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生日蛋糕
陆续意还是去了趟蛋糕店。
经过商品街时看见的,装修得别具一格,远远望去竟是个童话故事里的城堡。城堡门口站着一对穿带着熊猫套装的宣传员工,挡在他的面前将传单硬塞进他的怀里。
陆续意低头翻看,纸上印着各色蛋糕的价格和模样,比之他从前开的那家慈善店,这家的价格可以称得上昂贵了。
昂贵的东西陆续意从前也买过,只是现如今思考自己的经济状况,这不是他能承受的范围。
拦在他面前的两个熊猫人一边拉着他一只手,见他面上流露出纠结的神情,添油加醋道:“先生,您再好好想想呗?生日可是一年仅有一次呢?”
陆续意被他击中开关,想起陆逸从前没人陪的生日,乌漆嘛黑的屋里连个话的人也没有,冷清的夜晚留他一人辗转反侧。
陆续意重活一次后变得格外敏感,即使从前作为集团老总时他还有点不管不顾的嚣张和硬气,在这些天的消磨中也仅剩下理性了。
他开始理性得思考问题,分析情感,思考与家人的关系。潜意识将陆逸当成收在羽翼下的雏鸟,他觉得孩都是这样的,脆弱且敏感,即使陆逸看上去强硬了些,那也是装的,他知道的,懂事的孩会刻意掩藏住自己的欲望,所以才会哭的孩有糖吃。
从前陆续意身边懂事的孩是陆遥,现在变成了陆逸。
他再次抬头看了眼抓着他的熊猫员工,大脑思索片刻,一个月的工资,日常的生活支出,想着自己吃一周的素也能攒下这笔钱,于是他狠下心来,“行!”
弥补也是他作为家长的职责,即便需要花费不菲的资金。
陆续意下定决心后推开门,扑面袭来的暖气令他一阵战栗,屋内装修得极富童真,粉蓝交替印刷的墙面,随处可见的玻璃球,里面转动着公主王子缠绵的舞姿。头顶是一片铃铛水晶,屋檐最里面是一面巨型壁炉。
他径直走到映照着橘黄灯光的橱窗前,面前站着的女孩穿戴成兔子的模样,笑嘻嘻开口:“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陆续意道:“您好,请问有没有适合十几岁孩的蛋糕?我是那种高中生,什么样的蛋糕适合他?”
他伸手笔画了一下陆逸的身高,笨拙得踮起脚,“你看,就像这么高。”
招待他的女孩长相秀美,一双眼上下量他,随后笑道:“有的。”
她走向橱窗的右侧,指着一个中等大的蛋糕,上面站着一个机甲战士,解释道:“现在中学生都喜欢这种款式,我们用的奶油也是百分百的动物奶油,不掺杂任何色素,每一步都是纯天然……”
陆续意盯着蛋糕看了一会,断她:“有没有大一点的?”
虽是中等大,但高中生饭量大,指不定一顿就吃完了,陆续意想给孩一个难忘的生日,首先得满足他的一切幻想,比如,吃到撑的蛋糕。
陆续意看见服务员笑容凝滞,而后道:“不好意思,这已经是我们这儿最便宜的类型的,其他的……我想您大概是付不起的。”
陆续意头一回被人看成穷鬼,荒诞中又觉得稀奇,还没反应过来,却听他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清朗褪去后的独属于男性的磁性,诡异的熟悉,以至于陆续意在听到的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男人,“我怎么教你的,对待客人就是这个态度么?”
陆续意僵在原地,看见面前的服务员红了一张脸,手忙脚乱得将店里的蛋糕类型都摆在他的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又重新开始介绍。
陆续意不敢抬头,也不敢转身,他维持半俯身的状态许久,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鹌鹑。
男人一步步靠近,脚步声清脆响亮,陆续意的思绪就一步步堕入深渊。
混杂的过往连带着理智一齐丢失,他抑制不住战栗,极度震惊后引发的思维混乱只传递给他一个意识——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机。
声音的主人撑在陆续意身侧的玻璃台上。
“我们家的蛋糕很受欢迎的,”他,“不用那么紧张,你可以先看看再下决定,材料这方面我们是从不作假的。”
气息在陆续意的耳侧,烫的他了个激灵,喃喃道:“好,我试试。”
记忆里清俊的少年在向他招手,他们似乎了相似的话,只是时间地点,乃至地位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时候的少年还,个子比他整整矮了一头,话也粘着他叫,一声声的“哥哥”,隔着老远也能听见他的呼唤。
他已经长大了,或许已经成家生子了,这样的年龄,在他死后虚度的这些年,早该安稳下来了。
陆续意有点想抬头看看他的模样,又怕自己现在的样子吓到他,陆今意与他从前的模样七分相似,哪怕体型变了许多,神态却依旧是相似的。
于是他保持沉默,这是最得体最聪明的做法。
果然,男人自言自语一段时间后走开了,陆续意余光看见他坐在沙发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到这种地步,陆续意已经没了多少购买欲了,他扫视整张品种单,问眼前的服务员:“请问能定制吗?”
……
简单谈论几句,陆续意留下了电话号码,了却心中事,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门。
他推门出去,刚好看见一对母子推门而入,面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母亲对孩:“妈妈今天发工资啦,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哦!”
孩也笑:“那我们包一份回去和哥哥一起吃吧!”
最终包围他的只有沉默。
——
服务员刚刚上任,不满三个月。这家店也才仅仅开了三个月,在她来之前,屋里是没有一个人的,她是第一批来应聘的。
应聘书上写得清楚,不要求学历身份形象,礼仪规矩都可以现场学习,唯一的要求是温柔。
温柔不分男女,与她一同入选的还有许多人,挤满了店门,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应有尽有,待遇优厚,下线太低以至于还出现了十几岁的孩,人群聚在一起等待筛选,乌压压的一片。
她也是其中之一,但她避开了人群,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翘首以盼,竟成了唯一一个身上没汗的。
等到叫到她的时候,天已经暗了,黄昏都要褪去,她走进里屋,有些腼腆得笑了笑。
屋里站着不少人,西装革履坐满一桌,桌上布满了信息资料,桌后有个沙发,真皮的材料在橘黄的灯光下显得光滑高贵。
沙发上坐了个青年,青年的脸上透着疲倦,下巴的胡茬冒出一截,显得莫名颓废。光线太暗,她只模糊看见他的脸,听见他:“这是最后一个了?”
于是屋里其他人将视线齐放在她身上,目光太炙热,以至于她竟感到一丝羞涩。
他们看上去都高贵,高贵的服装高贵的气质,乃至高贵的思想,有她这样大学还未毕业的人无法通透的阅历,她的羞赧摆在脸上,微微低下头。
于是青年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与她对视。
视线的交流没有声音,她这时才看清他的脸,他长得很好看,却莫名令她觉得刻薄,她想这可能源于他的唇。唇太薄了,显得所有表情都带了棱角。
她还看向他的眼睛,一双黝黑的眸子,细长的眼尾微微上调,眸子里闪烁着橘黄的光亮,片刻后,男人回到了桌前。
她隔着远远的听见他:“笑一笑。”
她听话得弯了弯唇角,丹凤眼就变成了一弯明月。
气息凝滞了一瞬,片刻后,男人的宣判破了寂静。
“你被录用了。”
应聘她的正是她的直系上属,陆氏集团董事长,拥有一张鬼斧神工的脸,和冰冷尖锐的性格——报纸上都是这样的。
服务员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看着他目光注视窗外,那张清俊的侧脸总是展露寒锋,今天却有些不同。
准确来讲,是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有许多,比如神态,比如动作,又比如他长久凝视窗外的目的。
他在看谁呢?
服务员顺着往外看去,萧寂的街道行人寥寥无几,入冬的季节,冷和寂寞是相互依靠的。
服务员不知道他在看谁,即使知道也不能理解,她转身开始翻看自己的手机,陆听寒复出的消息震惊了粉丝圈,粉丝动用一切人际关系扒他的行程,等知道拍摄地在A市后,群里又炸了锅,众人纷纷表示要亲眼去A城现场看他。
服务员把手机捂在胸口,喟叹一声,这是入冬来她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陆听寒的戏要拍几个月,片方没有具体的时间,群发的消息里只透露要好好磨下这部片子,让它成为经典。
经典的法太过乐观,黎一边给陆听寒束发,一边抱怨现在影视剧里粗烂的演技和成本,现如今这样流水线的工程能出经典他把名字倒着写,过会又想起什么,挠着后脑勺憨憨地笑。
“当然,老大您拍的绝对是经典!”
陆听寒不话,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古代妆容细到眉毛都得一根根描,可他的眉毛是白色的,生下来就是,于是他化妆时总避开人潮拥挤的时间,要么早点要么晚点,总不会卡着中间让人家欣赏他与众不同的美。
现在太阳都还没升起,他就已经到化妆室了。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只有他失眠至今。
失眠的后果是萎靡,可萎靡的美人还是美人。
黎一倒吸一口气,身后具现化出一条尾巴摇来摇去:“老大,今天戏拍完后,我能早点回去吗?我爸最近想我了……”
陆听寒睫毛微颤,视线落在镜子里对他笑着的助理,低声道,“去吧。”
黎一笑起来,一双眼睛就眯起来了,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好咧,谢谢老大,我带着我爸那份感谢您!”
陆听寒不再话,闭上眼仰头躺在椅子上,木头制的椅子,入冬的季节,哪怕屋里开了空调热气依旧无法捂热死物的体温。他伸手,捂在上面,温度冻得他手指瑟缩,却仍覆着。
他体弱,却又倔强,于是从到大出事最多的就是他。
就像他当初目睹陆续意入棺全过程后失控的举动,眼泪滚滚落下,倾注到再也无法给出回应的人的身上,灵堂里乌压压的人挤到一起,他才明白原来冰冷和寒冷并不相似。
冰冷的人捂不热,寒冷的人不会死,他想那双锐利的视线再落在他的脸上,斥责他过分的举动,或者揪着他的后领狠狠一巴掌。
在哪儿都好,也不至于让他一颗刚刚捂热的心重新回到寒冷。
他的唇上下碰撞,还未抹上唇膏的唇色干涸苍白,“黎一。”
他:“你和你父亲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
黎一揉了揉脑袋,“虽然他时候老我骂我,但我还是爱他。”
陆听寒问:”多爱?”
黎一傻笑:“要是能替他躺在医院里,我也愿意!”
丹凤眼好看,锋利,温柔。融合在一起成了过往,记忆里的温度。
陆听寒笑道:“我也是。”
他很少笑,这位年少出名的演员,脆弱得像个洋娃娃,可上天又赐他万里挑一的美。
黎一第一次听他提起家庭,提起父亲,觉得新奇,这算是陆听寒第一次向他展现倾诉欲,于是他又问:“老大,你父亲也在医院里么?”
陆听寒却不再话了。
他戴了副深色的美瞳,几乎遮掩他真实的想法,于是心思也尽数隐匿。
第二场戏讲的是重生。
陆听寒演的少年将军奔赴战场,死后穿越到现代,高科技的产品和迅速流动的人群令他感到万分震惊。
震惊后的他在茫茫人海中和一个女人对视。
女人那样熟悉,美丽,令他无法呼吸。他刚刚告别这张脸,就死在了战场。
他向脸的主人靠近,一点一点,挪动自己僵硬的双腿,眼泪从他的眼眶落下。
他大喊一声:“尹莹。”却已泣不成声。他知道自己或许错了,可错误再也无法挽回。
陆听寒要演这幕,远远看见季欢朝他招手,他们拍摄的场所是一条被封锁的商业街道,提前清走了人群,大量低金聘用的群众演员朝他涌来,季欢在人群的那头,隔着交叉路口与他对视。
红绿灯没有停止营业,兢兢战战工作。流动的人群来回走动,陆听寒穿着一身银白盔甲,披着一身大红批风,高高竖起长发,他的脸颊抹了血,是战场厮杀后留下的印记。
可他已经死去了,不知何时何年才能再同爱人相间,他有满腔的痛楚沦为了眼泪。从眼角溢出几滴,已经是他身为将军最大的失控。
他走在现代的道路,拥有古代的心和身,人人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却没人停下脚步。
直到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多灵动的眼睛,年轻又漂亮的姑娘看向他,隔着人海,隔着岁月的长河,超越时空的对视。
容暇蠕动了下唇,终于还是念出了那个名字:“尹莹。”
可她并不是尹莹,尹莹或许早已死去了,不知道等了他多久,或许战争结束后还在城门口翘首以盼,心爱的郎君,怎么还不归来?
面容肖似尹莹的女人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朝他奔来的男人,困惑道:“你是谁?”
从来哪有这回事?
心爱的娇娘认不清郎君的模样!
容暇要疯了,他已经接近癫疯的边缘了,他抓住唯一一块浮木,低声呢喃什么,再次抬起头,两行泪光顺着脸颊流下。
两道亮晶晶的痕迹,是他恋念的过往,却一去不复返了。
陆听寒接毛巾,擦去了脸上的眼泪,这幕戏一次就过了,黎一叽叽喳喳夸他演技,“老大,你真是我见过演技最好的鲜肉啦!”
季欢也从场上退下来喝了口水,但她还有几幕戏要上,只稍稍补了下妆,擦去额头的汗。
路过陆听寒时,却停下了,她从手上拿起剧本,翻到其中一页,来回翻阅,而后弯腰,将那页递到陆听寒动的面前:“这幕戏,有哭戏吗?”
自然是没有的,陆听寒蹙眉:“应该没有。”
季欢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陆听寒做出思考的模样,“因为适合。”
季欢歪头,困惑道:“适合?”
陆听寒点头:“他应该是要哭一场的。”
今日不哭,明日也要哭,后日也要哭,往后哪一天想起来都要哭,回回想起回回哭,不如把泪从一开始慢慢倾倒,哭的次数才能变少。
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怪不得陆续意过去老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他,等自己成为了过来人,才觉得这群人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即便他一开始也不想成为这个过来人,可教育人的时候才能让他清晰体会到过往陆续意存在过的痕迹,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居然这么深。
思及此,他将视线放置窗外,扭头又问黎一:“今天几号?”
并未等他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冬天快来了。”
陆听寒最喜欢冬天,他在冬天出生,冬天出院,冬天扑入陆续意怀里有了家。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过生日了。哭完之后的心情居然空前愉悦起来,他从包里翻出手机,拨给那位向来忙碌的大哥。
“还有几天是我生日,”他,“哥,帮我订个蛋糕吧。”
--------------------
作者有话要:
过渡章,明天九点不更的话就是十一点更,也可能双更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