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到程琛看到一定会调侃她, 只是没想到这调侃来得这么快。

    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该怎么，心里了篇草稿，张张嘴, 算了，还是不了吧。

    从程琛的视角看，她垂着头, 没听到似的没什么反应。

    程琛明白了，点点头, 拿过她桌角的水杯, 从位子上站起来。

    后桌无人, 他手掌在桌面一撑, 用力, 身子矫健地翻过了最后一排的空桌，走出教室。

    老师听到动静回头，只能看到他黑色冲锋衣后的骷髅消失在后门口，也没什么, 继续上课。

    宁兮睁大了眼睛一路盯着他的动作, 想叫住他, 但程琛动作快, 很快就没了身影。

    所以, 他明明自己可以进来, 还让她挪位置？

    收回视线, 转回身, 看到两人桌子间的衣袋, 很好看的羊皮纸袋竖立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宁兮没再多想，垂下头继续做题。

    没多久, 程琛回来，手里拿着她的保温杯，里面热水蒸汽漂浮到杯壁上。

    走到她桌子旁边，垂眸倪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笑意。

    故意等着她主动让座。

    教室内这么多人，宁兮也不好让他自己翻过来，赶紧站起身挪位置。

    很知趣地没拉椅子，免得被碰瓷。

    程琛把保温杯放到她的桌角，懒洋洋地走进去坐回自己的位子。

    宁兮抬眸瞥他一眼，看他像是没骨头一样一手支着头闲坐着，自己也坐回位子，把保温杯朝他那边推推。

    “我想和你不用来着。”

    “嗯？”程琛掀眼皮看她一眼，换只手托着头，脸朝向她那边，“我就是帮你——降降火。”

    音调拖长，到后面自己都笑了。

    ‘降降火’都能理解出别的意思来。

    宁兮抿紧唇不再话了。

    只听耳边一阵纸袋拆开的窸窸窣窣声，衣袋上面的封口开了。

    程琛把衣袋推到她面前：“开看看，好看么？”

    “啊？”宁兮手里握着笔，眼神呆呆地，还没反应过来。

    程琛笑：“我不是了么，只给我女朋友穿。”

    他一手搭在衣袋封口处，凑过来看她，接水跑得太急，气息还有些不稳。

    气息缠到她的脸上，湿热一寸一寸侵略她。

    宁兮下意识向后躲。

    “至于你问的，我女朋友要不要上台表演这事，”程琛向前倾身，手上用了力气，压皱了衣袋，狭长的眼尾微挑勾人，“要不，我女朋友来？”

    “咳，”宁兮只是侧头瞥了他一眼就急急收回视线，像是被他的眼神烫到了，视线都不知道该看哪里，“那，你的公主裙是，是袋子里那个吗？”

    一瞬间，昨晚还空落落的心被粉色气泡胀满，几乎要飘起来。

    所以，裙子还是送她的？

    “你呢？”

    程琛的母亲云向晚在世时是知名服装设计师，只是很有个性，以中国风旗袍改良为主，看心情做设计。

    生病以后就没再去过工作室，留下部分精美的手稿还来不及定制出来。

    早在程琛看到宁兮关于公主裙的那篇作文，他就动了送她裙子的心思。

    只是联系母亲曾经合作过的服装企业还有些麻烦，耽搁了时间，昨晚才拿到成品。

    和宁兮发微信时他正骑摩托疾驰在拿衣服的路上，没来得及看，事后想想，干脆不回了。

    当面不是更好？

    宁兮盯着衣袋看了会儿，琢磨着他话的意思：“是不是穿了这衣服就会是你女朋友了？”

    听他话里，好像是这个意思。

    她要问清楚些，可不能被他耍着玩。

    “嗯，我是这么想的。”程琛倒是没避讳，注意到她眼神躲闪，长腿抬起，踩在她的椅子腿上，整个人朝向她，“但是吧——”

    “加个实习期也不是不可以。”

    怕她连裙子都不要了，程琛歪头，量着她的表情。

    “……谁要当你实习女朋友啊。”

    宁兮声音很，不再看他，手指下意识攥紧，缩到袖口里。

    “正式的求之不得。”程琛倒是顺着她的话，低笑。

    “……”宁兮垂下头，盯着试卷上某个单词，却看不进去，“你，你下节课换个位置，别靠我太近。”

    程琛似乎是愣了一秒，却也没听话，蹭着椅子往她那边挪了些：“也是，无名无分的，就混上了个哥哥，还挺敷衍的。”

    宁兮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话，其实她本意是‘你坐在我旁边会影响我’。

    盯着试卷上蚂蚁大的单词，她一个一个念过去，念完却像是没念一样。

    笔尾戳了戳额角，抬起头，想跟着老师的思路走，就感觉到耳边一阵湿热。

    程琛的声音传来，热气带着灼人的压迫感：

    “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听你叫一声哥哥，想得心都痒了？”

    他的声音像被磨砂过，刻意压低，磁性缱绻。

    宁兮：“……”

    -

    第二节课，宁兮换了位置，坐去了靠窗的位子。

    她承认自己胆得落荒而逃。

    后面两节课听得心不在焉，破天荒地在课上拿出手机乱翻，翻到某乎上和‘无头像’的聊天窗口，手指一顿。

    【你这是见色起意。】

    【撩完就跑，渣男行为。】

    啊……

    若有若无地，她扭头看了程琛一眼。

    程琛坐在靠墙的位子上，光线暗些，好看的眼睛微垂，密密的睫毛落下一丛阴翳。

    桌上摊着一副扑克牌，唇尖还咬着一张，牌尾上下翕动着。

    白炽灯光衬得他冷白的皮肤更显沉冷，右眼下一颗淡痣，给这张自信张扬的脸添了桀骜。

    收回视线，宁兮觉得，这么一个骄傲张扬的人，她敢渣他，没人会信吧？

    下课了，教室里一阵桌椅骚动声。

    宁兮最先收拾好书包，背好，没和程琛招呼，先冲出了教室。

    艺术节服装的事情再想办法，她们还都是高中生，她给不起别人任何承诺。

    跑得太急，冲出机构门店，头顶的阳光温和得几乎感觉不到，初春的凉风袭来。

    她站在原地，把上衣的领口拉链拉好。

    “兮兮！兮兮！”

    听到楚潇潇的声音，她抬头望过去，楚潇潇站在一旁的柳树下朝她招手，旁边还站着面无表情的老六和晃来晃去没正行的黄毛。

    三人身后停泊着三辆摩托，黑色的她认得，是程琛的。

    宁兮走过去，口气里还有点抱怨：“潇潇，上课你去哪里了呀？”

    一一和后面的两个男生点头招呼。

    “我刚刚有急事，真有急事，就拜托你替我一下下，怎么样？讲的好吗？”

    宁兮想实话实‘自己走神，全程没怎么听’，但听到黄毛扬扬手喊了句‘琛哥’，她话到嘴边，赶紧收住。

    “感觉不太好吧，还是咱们学校老师讲得好。”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回家我就告诉我爸不去了！”楚潇潇连连点头。

    话间，程琛已经走过来了，听到她们话，轻描淡写地飘出一句“好学生，听得那么认真啊？”

    宁兮没接他的话，别过脸，问楚潇潇：“潇潇，一起坐公交车回去吗？”

    “啊……”楚潇潇抓了抓脸，无意识地和程琛目光对上，她还有些躲闪。

    想到自己以前乱七八糟的心思，有些心虚。

    但这几天也想通了，脸，固然重要，但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单恋是不平等的，为什么还要继续？

    “公主姐姐，我们这三辆摩托呢，做什么公交啊？”黄毛倚着树开口，语气没什么正形。

    什么？

    公主姐姐？

    她下意识地看向程琛，眼神有点责怪：你教他们的？

    程琛没看她，一步上前，虚空踢了黄毛一脚：“操，乱喊什么。”

    黄毛挠头：啊，我们私下叫的时候，琛哥也没生气啊。

    程琛把手里的衣袋递给楚潇潇，楚潇潇接过：“给我的？”

    “不是。”程琛眼神朝旁边示意了下，她秒懂。

    衣袋是给宁兮的。

    但他这么大费周章把宁兮约出来却没自己给，看来在教室相处得不是很顺利嘛。楚潇潇想着。

    “兮兮，刚我看见一辆公交车过去了，下一辆应该要等会儿，要不我们和他们一起？”

    楚潇潇心地抱好衣袋，和宁兮商量。

    视线角度问题，老六离楚潇潇最近，本低着头游戏，听到‘一起’两个字，抬头看了一眼。

    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视线下移，落在那包衣袋上。

    衣袋封口被拆开，能窥探到一角。

    好像内侧有一个‘Y’的符号？

    他凑过去，眯起眼，想看得更真切些，却被楚潇潇注意到，忙抱着衣袋躲开：“你干嘛！”

    怎么色眯眯地朝着她肩膀靠过来？！

    知道她误会了，老六也不急解释，抬眼看了程琛一眼，视线回转到宁兮身上：“宁同学，就和我们一起吧，前面修路，公交车还要绕远。”

    他觉得程琛应该在等他这句话。

    “前面在修路？”宁兮诧异地看向他，她记得来的时候没看见哪里修路。

    “嗯，施工队刚来的。”

    倚着树的黄毛不得不在心里赞叹老六唬人的功夫简直越来越程琛了。

    “那好吧。”

    宁兮拉紧了书包带，看了看对面三辆摩托，黑色的她肯定不上，但……剩下两人她都不熟啊。

    程琛先一步走到摩托车旁，长腿一跨，坐在摩托上，修长挺直的腿撑在一侧。

    伸手去拿黑白色头盔：“上来？”

    宁兮视线在他摩托车上转了一圈。

    她没坐过摩托车，据……速度与激情。

    看程琛这样子，搞不好还是最速度与激情那个。

    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程琛戴上头盔，整张脸隐没在黑白色头盔里：“或者，这三个，你挑一个？”

    “……”这话怎么怪怪的？

    黄毛学机灵了，抢先：“啊啊啊我这车配置不行，一上路就颠。”

    “……”

    老六：“我也颠。”

    “……”

    没得选了，宁兮走到程琛的摩托车旁。

    “自己能上来么？”程琛把摩托朝她倾斜了些。

    “能。”

    宁兮双手按着后座，有些笨拙地爬上来，就是不肯碰到程琛一下。

    坐稳了，戴好头盔，她双手没地方放，抓着后面的金属扶手，又觉得不安全。

    “琛哥，听一中下周三艺术节放假，”黄毛也坐到摩托上，磨磨蹭蹭地戴好头盔，“咱们去我姐新开的CS店玩吗？”

    “再。”

    程琛和他话，手指捻起一侧的衣摆伸向后面，示意宁兮抓着。

    他知道这姑娘脸皮薄，肯定不会抱他，如果自己不主动，她可能可怜巴巴地抓后面扶手抓一路。

    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宁兮赶紧接过，攥着他的衣摆，手心汗水黏腻，无意识地把他的衣摆揉成一个团。

    像坐过山车前的预备役。

    “啧，姑奶奶悠着点啊，”程琛声音带笑，“别故意把我扒干净了。”

    “……”宁兮没心思理会他的玩笑话，手松了些，又忍不住攥紧，“能骑慢一点吗？”

    “想要多慢的？”

    旁边两辆摩托已经开出去了，只剩他们停在这儿。

    “自行车那样？”宁兮也不懂。

    看不见脸，能听到程琛轻笑一声，发动引擎。

    伴随着“嗡嗡嗡”的震颤声，他的声音传来：“那我骑得比乌龟还慢，兔子你行不行？”

    宁兮还来不及回答，摩托启动，上道，能闻到那股燃烧不完全的尾气味。

    眼前的景物像是动作电影中的快镜头，街道、天桥、商厦，一帧帧滑过。

    速度不快，往常都是程琛甩那两人两条街，这次他都看不到那两人的影子。

    算是他骑摩托以来最龟速的一次。

    “怕么？”他问。

    宁兮抓着他的衣摆，等摩托平稳行驶起来，倒也不害怕了：“不怕。”

    她本以为会是很快的那种，没想到速度还行。

    “伙子，看来你大爷我这身子骨还行啊。”

    宁兮侧头看过去，一个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的老大爷和他们搭话。

    自行车和摩托车并排而行。

    “……”并排而行。

    “是啊大爷。”程琛随口应一声，提醒了句，“前面上坡。”

    上坡，两人向后仰，不知道程琛是不是故意的，后仰得厉害，宁兮只能向后躲。

    背抵住摩托车尾，退无可退，和他保持着十公分的距离。

    终于平缓了，宁兮松了口气。

    倏地，惯性力牵扯，她猛然靠到程琛后背上，脸颊隔头盔贴着他的背。

    发生什么了？

    骑车的老大爷慢悠悠地超过他们的摩托车，还调侃了句：“哈，上坡知道，下坡怎么不提醒你女朋友哇。”

    程琛笑：“太激动，忘了。”

    “……”

    坏蛋程琛。

    并且，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宁兮想。

    -

    “啊啊啊——杰克，甲板夜晚的风可太舒服了吧！”

    两条街外，坐在老六的摩托后座，楚潇潇张开手臂，任清风从她指缝间穿过。

    “哈哈哈肉丝儿，你穿越了。”旁边的黄毛笑闹。

    “你懂什么！”楚潇潇隔着头盔里的阴影看他，“我这叫身临其境，身临其境你懂不懂？”

    “操你那么高大上，我们这群学渣卧槽——”

    “啊——”

    黄毛正和楚潇潇调侃，猛地看到老六的车头朝他这边甩过来，他忙换了个方向，以免撞到一起。

    “刘广川你干什么你！”

    车头剧烈倾斜，楚潇潇也吓到了，一巴掌拍在老六的肩膀上。

    “卧槽六哥，你刚咋了？”

    “不好意思，有点走神。”老六冷冰冰地解释，脸色绷紧。

    楚潇潇：你不知道车上还有个活物呢嘛？走神你倒是慢点骑，往旁边倒算什么啊！

    黄毛倒是没放在心上，东张西望：“琛哥呢？是不是早就骑飞了？操，待会儿我晚到，又该骂我慢了。”

    “不知道，没看见。”老六没回头。

    他猜程琛载着那姑娘可能在哪条不知名的道路上龟速行驶。

    “啊没看见？不会吧，闪电之速啊。”黄毛还在絮叨。

    从学校外机构到宁兮家区路不远，老六第一个停在区门口。

    急促刹车，楚潇潇整个人又靠在了他背上。

    “刘广川你能不能注意点？”楚潇潇把头盔摘下来，揉揉脸，下车。

    老六没话，摘了头盔，向她投去不解的眼神——注意什么？

    楚潇潇明显愣了几秒：“算了算了，兮兮她们是不是到了，你等会我把东西给她，”后又一想，不对，“算了你回吧，我待会儿坐黄毛摩托回去。”

    “他待会儿有事。”他一脚支在地上，随口。

    “……”

    没多久，黄毛也到了，左右看了看：“嗳，琛哥呢？”

    “还没到。”

    “卧槽还没到！不可能吧！”

    老六没空帮他重建塌了的三观，看着楚潇潇：“那个衣袋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他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相比黄毛初三架跑路，被程琛救和他相识，他与程琛认识得更早一些。

    甚至程琛光芒万丈的时候，他就见过程琛了。

    “啊？”楚潇潇看了看手里的衣袋，“你不怕我去你老大面前告你的状？”

    “随便吧。”

    老六随口一句，站起来就要和她抢。

    楚潇潇个子不矮，但他身上阴影覆下还是让她心头一惊，衣袋就被抢走了。

    老六只垂着头看了一眼，就确定了，把衣袋还给她。

    “虽然我心里觉得很不合适，但琛哥下血本了，我也肯定会支持他。”

    “啊？”

    这大概是认识老六以来，听他过的最长的话。

    楚潇潇茫然地接过，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意思，就听到由远及近的摩托车引擎震动声。

    “琛哥！”黄毛喊。

    一辆黑色摩托驶来，卷起路边的树叶纷扬散开。

    程琛停下摩托，靠着路边，长腿伸出支在地上。

    平稳了，宁兮一边摘头盔一边从摩托上下来，楚潇潇过来迎：“怎么样！惊不惊险！刺不刺激！”

    “啊？”坐的是和自行车差不多的摩托，宁兮都没感觉到什么惊险刺激，还是很给面子的，“还好。”

    “哇你勇敢了，老六骑太快我还一直喊呢。”

    程琛没摘头盔，朝那边吹了声口哨：“走了。”

    楚潇潇忙和宁兮：“我要先回去了，这个你拿着，”把衣袋塞到她手上，“我有话和你，咱么微信聊！”就跑上了老六后座。

    宁兮还想再点什么，只能茫然地抱着衣袋看着她跑开的背影。

    “你叫我？”

    程琛调试着手套，黑色皮手套摘下，白净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再戴好。

    “啊？我没叫你。”宁兮讶异地看向他。

    他腰背挺直坐在摩托上，戴着黑白色头盔，从那道阴影里依稀能看到浅淡的眸子。

    “嗯，”俯身，戴着黑手套的手搭在车把上，他状似无意，“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幻听你喊我——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