,又被自家军师按住。
杨木清半信半疑,让首领别冲动,静候下文。
宇文睿却闭上嘴不话。
首领的问题,其实南荣玥心中也没底,不想宇文睿真有办法。
她面上似笑非笑,待吊足对方的胃口才抬手示意宇文睿接着讲。
“部落有不少已婚配的男女吧……”宇文睿却不急着解惑,反而如此问道。
“不错。”虽不知宇文睿是何意,但首领还是如实回答。
“那恕在下冒昧一问,这些已婚男女的婚姻关系、家庭关系如何?”
此话一出口,首领愣了一下,脸色愈黑,就连平素淡定的杨木清也脸色一白。
因为宇文睿这句话着实戳中他们的痛处了。
两人都清楚,他们部族的女人大部分是抢来的,再根据需要强制分配给部落里适婚的男性,男女双方来自不同地区,在语言、生活习惯等方面都存在巨大差异。
且女方压根儿不是自愿离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当然会极力反抗与逃离,何况这沙漠可不是什么适合生存的好地方,是没有女人愿意留下的。
与野蛮人不同,西州女人注重名节,哪怕是边陲地区也是如此。
而一个如花似玉的懵懂少女从被劫掠到被糟蹋,从恐惧到麻木再到绝望,其间经历过多少剧烈的心理变化,恐怕只有她们本人清楚。
这样靠抢来的婚姻,男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子嗣去的,他们把女人当成繁衍后代的工具,根本不懂得爱惜、呵护她们的身心健康。
而多愁善感的女人们本该待嫁闺中,在内心默默期待着一个好儿郎能够带给她们幸福,可这样美好又纯粹的愿望却被这群野蛮的男人生生撕碎,她们能不恨吗?
一个家庭里男女双方的地位存在严重不对等,矛盾与隔阂日益积累,一天一闹三天一大吵实属平常,男人女人更是家常便饭,刚烈点的女人实在受不住此等屈辱竟选择自尽,早早结束生命……
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幸福和睦!
宇文睿见他们表情各异,故意道:“首领和军师怎么都不话?”
窄的空间内,空气突然静下来。
首领面色尴尬,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们承认,他们的家庭关系确实不睦。”
“这便是你们强抢民女的弊端了……”宇文睿一顿,举起茶壶替南荣玥添满茶水,又问道:“我很好奇,你们部落的年轻一代是怎么看待他们的父母的,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长大后真能成为部落栋梁?”
虽然很多词汇首领听不懂,但大致意思他却懂了。
首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你可以质疑我领导无方,但不准质疑我们部落的下一代,沙漠的儿郎永远是最强的!”他激动道。
宇文睿毫不理会首领的失态继续怼道:“你们的军师对此也束手无策吧,连这样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也配当军师?”
她实在看不得这些人强抢民女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特别是这个明明是京畿人却胳膊肘往外拐的杨木清,所以故意毒舌道。
杨木清却不辩驳,反而深深朝两人鞠一躬,道:“如果有解决办法请告诉我们!”
被人讽刺却毫不在意,足见其胸襟肚量。
宇文睿盯着他诚挚的眸子半晌,慢悠悠道:“办法是有,就怕你们没有耐心实践下去。”
“什么办法?”首领追问。
“此法复杂,请容许我们和你家军师单独商量。”
宇文睿看向首领,一副“尔等匹夫,了你也不懂”的表情。
被单独支开,首领的脸色不太好,但他的迟疑也只是一瞬。
军师跟了他近十年,他决定相信自家的军师。
“好!若是你不出个所以然,休怪我无情!”
作者有话要: 有点控制不住脑洞,下章开始会有点丧心病狂hhh~
另,天气高温,求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