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第 4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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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骤起风雪,夜间转停,瞧着今冬这第一场雪是下不大的样子。

    然而翌日天明,不见阳光,天色暗沉,雪花又飘飘洒洒下了起来,过了午时,雪势渐涨,转眼间屋顶地面便覆了一层积雪。

    永安宫,太监锁疾步冲至檐下,哪怕撑了伞,外头风大,依旧披了一身的碎雪。

    几个守在外头的宫人见了,殷勤地上前接伞,替他拍打身上的积雪,还有人要端热茶给他喝。

    若是平时,锁在众人的溜须之中得飘忽了一阵,他之前只是个普通太监,靠着几分灵拜了宫里老人德喜当干爹,日子勉勉强强比别的太监好一点儿,但好的有限,因为他干爹也不是什么台面上的大太监。

    没想到这宫中一朝生变,平平无奇的德喜被调到新帝跟前,成了御前大总管。

    锁也跟着鸡犬升天,一下子成了太监里头的红人儿。

    可今日一想到身上背着的差事,心里便发凉,不敢耽误,急急进了外殿。

    他衣服上还是沾着许多雪粒子,到了殿内暖和的地方,碎雪融化,悄无声息地浸入衣服里,让人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锁却顾不得这些,禀告之后,听见里头召宣,心步入内殿,一头磕在地上。

    “人呢?”帝王清冷的嗓音,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凛冽刺骨。

    锁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浑身打着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战战兢兢回复:“回陛下,陆郎君、”

    宗廷眉心微皱,德喜见势不妙,抢在他出声之前怒斥:“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舌头要是用不上,现下就给你割了,还不快清楚,陆郎君了什么!”

    锁身上的寒气似乎浸透到了心里,眼一闭,抖着嗓子回:“陆郎君,风雪太大,不想出门。”

    完他身子又往下压了压,半张脸都贴在了地面上,殿内更是一片寂静,连宫人的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所有人,包括大太监德喜,都绷紧了精神,等着帝王大发雷霆。

    此时已至未时,再过一会儿,都要用晚膳了。

    这些伺候的宫人,都是亲眼看着他们的陛下,从用完朝食开始等,等与他约好要来宫中赴宴的陆郎君。

    这一等等到午膳时间都过了,景年人没来,也没个消息,宗廷心中不安,这才派人去陆府瞧瞧。

    还特意派了车去,显然是想直接将人接来,浑然忘了昨日才送了一辆特制的马车。

    这可是个好活儿,哪个不晓得陆郎君是帝王的心头宝,自然愿意和景年多亲近亲近。

    锁要不是德喜的干儿子,这活也轮不到他。

    可是谁想得到,还有人敢失皇帝的约!

    理由还这么离谱,听听,这都得啥?风雪太大!

    别现在外头只是风雪稍微有点儿大,哪怕是下冰雹下刀子,哪个敢失皇帝的约?

    再了,不来就不来,编个好点儿的理由也成,这话听完,锁都不想回宫复命了,觉得自己复完命,自己的命也该没了。

    殿中似乎沉寂了片刻,又似乎很久。

    德喜额上渗出一层细汗,也不敢抬去擦。

    按理这种时候,他这个御前大太监,应该几句话,或是宽慰帝王,或是怒斥几句,代帝王些狠话。

    可他不敢,也不清楚自己该什么。

    “只了这些?”宗廷的声音,出乎预料的平静。

    锁懵了一瞬,脑子来不及转,已经脱口而出:“奴才劝陆郎君进宫,他他要睡觉,没空。”

    等反应过来自己了什么,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当下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求饶:“陛下饶命,奴有罪”

    方才瞒着这些话,倒不是他有意帮景年隐瞒,而是这些话,不敢啊!

    宗廷眉心皱得更紧:“出去。”

    锁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宫人将他拖了出去。

    没等他脑补自己被拖去打板子,已经有人将他安置在了偏房的椅子上,亦有当差的宫人送来热帕子热茶,一味讨好,也不敢问殿内发生了什么。

    “陛下,回去吧,这外头风雪大,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德喜立在帝王身后,心劝道,他觉得自己这一天经历的惊吓,能让他老十岁。

    方才干儿子被拖出去,他以为皇上要发怒,结果宗廷只是起身到了殿外,站在檐下看雪。

    宗廷伸,接了几片雪花,忽然开口:“德喜,朕上次翻看内库名录,京郊似乎有几个温泉庄子?”

    虽然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这么快,但陛下未生气就是好事,他忙不迭的回:“是,有七个庄子都有温泉,四峰山上有五个,还有两个在落凤山,其中一个温泉庄子临着落凤山的桃林,春日去最好,可游赏桃林。”

    宗廷脑海中已经过了一遍几个庄子的情况,吩咐道:“将四峰山上最的那个庄子收拾干净,地龙可有?”

    他一直都知道,景年惧冷怕热,娇贵得很。

    今日风雪倒也算不得太大,他想景年可能是赶了一个月的路太过疲累,又看着外头下雪,更不愿动弹,窝在家里睡觉。

    只是没给他送个口信,让他有些意外。

    而且也没约明日,许是怕明日还是大雪。

    宗廷心中无奈,他已是帝王,能管天下事,却管不了这天刮不刮风,下不下雪。

    只能从别处想法子,让景年能过得舒服点儿,别老在家里窝着,他连面儿都见不着。

    德喜:“有,都有。”

    既然是温泉庄子,大都是用来过冬取暖的,都是皇庄,自然修了地龙,免得帝王去了,还得挨冻,那他们下人,不得跟着挨罚。

    “就这个。”

    宗廷稍稍满意,这才在德喜的劝下回了屋内。

    德喜心观察着,见帝王心情还算平静,虽然他不是很能理解,陛下为什么一点儿不生气。

    换成是他,若是这么被人失约,多少也会生气,新帝脾气可算不得温和。

    若是以往,皇上错过了午膳,德喜怎么着也得提醒一句,让御膳房上些好克化的,养胃的食物。

    可今日,他们都生怕陛下想起他被人失约的事,是提也不敢提,苦熬到了晚膳时间。

    御膳房提前派人来跟德喜打听,晚膳要上什么样的菜色,这段时日陛下每餐必尝的素斋,还上不上?

    德喜不愿意让跟景年有联系的素斋出现在帝王眼前,又不敢擅改食谱,只能含混过去,让御膳房自己拿主意。

    最后上的跟平常一般无二,德喜提着心,见帝王并无怒色,才稍稍放心。

    宗廷简单吃了个七八分饱,便放下筷子。

    今日为了多陪陪景年,他特意空出时间,仅剩的那点儿折子,也在上午都批完了。

    骤然闲下来,颇觉无聊,随便取了几本书,却有些看不进去。

    不可否认,昨日景年答应他的约定,他心中是欣喜的,期待的。

    他喜欢跟景年相处,喜欢看他笑,听他话,哪怕什么都不做,两人在一处看书,都觉得心安。

    今日景年失约,失落有,倒没怎么生气。

    景年风雪大不愿出门,他也觉得有理,年哥儿是极怕冷的。

    只是控制不住心头的失落与想念。

    德喜见他盯着一本书,半天没翻页,顿时发现他竟然走神了。

    能让宗廷走神的,恐怕也就今日那一件事,那一个人。

    将自己视为皇上第一心腹的德喜,代入感极强地替宗廷生起气来。

    他憋了一天,终究没忍住,暗搓搓给景年上了点儿眼药:“陛下,您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啊,那陆郎君不来,您给个令,现在就将他绑来!

    等人绑来了,您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的,宗廷却觉得豁然开朗。

    他猛地起身,吓了德喜一跳,还以为他生气了,下意识想跪下请罪。

    却听见宗廷:“备马,朕要出宫。”

    德喜得对,他是皇上,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去见景年,哪就去好了。

    惧风雪怕冷的是年哥儿,又不是他。

    “啊?”

    德喜膝盖弯了一半,又直回去了,下意识跑出两步,又停住:“陛下,外头风雪愈发大了,还是备车吧。”

    “不用,马车太慢,备马。”

    宗廷面上一片淡然,心里急得很,觉着自己实在是迂,怎地早没想到。

    中午他将厨子食材带上,直接去陆府,也免得年哥儿跑这一趟。

    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就算去了也待不了多大一会儿,等马车慢腾腾驶过去,实在浪费时间。

    德喜不敢再劝,只能去让人备马,又备了宗廷的斗篷、蓑衣。

    宗廷虽然心急,倒不至于冲动,换了一身厚锦衣,又披上斗篷,却拒绝了蓑衣,嫌弃太笨重碍事。

    踩着牛皮厚靴,宗廷跨上马,马鞭一甩,骏马扬蹄,朝着宫门跑去。

    德喜和一队侍卫,忙不迭地跟上。

    骑马确实够快,一路畅行,很快就到了宫门。

    此时宫门已落匙,宗廷在宫门前被拦住,德喜怒骂:“瞎了你们的狗眼,瞧瞧这是谁,你们也敢拦!”

    “开门。”宗廷抬,德喜识趣闭嘴,其实他也晓得天色昏沉风雪又大,侍卫们看不清楚拦人是应该的,但是万一皇上不高兴呢?他不得骂一骂。

    宫门缓缓打开,几句争执透过呼啸风声,从门缝中传来。

    宗廷动作一顿,哪怕只是破碎的词句,那熟悉的声音也让他没办法不注意。

    顾不得宫门全部打开,宗廷一夹马腹,骏马跑起来,穿过厚厚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