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楚绾见到正常模样的沧烟桦, 眸中瞬时明亮，“师弟你没事！”

    沧烟桦微笑着朝她点点头：“辛苦师姐你了。”

    继而朝她怀中望去。

    楚绾也随之低头。

    幼年沧烟桦此时气息奄奄，先前揪住她衣襟的手如今安安分分地落在身前, 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

    而他的身体此刻正在以更快的速度碎成红色粉末, 随着微风扬起，汇聚于正常沧烟桦的身上。

    那个道袍沧烟桦早就迅速碎光, 与正常沧烟桦合为一体。

    楚绾抬头, 正常沧烟桦身上没有任何破损。

    他没受伤。反而从半透明变得更加清晰真切。

    楚绾眸光一晃，下意识为怀中的沧烟桦输灵力。

    “用不着。”

    一只手挡住了她。

    “师姐要是在这里把灵力耗光的话，可就得永远呆这里陪我了哦？”

    幼年沧烟桦的声音轻轻的, 一点也没有威慑力。

    “师姐，跟他出去吧。”幼年沧烟桦睁眼, 将楚绾一缕鬓发别于耳后, 拂去她眼角即将溢出的盈光, 又看了眼沧烟桦，“他才是沧烟桦完整的灵识。外面的那些人, 还等着你救呢。”

    “我……能行吗？”想到暴戾的旧魔尊，楚绾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软。

    虽然只交手了一会儿，但她仍旧清楚地意识到，旧魔尊和之前的公孙帛之流，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他是天生的魔头。

    “师姐，你可以的。”幼年沧烟桦伸手，天空中那根可怖的红色脉络, 竟从高处跌落, 化作一段精致的红色锦带, 飘飘然落在他手中。

    “你一定可以。”他手指微动，试图将楚绾的一缕头发和他的捆在一起, 红色粉末却在此时逼近，爬上他的手指。

    “……”幼年沧烟桦愣了一下，趁着指形还没碎光，反手将锦带塞进楚绾手里，又昂起脖子，贴近楚绾的面庞。

    啾。

    楚绾呆了一瞬，烫热随即在脸颊上铺展开来：

    “你……”

    幼年沧烟桦却没了遗憾似的，在越来越浓的粉末中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而后，散了身形。楚绾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捉到。那些粉末穿透她的手，回归到正常沧烟桦的身上。空留下那条红色锦带，静悄悄地躺在她手心。

    楚绾跌坐在地上。

    “师姐想让他回来吗？”

    楚绾眸中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我知道，那只是个分体，必须合而为一，你才能恢复正常，对吧。”

    沧烟桦俯下身子，蹲在楚绾面前：“是这样。”

    楚绾轻叹。

    果然如此。

    她垂眸：“抱歉，我只是……”

    只是心里忽然有点空。

    “但，截止到刚刚，局势扭转了。”

    楚绾抬眸，刚好对上沧烟桦澄澈的双眸。

    “他本就是我灵识的一部分。”

    “为了抵抗噬念鬼的蛊惑，我曾主动将灵识一分为二，将欲望，杀意，恨意分离出来，凝成‘过去’，也就是那幼年模样的我。将规则，理性，道德留下，凝成‘未来’，身着道袍，仙风道骨，是我理想中的模样。”

    沧烟桦低头：“但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当下。”

    “人，是不可能一下子从一种极端跳到另一种极端的。”

    “我在用‘未来’当主灵作为灵识的时候，‘过去’总是时不时来扰，作乱，将一切搞得一团糟。‘未来’因此对‘过去’愈加厌恶，甚至将他困于此处，让他独自抵御噬念鬼残留下来的邪气。久而久之，‘过去’便充满了怨气，提出了想要见师姐的要求。”

    “‘未来’分体对此十分不满，认为‘过去’那样不堪，不配见师姐，多次想抹除‘过去’，但由于灵识同生同灭，二灵又实力相当，这么长时间下来，其实也相安无事。”

    “只是，加上旧魔尊的咒术后，分体的矛盾便直接反噬到了我身上。”

    “旧魔尊使用奇怪的术法，隐匿在我的灵府中，煽风点火，时而帮助‘过去’，时而扶持‘未来’，破坏了二灵原本力量的平衡，激得二灵互相残杀……”

    “而他提供的力量，自然是魔气。”

    “所以，要不是师姐来，我恐怕就要因灵识湮灭而死……就算苟活下来，灵识也会因接受的魔气太多，将完全沦为他的附庸。”

    到这里，沧烟桦眸光闪动，又暗暗捏紧拳头。

    楚绾知道这种分离灵识的奇怪心法。相传，虚静派孤心峰大长老便是修的这个，成了如今修真界最强战斗力。

    眼瞧大长老修炼此法没事，修真界的大家也争相模仿。即使虚静派其它几位长老极力反对，也被其它仙门为吝啬气。无奈之下，便将大长老当年修炼的心法推了出去。

    只是大多修士资质匮乏，都栽在了第一步分离灵识。

    但沧烟桦做到了。

    楚绾很早之前就觉得此法诡异。但沧烟桦的好友莫青云也修炼此道，并无大碍。秋月棠师姐虽不修习，也仅仅是鄙夷嫌弃。而同为剑修的苏庭师父，也未多什么。

    她只是一介器修，对他们这些剑修的心法一窍不通，也不敢胡乱指导。

    “按理，合而为一后，为了稳定道心，我定不能再轻易分裂灵识。但……”

    沧烟桦将她拉起，“师姐，你成功让二灵和解了。”

    “我？”

    “对，师姐你。”

    “师姐对他们一视同仁。让他们意识到，即使他们不完美，不如表面那般光鲜亮丽，存在缺点，也都有其存在价值。”

    楚绾想了想：“我也没干什么呀。不就是”

    和穿着道袍的沧烟桦贴贴，然后被幼年沧烟桦啾？！

    楚绾的脸立刻又烧起来。

    “你的灵识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楚绾在沧烟桦胸口了一下。

    搞得她好像是害得同根同源的两个灵体反目成仇的红颜祸水一样！

    “不过，”楚绾轻轻贴了沧烟桦一下，随即分开，抬眸，“欢迎回来。”

    沧烟桦看着楚绾坚定的眸子，露出浅浅笑意，与她十指相扣：

    “现在二灵和解，等我们败了旧魔尊，我可以天天把它们分裂出来给师姐玩。”

    楚绾面色一烫：“不要把分裂灵识的像吃东西一样简单啊！”

    那两个分体灵只总逼得她主动，还是正常些的师弟相处起来轻松舒适！

    但……

    楚绾低头凝视手上的红锦带。

    偶尔见见，好像也不讨厌。

    沧烟桦看着楚绾盯着红锦带出神的模样，不禁笑了。

    师姐或许永远都不知道，那时她若没有挣破道袍分体的灵力罩，或是在幼分体魔气相拥时选择挣扎，他的主灵都会因为失去信念支撑而淹没迷失在那片黑色林海。而灵府外的他，也会因此被旧魔尊夺了元神，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是她在不见边际的苦海边，为迷航的船只点亮了一盏明灯。

    是她救了他。

    “走吧，师姐。”

    苍白的天空开始飘落白色粉末，逐渐模糊，沧烟桦紧紧握住楚绾的手，身侧灵力飘飞，有意无意地将她护住。

    楚绾眼前一白，须臾，又黑了下来。

    此时，失魂谷内，已是夜晚。

    本该晴朗无云的天上如今布满紫红发黑的乌云，夹杂着闪电，肆意咆哮。

    白昼本耷拉着耳朵，跪坐在红雾外咬牙痛骂旧魔尊，看到他们二人醒来，一双兽瞳瞬时发光，跳起身子，呵令手下魔修再多那些恢复灵力的法器来。

    “不必。”沧烟桦扶着楚绾站起，“我们已经想到，如何败旧魔尊了。”

    -

    魔域与尘世交接处，玉关路。

    半球形的灵力结界将旧魔尊关在其中，而他的对面，是白压压的持剑修士。

    “我，苏庭。”旧魔尊嘻嘻地笑着，手指一甩，便生出四五只瓮灵，哭着，哀嚎着，朝正道修士飞去。

    “你应该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坐于众修士前方的苏庭飞剑一甩，瞬时将几只瓮灵刺穿，化为飞烟。

    “好狠心？”旧魔尊捂住嘴巴，两颗泪珠吧嗒滑落，“苏庭，你变了。当年你和我的时候，还会因为瓮灵是百姓的魂魄所炼，不忍心下手呢。”

    苏庭指节收紧。

    那些瓮灵多为百年前帮助过仙门修士，却不幸落入魔域的普通凡人，少部分是为了和平仙逝的道友同门。旧魔尊将他们残杀至死后，又将他们魂灵悉数塞进炼器炉，最终炼出了这夺人灵识，为恶多端的瓮灵。

    苏庭压下心中仇意：“就算是死，他们也不愿作你的奴隶。”

    “哦？是这样吗？”旧魔尊伸手捉住一只哭泣的瓮灵，迫使它看他，“你瞧，仙家长老也救不了你，你如果不听话的话，我就将你的父母都杀掉哦？”

    着，旧魔尊将附近两只干瘪的瓮灵伸手勾了过来。

    那瓮灵闻言停止哭泣，本就黑不见底的眼眶此时连最简单的悲伤都不再会，开始发红。

    “啊啊啊啊啊！”

    那瓮灵瞬时膨胀数十倍，又在空中爆炸，瞬时，裂成了数百只瓮灵，狂叫着朝众修士扑来。

    年轻修士见状不禁后退几步，有些甚至险些腿软倒地。年长些的修士则眉头紧皱，眼前浮起百年前那不见天日的人间惨剧。

    “苏师弟，还是我来吧。”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孤心峰大长老将苏庭护在身后，继而一个飞身腾空，剑气一挥，数百只瓮灵竟在瞬时消失，甚至未发出一声惨叫。

    众修士呆眼。

    不愧是九陆第一剑。

    大长老落剑，如霜眸中看不出悲喜：“三百年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但接下来，你为他们陪葬。”大长老一个飞身闪至旧魔尊身前，挥剑，朝他的脖颈处一砍。

    叮

    大长老手背一震。

    “……”旧魔尊看了眼堪堪掉漆的脖子，眸中闪过一丝轻笑，“曾经和我并名的你，如今就这般水平了？”

    “接下来，该我了。”

    大长老立刻抽身，返回地面。却还是感到心口一痛。一条木制黑蛇的毒牙扎入他的肉中，他随即挥剑一扫，黑蛇断成两截。

    黑蛇摇着尾巴，吐出两个字：

    “巧儿。”

    苏庭一惊：“师兄，危险！”

    大长老只是愣了一瞬，便被旧魔尊挥下来的刺雨贯穿了身体。

    “苏长老！你们的人到底行不行啊！”陆月行从伤患堆里跳出来，在众人面前重新筑起一道魔气壁：“我一个人都把他拖了那么久！”

    “你个娃娃懂个什么！”浑身挂血的三长老把大长老扶到后方，“瓮灵对我们的伤害，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那么简单！”

    大长老：“师妹，我还能……”

    “得了吧你！你闭关不就是因为那个魔修巧儿？你这种修心剑的，资质再高，道心一乱，全部玩完！”三长老瞪了眼天上的旧魔尊，“他奶奶的，专挑我们痛处戳，要是他掉下来，我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不过，那王八蛋这次的容器，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秋月棠皱眉，犹豫再三，扯了扯苏庭衣角：“师父……”

    苏庭垂眸：“莫。”

    “没错！”旧魔尊哈哈狂笑，一掌挥下，一座山头轰然倒塌，“这具容器就是从你宝贝器修徒弟手里剥来的！她为了阻止我，可谓是灵力枯竭，灵脉俱断，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秋月棠灵气爆满：“你！”

    “哦，”旧魔尊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个修心剑的鬼嘛，我在他灵府装饰了一点礼物。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拥有第一位傀儡干将啦！”

    苏庭掌心噼里啪啦灵力暴动，从座上站起。

    嗖

    七只灵剑分别自不同方向射向旧魔尊的脑门，旧魔尊始料未及，竟被三只刺穿。

    “师父。”

    沧烟桦脚踏飘渺剑，抱着楚绾，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于苏庭面前缓缓落地。

    楚绾则是像展示自家白菜的菜农一般，拍拍沧烟桦的脸：

    “我们没事！”

    旧魔尊扶额抬眼，在沧烟桦周身探知一番。

    没有。什么也魔气没有。

    “什么？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