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他只是爱你啊14

A+A-

    面对右相的厉声质问,时秀梗着脖子,显然有自己的一套歪理。

    “与草原开战百害而无一利,百姓流离失所,耗费国力甚巨,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阿姊身为公主,维护夏国本就是她的职责。”

    ·

    下朝后。

    哐啷——

    御案上的奏折被毫不留情,全部扫落在地。

    发出巨大声响。

    时秀坐在御案后表情变换,阴晴不定。

    孩子长得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时秀竹节抽条般生长,已经出具少年的身形。此时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隐约有了帝王的威严。

    宫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时秀心气不顺,将手边的茶盏随手砸出去,暴戾道:“滚!“

    瓷片碎落一地。

    宫人们如蒙大赦,轻手轻脚退出去。

    从到大,这都是时秀第一次被人骂得如此狗血淋头晕头转向。

    安王宠溺嫡子,舍不得一句重话。即使草原兵来后,安王和王妃葬身火海,时秀也有时锦密不透风地护着。

    再后来,夏国遗臣们更是把时秀当成唯一的希望,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宝贝得不行……就连右相,之前明明也是对他赞赏有加的。

    他不过是不想穷兵黩武继续仗了,怎么满朝文武都和他作对?

    好像他做了什么愚不可及的事情一样。

    时秀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整个殿内,只能听到他吭哧的粗重呼吸。

    充斥着毁天灭地的暴戾。

    直到一个人慢慢走进来。

    拥有不用通传随意来去的特权的,皇宫内外都只有一个人。

    时秀听到脚步声,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国师,目光如同深不见光的寒潭。

    “之前你我不够强,所以才会被指责。”

    “朕现在坐拥四海,难道还不够厉害吗?为什么那个老匹夫敢这么骂朕?”

    时秀双手紧紧抓住御案边沿,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国师。

    他仿佛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又好像只是在等一个满意的答案。

    换成任何一个人,被帝王这么质疑,估计都立马跪下请罪了。

    国师稳得很,不疾不徐地表示:“陛下心中早有答案。”

    “帝权旁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国师嘴唇一碰轻飘飘出来,如同惊雷落入时秀心中。

    国师眼睛都不眨,句句直戳年幼的帝王最隐晦的心思,“维护帝威是为臣的本分,但是你看今日朝堂上,有多少人做到了?”

    “无论忠臣、孤臣、近臣,你又有几个可以真心信任的人?”

    时秀僵住。

    答案毫无疑问,他一个都没有。

    甚至就连他此刻坐下的皇位,都是右相一力扶持他上去的。

    也不是因为看重他的才能,而是他那些叔叔伯伯堂兄弟死绝了,纵观夏国皇室,只有他一个选择而已。

    时秀忍不住顺着国师的思路,如果哪一天右相不满足做臣子了,想要给夏国换一个姓氏,他有什么反击的倚仗吗?

    会有人为了保护他举起刀剑吗?还是反而掉头冲着他举起武器?

    时秀越想越没底气,他仿佛置身万丈悬崖之上,随时可能一脚踏空,然后粉身碎骨。

    原先被冒犯的愤怒烟云般散去,惶恐却如附骨之蛆冒出来。

    时秀急急道:“国师救我!”

    国师轻轻一笑,伏身挡住稳操胜券的不屑眼尾。

    他声音依然是温和的,就像巷子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不动声色地蛊惑。

    “天下之人,就像湖里流动不歇的水。一石一堤就能轻易改变水流走向。”

    “早朝的事看似汹涌,但关键是后面谨慎观望的大多数,他们会因为你的落子改变意向。”

    “右相冒犯你的事已经发生了,很快就会传开。如今全天下人都在等待你的态度,然后做出相对的反应。”

    “还来得及。”

    他什么都没点明,但是时秀心里一紧,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杀鸡儆猴。

    这个想法一产生,就如同野草疯长,生生不息。

    时秀垂下鸦羽般的眼睫。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他轻轻放过,是让天下人有样学样吗?

    ——还来得及的,只要右相不在了,他手里的势力就没了主心骨,必然要找新的依附……论身份论地位,他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一阵穿堂风进来,卷起帷幔,呼啦作响。

    似乎预示着将起的波澜。

    时秀没沉默多久,便下定决心:“朕明白了。”

    ·

    右相和几位大臣下朝后,去了茶楼。

    发掉一圈来探听消息的同僚,疲惫地靠在乌木椅子里。

    他们想不明白,之前在处理奏折上那么有灵气的皇帝,怎么会看不透草原来使几乎摆在明面上的目的。

    那群贪婪的狼哪里是要和公主联姻啊?

    他们的新王见过时锦吗?就千里迢迢眼巴巴地来讨人。

    他们分明是挑衅和试探呐!

    时秀自作聪明地把时锦送出去,几乎把夏国皇帝怯战的弱点主动递了出去。

    狡猾的狼闻到腥味,不咬口肉下来,恐怕不肯善罢甘休。

    “也未必不是好事。陛下给得太痛快……”那人起来有些不齿,含糊过去,此时还留在书房的都是从完真占领夏国那段时间闯过来的,对草原人也有几分了解,“草原那边不一定敢信。”

    右相苦笑一声。

    但愿吧。

    另一个大臣老神在在:“算算年岁也差不多了,陛下还没纳妃呢。”

    几人对视一眼。

    时秀治国不行,生孩子还不行吗?

    多生几个,总能选出资质好的。

    几人能从完真手里复辟夏国,虽然时洛的帮助占了绝大功劳,但他们本身也不是胆的。

    另几位大臣一想可行,便道:“我等明日就给陛下上折子。”

    几人商量了个大致章程,几位大臣正要告辞,相府上一个年老的仆人匆匆赶来。

    她穿着得体,瞧着身份不低,脸上溢满了喜悦的笑容。

    “恭喜老爷,母子平安。”

    右相一怔,不可置信地回头。

    那老妇人笑了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前几个月去别庄安置之前,就诊断出来有喜了,不过夫人怕老爷挂心分神,便没。”

    “不过现在好了,是个大胖子呢。”

    老妇人摸了摸湿润的眼角,神情有几分怀念:“和他兄长时候长得可像了。”

    右相老年得子,之前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惊讶之后也是喜不自胜,连日沉郁的表情一扫而空,一时间仿佛不经人事的伙子般慌乱喜悦。

    其余人纷纷恭贺。

    还没走的其他大臣们忍不住善意调侃:“可要请我们喝酒啊。”

    右相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拱手:“自然自然。”

    几人看他归家心切,纷纷告辞。

    新生儿给相府带来新的活力。

    来来往往的侍女仆从都忍不住嘴带笑意。

    右相没管旁人什么产房污秽,脚步没停,直接到了右相夫人跟前。

    右相夫人也不再年轻,岁月给她添了几道细纹,可是无损她的美丽。

    此时神情温柔地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整个人溢满了母性的光辉。

    右相心疼地抚顺她被汗水湿的鬓发,粗糙的大手接过旁边的热毛巾,心翼翼擦拭她汗津津的脸颊:“大夫怎么?”

    右相夫人体弱,之前生大儿子的时候伤了身体,再孕育生命可比过鬼门关惊险。

    她一直服药避子,可是草原兵来袭时,她到别庄去那天鬼使神差忘了。

    独子丧命的消息传来,右相夫人深受击,一病不起,身边的老嬷嬷连忙给她喊来大夫,大夫却告诉她有喜了。

    右相夫人摸摸腹振作起来,撑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

    大儿子丧命是他们夫妻永远的痛,她不愿再提。

    “哎呀能有什么事。”右相夫人虚弱地轻哼一声,带出点傲娇的少女情态,“想东想西,所以我不愿让他们告诉你。”

    “我改,我的好夫人,以后可别瞒着我了。”右相伏低讨好地笑了笑,外人面前锋利深沉的眼角,在自家夫人面前软成一汪水:“我还以为你在别庄不愿回来,是因为生气了,不愿见我。”

    右相喜得麟子,大摆宴席。

    天子携厚礼亲自参加。

    喜事似乎为紧张的局势缓和的空间。

    赴宴的宾客多到看不清,百姓夹道欢呼。

    回宫后,时秀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天下只知右相,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帝王吗?这位置干脆让他来坐好了?”

    宫人们恭敬地低垂脖颈,不敢吱声。

    一个月后,右相幼子感染风寒去世。

    右相夫人本就体弱,经此击后一蹶不振,卧床不起。

    “陛下此举操之过急,右相恐怕已经查到了谁动的手。”

    国师摇摇头,看着时秀:“如果他告诉那位殿下知道了……”

    “不可能,没人知道堂姐去了哪儿。”

    国师不置可否:“陛下确定吗?”

    时秀迟疑了。

    之前完真的时候,时洛和右相的那些计策也从来没告诉过他。所以他不知道马车是安全的,匆匆撇开时锦独自跑了出去。

    现在时洛是没透露过自己的去处,还是只没对他透露?

    时秀阴狠的眼神里浮现出清晰的恐惧,他与时洛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却也清楚他那位堂姐的能耐与狠心,亦亲眼见过和她作对的完真的下场。

    他利用时锦,和右相使手段,却不敢让时洛知道他做的荒唐事。

    若是她知道了……

    时秀心脏骤停,袖中的手捏紧:“朕该如何?”

    国师依然那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神态:“陛下处置你麾下的臣子,合情合理,谁又能什么呢?”

    时秀眼神一沉。

    对,死人是不会告状的。

    ——只要“合情合理”就好了。

    右相捏着查到的真相震惊在原地。

    目眦欲裂。

    愧疚与悔意扑山倒海,压弯了他的背脊。

    “君要臣死不死不忠,陛下想要老夫这条命,一声便是!”

    “可稚子何辜啊!陛下——!”

    可惜他没机会等一个答案。右相拿到消息没超过一炷香,禁军便团团围住了相府。

    右相被捉拿入狱的消息野火般传来,整个京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不时有大臣被抄家。

    京都内门窗紧闭,不止一个人喃喃祈祷。

    “如果那位殿下在就好了。”

    ·

    几天前。

    时锦积攒起一点力气,掀开了马车的窗幔。

    她看到窗外的景色时一怔。

    乔装过的车队不知道走了多久,已经出了京都。

    现在在郊外送别的那座长亭。

    也是巧了。

    她上一次经过这儿,还是和时洛几人一起去寺庙后山见右相,虽然落魄,但是心中安定,行程轻松。

    时锦讥讽地勾起嘴角,如今她再次经过这里,却是被亲弟弟送上草原人的马车。

    “公主,你醒了?”凶神恶煞的草原人掀开车帘进来,将掺着药物的饭菜递过去,“那正好,你自己吃了吧。”

    对方虎视眈眈,时锦没有选择。

    咽下口中的饭菜,时锦好不容易积攒的清明,又一次离她远去。

    时锦绝望阖上沉重的眼皮,意识沉浮间,好像听到了刀剑相接的铿锵声。

    时锦在一股熟悉的药香中醒来。

    是刘太医调制的药味。

    时锦愣愣地看着床边的时洛,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见到的是幻觉。

    时洛扬了扬下颌。

    时锦看到了药香来源,正温热的汤药摆在床头,时锦端起碗一干而尽。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管滑进食道,却让她认清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

    时洛终于开口:“脑子清醒了没?”

    她耐心有限,懒得等这场闹剧结束了。

    时洛已经很久没出手了,她费力气养好了身体,可以还给意识空间的原主。

    她留下的东西足够离开之后,原主自保。

    如果时锦还是执迷不悟,仍然要还什么狗屁的养育之恩,那就他们姐弟俩自己折腾去吧,她不管了。

    意识空间里的时月急得团团转。

    幸好,时锦不是个扶不上墙的。

    这次也没让人失望。

    时锦这段时间帮忙处理政务,积累了不少政治敏锐,没过多久,清醒过来的时锦就想清楚了草原那边执意要她的原因。

    “……时秀不堪为帝,我明知道却为他周旋遮掩,这是我的过错。”

    她捏紧拳头,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我会纠正这个错误。”

    时锦这个想法在这个世界可谓超前,若是传出去必然惊骇世人,被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

    时月也被怔住,时洛却满意地点头。

    时锦卸下心头重担,轻快起来。她羞赧地挠挠头:“堂姐,我之前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时洛难得温声安慰了她两句。

    她知道,时代背景所囿,连右相这些能臣都没能产生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时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子之身意指万人之上的龙椅,已经超过世界上九成的人了。

    她们谈完之后。刘太医几人带着新鲜出炉的烤肉来看望姑娘,解救了时锦被汤药折磨到发麻的舌头,受到时锦热烈欢迎。

    “立青大哥呢?”

    “他不在,估计是有事吧。”刘太医热情地递了一串过去,“味道不错吧?这是我们今天刚猎的。”

    轻松的日子没过多久,当朝右相被下大狱,秋后问斩的消息,翻山越岭传到了时洛手里。

    时洛目光微凝,她早就预料到京都里会有一场糟心事,所以眼不见为净。

    但是即便如此,薄薄的信纸上所记载的消息,其惨烈骇人的程度也远远超过她的预料。

    时洛将那个消息重新看了一遍,微微蹙眉。背后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推手,每逢关键节点出现,将事情推向最不可挽回的极端。

    “本来想让你养一养再回去。”

    时洛扬了扬手里的信件:“不过右相老胳膊老腿,恐怕等不了这么久。”

    时锦接过信纸,瞳仁放大。

    御前失仪、结党营私、图谋造反……右相被严厉列数了十项罪证。

    最基础的体面都不算给他留。

    时锦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些。

    气得浑身发抖。

    于理。

    “右相不可能谋反。”

    不然何必推时秀上位。

    于情。

    “时秀明明知道右相救过我们的命!”

    早在他们躲在废井里的时候,如果不是相府的公子引开了四处搜查的草原骑兵,他们怎么可能躲得过去,安然活到现在?

    右相也因此失去了他的独子。

    可是现在,时秀都干了什么?!

    ·

    时洛悄无声息地回到京都,又大张旗鼓地进了宫。

    真要论血脉远近,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嫡系,皇宫是她从长大的地方;要论资格,夏国是她一手重新建起来的。

    她要回宫,谁敢拦着?

    禁卫军纷纷避让。

    甚至见到这位传闻中的殿下时,大多数人忍不住松了口气。

    明月殿下来了,这场令人心悸不安的动荡清洗是时候结束了吧?

    右相出事后,朝堂上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

    时洛一路畅通无阻,在她看到时秀的那一刻,时洛就明白了她之前怀疑过的背后推手确有其人。

    时秀身上冒着丝丝缕缕的魔气,阴沉着坐在龙椅上,听到时洛的脚步声,阴鸷地望过来。

    时洛想起件被遗忘在脑后的事,她敲了敲系统:【时秀已经坐上皇位了,为什么没有任务完成的提示?】

    系统一愣。

    时洛从来不主动做任务,它在意识空间和原主时月玩得高兴,竟然也忘了这茬。

    系统连忙查询后台:【因为时秀一直没有登基,复国的任务卡在99%……】

    系统倏然顿住。

    意识空间里的屏幕闪过无数代码,最后变成无数示意危险的红光。

    在之前那些世界里,时洛不是没有过消极怠工任务失败,但最多只是积分负无穷,对时洛没有半点影响。

    要是任务完成前,时洛主动杀了任务目标,那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神界那边本来就忌惮她的身份,又迫于她的武力与她保持和平。

    于是神界绞尽脑汁,做出了能穿梭在各个世界的系统送到时洛手里,希望这个生而知之的独特生灵在收集碎片之余,能领悟真善美,拒绝向魔族黑化。

    系统知道,神界那边严格判定时洛的危险值,一旦超过了,几位上古神不惜陨落的代价也要将她灭杀。

    系统疯狂闪警报,急忙道:【快超过警戒值了——】

    系统快急哭了:【大佬,这个我们真的不能杀,我们先把人关起来,然后从长计议好不好?】

    时洛在离时秀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来不及了。”

    系统话音一滞。

    呆愣地看着时洛七窍缓缓溢出的血线。

    意识空间里的时月惊恐地捂住嘴,不敢出声添乱。

    系统不顾上心疼能量,给时洛做了个体检,发现时洛身上缠满了从时秀那边传来的充满恶念的黑丝,寸寸绞进她的身体。

    时洛在精心挑选的钟灵俊秀之地养了许久,将之前开大招带来的亏损一点点全部补了回去的,准备还给原主的身体,已经一寸寸崩溃开。

    这样下去,甚至很可能污染到她的神魂。

    系统哑然失声:【怎么会……】

    时洛满不在乎地抹掉眼角的血痕,可是视线里模糊的红影仍挥之不去。

    更糟糕的是,系统内那道藏头露尾的魔气冒出来,不再遮掩踪迹。

    沙哑粗粝的声音满是诱哄:“杀了他!”

    “你是我的孩子!该和我们待在一起!”

    “杀了他!回到魔族的世界吧!”

    系统顿了顿。

    下一秒,惊恐的警报声像是失控的喇叭,在时洛的意识空间里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

    作者有话要:  系统瞳孔地震:【!!!】什么东西

    系统:我脏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