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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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霜得了祖父的令,片刻不停地赶去了老太太的奉安居。

    一路上,锦翎都觉得自家主子沉默异常。

    顾霜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眼神却是涣散的,思绪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之外去了。

    “主子,静安居到了,”锦翎出言提醒。

    她早已经走到了奉安居门口,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还在魂不守舍地朝前走。

    昨夜下了雨,地面上的水还没有消干净,锦翎瞧见一路上清晰可见的鞋印便知道,她家主子这回算是遇上事儿了。

    顾霜练的是百里泱的独门轻功,讲究一句“踏雪不留痕,掠水不起澜”,而如今这满地的水印……

    真真是乱了心性。

    顾霜长那么大,这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七窍离魂,她的脑子好像是和身体分开了一样,漂浮在躯体上方,看着自己回答锦翎,又一步一步走进奉安居,被贺玉姑姑迎到茶室,坐在桌前,看着一杯热茶奉到自己眼前。

    她浑然不觉似的端起茶杯,顺下一大口茶,直到滚烫的茶水刺痛咽喉,她才感觉自己出窍的魂儿,回来了一些。

    不过片刻,顾老太太便来了。

    她起身对着老太太屈膝一礼,叫了声“祖母”。

    老太太拉着她坐下,隔着桌子,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本想不三五年,再留你两年是不成问题的,却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儿。”

    老太太虽然没反对的话,但是眉有愁绪,欲言又止。

    她见状忙回握住老太太的手,宽慰道:“虽世事无常,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祖母不必太过担心。”

    她不知老太太是否将这话听了进去,只见祖母又道:“你祖父方才与我起此事,只你是愿意的,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宽慰你祖父,还是当真愿意?”

    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她介意倒是不介意,但是是否真的愿意呢?

    这一愣神,老太太便看出了些端倪,又道:“你对太子,是个什么感觉?”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道:“太子温文尔雅,对我算是好的。”

    “我没问他对你如何,”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我问的是你对他是个什么感觉?”

    又亲近,又害怕?

    顾霜不敢这么讲,只能答:“太子是我表兄,我对他自是亲近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眉头更紧,很显然,老头子刚刚忽悠她呢,这傻丫头明显是被赶鸭子上架,脑子里浆糊着呢。

    她看着顾霜,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可知若你成了太子妃,你会最坏的事儿当是如何?”

    老太太这话锋突转,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想了想,试探道:“太子失势?”

    “错!”老太太摇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道:“你真是聪明得糊涂。”

    “最要命的事,是与枕边人起嫌隙,”她喝了口茶,准备好好和顾霜讲一讲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夫妻之间的事儿,她本算等着这孙女过了成人礼之后再慢慢教给她,却没想这教得晚了,险些让她吃这么大一个亏。

    “不管太子失势也好,得势也罢,你作为他的妻子,所能面对最糟糕的境遇便是他不再待见你,不再敬重你,不再拿你当成携手到老的伴儿。”

    老太太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似是已经可以预见她与太子离心的景象,顿了顿,接着道:“他若是失了势,你或许还可以仗着娘家,你祖父祖母和爹娘讨一纸和离,若他得了势,你便是他笼中的蛐蛐儿,任由处置。”

    老太太的话让她稍微有了些思绪:她想着要不给她爹拖后腿,要帮南祁保住太子之位,却没想到这结了婚以后的麻烦。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表示,老太太又接着讲:“我看你这样子,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着,她叹了口气,眉头又皱起来。

    顾霜看着她祖母这番样子,心道祖母是在心里埋怨祖父呢,她也不欲为老丞相在自己妻子面前辩解什么。

    看这样子,今晚奉安居要够她祖父一顿折腾了。

    老太太又接着道:“这人呐,都是将心比心,以情换情的。你若是心里不乐意,就算是嫁给了太子,日子长了,太子也不是傻子,他这心若是冷了,你麻烦便来了。”

    这会儿,她算是将她祖母的这番话听进去了。

    她无意识的用左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在她进门之时就被一饮而尽,如今只剩两滴冷了的棕色水珠沉在白瓷杯底,她手一动,那水珠便顺着杯壁滑动。

    她低头看着那茶珠,心中开始细细思量。

    她忘了,这件事不仅她是受害人,太子也是被暗算的。

    她心中带着七分迷惑,三分不愿的嫁给他,是否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况且她还忘了,他是否也愿意?

    顾霜不知道他对此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但是现下才想,将心比心,却觉得他必定心中也是有所不愿的吧。

    她不敢确定,却突然很想见见他。

    老太太看着她一脸沉思的样子,心知她的话起作用了。

    顾霜看着她祖母的脸,脑中却突然想起些其他的事儿来。

    京中传闻,当年她祖父另有心上人,娶祖母也是为了家族,逼不得已的。

    自她有记忆起,她祖父祖母向来是恩爱的。

    祖父素来严肃,在祖母面前却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

    她此刻突然很好奇,老太太当年与祖父是否真的如传言所,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顾霜看了看老太太,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这种事儿,她一个辈,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是不应该问的。

    “你想问什么?”这时老太太却冷不防地开了口。

    她祖母就像是她肚里的蛔虫一般,但是她踌躇再三,还是没敢开口。

    “瞧你平日里上蹿下跳个不停的样子,这时候却是哑巴了?”

    她这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倒是引出了老太太的好奇心,心道这姑娘难不成还有些什么少女心思不好开口不成?

    顾霜又看了看老太太,心知今日自己要是不实话,恐怕她祖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再无他法,只得眼一闭,开口问道:“孙女儿是好奇您当年与祖父是如何结发的?”

    老太太没想到顾霜扭捏一通,竟是想问这个。

    她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霜不明就里,只张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你呀,”老太太笑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不会是听了京中谁家长舌才想问我的吧?”

    顾霜尴尬地挠挠头,默认了。

    八卦长辈,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老太太看着顾霜的样子又笑了笑,而后道:“这上京城中无聊之人还是不少,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有人再讲。”

    虽是这样,老太太还是将当年与顾相的事儿娓娓道来:

    四十年前的顾相还不是如今这个桃李天下的三朝元老,只是顾家独苗大少爷顾尙潼。

    当时顾尚潼年仅二十二,正是少年心气,鲜衣怒马的时候,而他也确实可以当得上一句时人称赞的一句爽朗清举。

    这一年算得上是顾尚潼人生的高光时刻。

    一年前他在殿试上夺得魁首,得了正五品的文华殿大学士之职,与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同朝为官,人称一门三杰。

    作为顾家人,当时他的姑母已经稳坐凤栖宫多年,长姐也在不久之前十里红妆地进了东宫。

    顾尚潼一表人才,家门渊贵,又是皇亲国戚,正是风光之时,乃是京中不少闺秀的意中人。

    不过那时他对着京中姐三不五时的示好倒是心如磐石,只因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太尉谭述家的次女谭媛。

    谭媛时年刚满十八,乃是京中出名的贵女,家世高贵,秀外慧中。

    顾尚潼的祖父那时也正是丞相,与太尉谭述虽然政见多有不和,但是私下里两家乃是邻居,关系也算不错,顾尚潼与谭媛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那几年,顾家时有媒人上门要为顾尚潼亲,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松口,直到谭媛成年,便立刻禀了父亲和祖父,请了媒人向谭家提亲。

    可是顾尚潼没想到,谭家拒绝了顾家的求亲。

    当时的谭家老太太对着顾家请去的媒人,客客气气地来了一句:“两人并非良配,顾家少年郎才华横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莫被耽误了。”

    那媒人碰了个软钉子,也只好回来告诉顾家。

    正在顾尚潼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谭媛却被谭家一顶轿送进了东宫。

    太子迎娶侧妃那天,顾尚潼犹如被五雷轰顶。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整个人颓废了下去,他的姐夫,在娶了他姐姐不到一年之时,以侧妃之位,抢走了他的心上人。

    而他,除了接受,似乎别无他法。

    更令顾尚潼无法接受的是,在谭媛嫁进东宫不久后,京中便传言四起,是太子在谭媛在京郊中元殿祈福之时见色起意,意外致使谭媛怀孕,不得已之下,只得娶进宫中。

    为了此事,顾尚潼还觍着脸亲自去见了他姐姐,当时的太子妃顾潇潇。

    他长姐不好明着什么,言语之下也似是在默认这处传闻,只是临了来了一句:“太子此事并非是见色起意,那寺庙厢房中却有蹊跷。”

    顾尚潼明白长姐这言外之意便是让他莫要因为这件事,与东宫起了嫌隙。

    可是这感情之事,尤其是一句“有蹊跷”便可以解决的呢。

    他回到家后,思前想后,更是觉得自责不已,若是他早点向谭媛表明心意,这事儿是否就会有不同结果呢?

    这日以后,他就像着了魔一般,想要弄清楚当日中元殿中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他先是数次前往中元殿,想要探查到当日那厢房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惜已过去不短的时间,之前在中元殿做事的人,早就被发走的走,死的死,再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