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顾霜自那日从东宫回来,就有些恹恹的。
这太子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
她一心为他算,他却是越发地疑心起她来了
他是否能保住东宫之位,直接影响了顾家是否可以全身而退。
再者,顾家是他的母家,就算向南燧投诚,也得看南燧答不答应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想不明白吗?
为什么还要疑心她,疑心顾家?
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但是她左思右想,却始终不得其法,最后也只能暂时放弃。
南祁对了一点,顾霜论心智谋略,的确是人中翘楚。
但是唯有一点,她现在无论如何无法参透,便是南祁一颗千回百转又易碎的琉璃心。
南祁在顾霜走后,在桌边坐了良久。
也不知道当时看见顾霜离开的背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生气到他从背后叫住她,还扯了一大通狗屁只为了给她找不痛快。
她大概是被他吓着了吧。
他去扶她起身的时候,可以透过衣服的布料,感觉到她微微颤抖。
他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每当这种情况发生,他都会在事后细细地捋一捋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让他失态。
可能是对方的一个眼神碍了他的眼,又或是哪句话碰巧戳中了他心中焦虑。
可是这次,他坐在桌边,却不愿意去想他那股无名之火究竟从何而来,因为在心底深处,他早就知道为什么。
但是他不要,他不要做一个摇首乞怜的狗,搔首弄姿只为讨她欢心,为了她一时兴起赏他那点儿残羹冷饭便可欢心数日。
他已经够狼狈了不是吗?
可为何要偏偏出现一个顾霜,撩开他最后仅剩的那点儿遮羞布,露出他那颗贱到骨子里的心?
所以他不会想,也不要承认。
就这样吧,这桩婚事,她要公事公办,那便公事公办。
他只剩这么点儿尊严了,因此就算是万箭穿心,他也要将之死死攥住……
顾霜在不久的将来,会渐渐明白南祁今日所想:
他要她爱他,护他,不是因为他是太子,是顾家退路,而只是因为他是他。
但是如今的她,却又对此一无所觉。
因而她转眼就将东宫里那场对峙放在了脑后,此时正心安理得地躺在美人榻上看,还是那本《雪华斋》。
那日她在马车上看了一半便撂下了,嫌这人间情债太过无趣,如今拾起来,却又觉得有些意思。
这雪华斋女主人与她那侍卫之间你来我往,恩怨缠绵,虽有些累赘,但是她偏巧从中品出了那么点儿趣味。
这男欢女爱想来也不是全无乐趣。
她又想到揽月阁那晚,南祁将她抱在怀里,虽隔着衣服布料,可也算是肌肤相亲,不知为何,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这不行,她摆了摆头,有些烦躁。
她两指在鼻梁揉了揉,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从前怎的没看出来自个儿竟然还是个色胚子。
这太子殿下心思实在是难以琢磨,这一会儿柔情蜜意,一会儿阴冷相对,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有些招架不住。
实话,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连带着,对太子也起了几分不悦。
她生来便是天之娇女,虽日日将君臣之道挂在嘴边,安慰自己这帝王心深似海,不要太过在意,但是太子这翻脸如翻书的态度还是让她起了三分火气,还带了些警惕。
她不愿意以极恶的心思去揣测南祁,但是这种阴晴不定的相处方式她之前见过,是北狄娼所里□□人的法子。
百里泱带她去见过一次娼所的拍卖,给她讲了这个故事,当时那姑娘正在被拍卖,跪坐在拍卖台上,微微颔首,露出光洁的后颈,模样温顺极了。
然而就一两个月前,这姑娘还倔强得像头牛一般,跑了七八次,回回被抓回来毒,却回回都跑。
娼所对于这种训不好的生肉一般都是直接弄死,杀鸡儆猴,可偏巧这姑娘一张上好的皮相,就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一双眸子都能勾得你心甘情愿为她跳火坑。
这姑娘最后一次被抓回来的时候,当时管着的监事无计可施,便请来了另一位监事,长修公子,是这娼所里出了名的老手。
长修并未像往常那样往死里她,只是赏了十鞭子以示警戒,而后还三不五时地去看她,为她上药,给她读书解闷,招来人教她琴棋书画,却只字不提任何娼所之事。
这姑娘自从被卖到娼所后,因为性子倔,一天到晚都是被,被饿,别被人关心了,就是吃饱饭的时候都少有,哪儿见过这阵仗,虽一天天还是冷着脸,可是心却被慢慢捂得有些热了。
长修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对着这姑娘挑三拣四,严厉了起来。
开始只是责骂,过后又搂着她轻声慢哄,后来慢慢地便开始对着这姑娘拿起监事的身份来。还是这个套路,一棒子给个枣。练不好琴,一顿,后又慢慢帮她上药,哄她睡觉。
就这么着,直到最后这姑娘被□□好了,挂牌出卖,也再没跑过一次。
当时她和百里泱就坐在拍卖席下头,看着这姑娘脸上挂着标标准准又带些讨好的笑,心甘情愿地被卖出去了。
她记得百里泱当时对她了一句话,“这人心脆弱,易变易折,贪欲嗔痴皆起于此。人贪情喜权,到底,不过是为了喂足这颗心罢了。”
这句话顾霜当时懂得似是而非,如今也勘不透全意,但是南祁这翻脸无情的态度让她想起了这个故事,让她警惕,也让她起火。
他当她是什么?
逃不出手心的宠儿,还是买来的奴?
她不知道这太子这番阴晴不定究竟是脾气使然,还是像那长修公子一般早有谋划,想要牢牢地将自己这个顾家女由心到身统统攥在手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她喝了口冷茶,又揉了揉眉心。
但愿此事是她多想,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她不介意做个与南祁举案齐眉的太子妃,为了顾家,也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他保住东宫,但是她却绝不会允许他对自己肆意算计揉搓。
这是底线,触之即死的底线。
两人都没想到,南祁一时发疯,竟然让彼此的思路,南辕北辙,歪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面连着几日,南祁数次动过念头想去看看顾霜,到最后,却都放弃了。
看见她为他谋划,听见她笑眯眯的请他喝茶,一声声“表哥”,“殿下”的唤他,只怕他会万劫不复。
可惜,这命里有时终须有,就算他忍住了没见顾霜,却架不住顾霜来找他。
祁风会就在眼下,顾霜想起当日听到的本宗卷遗失一事没了下文,便又有些坐立难安。这几个月她千防万防,就在这档口上,她不想有任何疏忽。
于是这日,南祁在处理公文的时候再次听见手下来报,顾姑娘又来了。
南祁一听这名字,便是心间一颤,连带着手中的朱笔也在文书上歪了一笔。
春风已至,万物复苏,连带着几日春光明媚,锦翎合着这春风暖意便给顾霜配了乳白茉莉纹的上衣配了荷茎绿的下裙,外面又搭了一件青团绿茉莉纹的褙子,又梳了堕马髻搭了一只翡翠步摇
南祁看着她远远跟着下人走来,便似春风化形,明媚温柔。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有个什么嫩芽儿对着这春天来临破了土。
“臣女见过殿下,”顾霜规规矩矩的给南祁行了个礼,不想他又找到机会挑什么刺。
“表妹快起来,”南祁看着对自己屈膝行礼的人怎么看怎么别扭,赶紧抬手将人给扶了起来。
“今日表妹来孤这儿,又有何事?”南祁试探的问了问。
“臣女今日来,乃是为了本卷宗丢失一事。”
南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暗自嘲讽刚刚那个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自己,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虽是如此,他面色如常,反问道:“为何?”
顾霜一愣,什么为何
东西都丢了,他问她为何。
“殿下祁风会需要当众吟诵本卷宗,如今东西丢了,臣女怕有心人以此做文章。”
南祁哂笑一声,道:“表妹为了孤这东宫之位,倒是殚精竭虑。”
顾霜一听就知道,这阎王又犯病了。
她掩下心中升腾起的那丝不悦,叹了口气,道:“臣女如今已是殿下的人,自当万事为殿下算。”
南祁抬了抬眉,心中半是嘲讽半是赞叹地想着,不亏是顾家长女,这模棱两可的话倒是叫人无处寻错去。
半响,他看着顾霜刚刚在他面前低下后未动分毫的头,终是不忍心再刺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道:“此事表妹无需担心,本卷宗虽是丢失,但是手抄本还在。”
顾霜眼中仍有顾虑,道:“手抄本只有最后一章。我上次听见风和宫的人本卷宗字里行间皆有神迹,若是只有最后一章……”
她话没完,但是南祁听出来了,他想到计划,眼神暗了暗,道:“我已有算,你无需担心。”
听见南祁已有计划,她便也没有再问,心翼翼的告辞,退了出去。
然而她从东宫出来,心情却更加沉重。
难不成他们俩成亲以后,她也须得像今日这般心翼翼的供着他?
她真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这般恭顺?
恐怕到时候过不了两次,她便会忍不住动手弑夫吧。
这个认知倒是让她轻笑了出来。
这阎王若一直这般不是个东西,她大概真的会神不知鬼不觉宰了他,再从百里阁训练个替身出来,取而代之。
这倒是个两全法……
她这厢正好好地考虑着这万不得已之法,端坐在书房里的太子殿下却不知为何天气忽的转冷了,感觉后颈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