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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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潭柘寺乡第一冬学。

    伴随着上课铃声,陶根生无精采慢吞吞的走进了扫盲教室。

    “陶根生!你又掐着点进来!”讲台上的女老师严厉盯着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提前来一会儿?”

    陶根生面无表情:“不能。”

    女老师一噎,眼睛都瞪大了,一手叉腰,气呼呼道:“你知道你现在成绩多差吗?让你学识字是为你好!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拎不清?”

    陶根生深深叹了口气。

    他如何不明白识字的重要性。

    解放前,他家有一年收成不好,眼瞅着一家人就熬不过去了,没法子,他爹向刘老财借了三百斤粮食,还在字据上摁了手印。

    他爹不识字,所以就这样被人骗了!

    第二年秋收后,刘老财来催债,他家按照约定连本带息还了四百斤粮食,刘老财却不要!字据上白纸黑字的写了,他们家借了一千斤粮食,连本带息早还一千五百斤粮食!他们家哪里有这么多粮食?!刘老财就把他们家的地给抢走还债了。

    爹气病了,哥哥找刘老财理论也被断了腿,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如果当时爹爹识字,就不会糊里糊涂的被人算计丢了地。

    解放后,多亏党做主,重新把地还给了他们,他们家的日子才算越来越好过。因为这件事,陶根生深刻明白了认字的重要性,当睁眼瞎只会被人欺负!所以当时冬学成立时,他第一时间报名学习。

    然而——

    “我太笨了。”他心灰意冷的低着头,不看台上的老师,声音无奈中带着一丝认命,“我学不会汉字。我不适合学习。”

    他曾经想的特别好。之前他是没机会认字,现在国家免费教他识字,他一定会好好学习,再也不做睁眼瞎,将来不定也能初毕业,当个村支书啥的,他就是他们陶家第一个文化人了。

    可是真正学起来他才发现,他真的很笨。老师教一个字,他记了好久都记不住,老师让他背顺口溜,他只记得两句话……

    怪不得老人们都读书人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他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了。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地理刨食的田家汉,根本就没有读书那脑子,他待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陶根生的这句话也是在座许多学生的心里话。此时他们就三三两两的开口抱怨道:“不是我们不努力,是汉字太难了。”

    “我根本学不会。”

    “一学就忘,我就是猪脑子!”

    “老师,俺们就是种地的,又不考秀才,不用学这么多字。”

    女老师耐心听了一会儿学生的抱怨,脸上的怒火却一点点平息了,她甚至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好了,安静一下,觉得汉字太复杂了,想要学习简单汉字的同学举手。”

    全班人都举起了手。

    女老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故意慢吞吞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从今天开始,我们将会学习简体字。”

    陶根生迷茫的看向笑嘻嘻的老师,如鹦鹉学舌一样僵硬的复述:“简体字?”

    其他同学额表情也和陶根生一样迷茫。简体字是什么汉字?他们之前从没听过啊。

    “对,简体字,意思就是笔画更少更简单的汉字。”女老师话音刚落,毫无意外发现在场许多同学的眼睛顿时一片铮亮,她信心十足的反问道:“这样的汉字你们会想学吗?”

    “想!”“当然了!”“真的假的?老师你不会骗我们吧!”

    陶根生却有些半信半疑。真有那么简单的字?如果真有那么简单的字,她怎么一早没有教他们?而且他脑子这么笨,简单的字肯定也学不会。

    “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给你们写几个字你们就明白了。”女老师转身在黑板上依次写下“誰,雜,愛,從,眾”这五个字。

    “你们谁知道这几个字的读音和意思吗?”

    陶根生皱着眉头,努力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丝隐隐约约的记忆,迟疑开口道:“第一个,是不是shui?你是誰的誰?”

    班里的其他人叽叽喳喳踊跃发表各自的答案,却只有零星几个人回答正确,而把这五个人全都准确念出来的学生一个都没有。

    女老师先耐心的告诉了他们每个字的读音和涵意,然后开心的:“国家知道现在的汉字太难写了,不方便学习,所以就让专家们特意把现在的汉字减少了一些笔画,我现在我给大家写一下这几个字简化后的汉字。”

    女老师转身又在黑板墙依次写上:“谁,杂,爱,从,众”五个字。

    然后她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你们看,现在的字是不是就很简单了。”

    陶根生睁大眼睛呆呆注视着黑板上五个字,“这……这好简单……”

    他不过扫了一眼,几乎就立刻记住了从,众这两个字。两个人并在一起是跟“从”,三个人是“众”,代表人很多的意思。

    之前复杂版本的这两个字他死活记不住,可是简单版本的汉字他不过扫一眼就记住了!

    原来学习汉字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如果以后学的都是这么简单的汉字,他肯定能学会!

    “草,这字好简单啊!我一看就会了!”

    “我已经记住了两个字!”

    “我记住了三个!”

    “老师,以后我们学的字都这么简单吗?”

    “是啊。这就是你们以后学习的简单版本的汉字,也就是简体字。”女老师笑眯眯道:“我们学校很幸运,在黎老师和藤校长的努力下,是北京第一个推行简体字的试点学校,如果反响不错的话,将来国家会在全国推行简体字。”

    老师的这些陶根生都似懂非懂,但是有一点他听懂了,那就是以后他们学习汉字是就算像他这样笨的人都能学会的简单的字!

    趁着现在气氛热烈,女老师趁热铁道:“还有一件事。乡里算举办第一届识字比赛,全乡人都能参加,大家可以写简体字,也可以写繁体字!二三名可以分几十斤猪肉,第一名的奖品是一整头猪!而且,就算不能获得前三名也没事,只要报名通过就初选,也会有奖品!可以喝肉汤!”

    她鼓励的看着因为猪肉这两个字而惊呼的同学们,热情勉励道:“你们好好学习简体字,争取也能吃猪肉!”

    几乎在听到猪肉这两个字的同时,陶根生的嘴里就分泌出大量的唾液,他上回吃猪肉还是去年过年时!还是邻居家杀了猪,他蹭了碗肉汤,肉汤里有零星的猪杂碎,又鲜又甜又香又滑,吃进肚子里暖融融的,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

    现在,只要参加识字比赛就能喝肉汤?还有这么好的事?他不会是做梦吧!!!

    就算是为了喝肉汤,他也要好好学习汉字!

    入学到现在,教室里第一次掀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以往提起汉字和学习都头疼的乡民们热切的讨论着新汉字,在学习简体字上面爆发力无与伦比的热情。

    女老师欣慰的看着这一幕,对只有一面之缘的黎老师心生钦佩之情。

    听黎老师也参与了汉字的简化工作。

    当初他向学校的老师介绍简体字时,她还有些不情愿,因为在写惯了繁体字的她眼里,这些简体字都缺胳膊少腿,怎么看怎么别扭。

    现在她却不这么觉得了。

    也许在很多有学问的人眼里,简体字不伦不类,是残缺的汉字,但是只要它便于人书写、激发更多人的学习热情、让更多人喜欢上汉字,那么谁能它没用呢?

    ……

    藤染秋最近是焦头烂额,嘴角起了一个火疖子,一碰就疼,体重也是爆降,以前的衣服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闺女看到她这幅模样心疼坏了,“妈,你要保重身体啊。”

    藤染秋苦笑着摆摆手,“等我忙完这一阵吧,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

    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谣言开始流传后,就给藤染秋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首先,是吕家人三天两头来校门口闹事,要求她交出吕花。

    藤染秋哪里还敢把女儿交给他们,这是在逼她去死啊!把吕花藏在她家也不安全,迟早会被发现。

    所以她只能托关系让自己在妇联的朋友代为照顾吕花。她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朋友一定要瞒住花,看住她,千万不能让她去学校。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事。

    虽然最后人救上来了,可是精神状态很糟糕。她……失去了求生意志。

    也就是在这时,黎老师找上了她,提议将他们冬学设为全国第一个推行简体字的试点。简体字的好处藤染秋自然明白,所以她几乎立刻就同意了黎老师的想法。

    这些天,全校各班老师都对简体字的推广工作给予了正面反馈,果然百姓更愿意学习简单的汉字。只不过短短几天,成人扫盲班的同学掌握的汉字就已经是过去一个月的几倍了!如果简体字能在全乡推广的话,那么全乡的识字率不定能翻倍!

    ……

    金溪正蹲在路边和几个下属唠嗑。

    下属A:“这次乡里开识字比赛,咱们扫盲办可算是大大露了一回脸啊!”

    下属B:“金主任劳苦功高啊,这识字比赛的里里外外都是仰仗您的指导,乡长肯定看在眼里。”

    下属C:“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这次识字比赛就是一块试金石,哥几个就在这里遥祝金主任一鸣惊人,青云直上了。”

    金溪被他们拍马屁拍的通身舒泰,暗爽不已。

    “金主任!你在这里啊!何主任在找你呢!”

    金溪连忙站起来,“何主任找我什么事?”

    “是市里来了专家,何主任让你帮忙接待。”

    金溪高兴的这嘴巴险些咧到耳朵根去,在心里把何大龙谢了又谢!

    这是多好的露脸机会啊!龙哥,谢谢你拉弟弟一把,你是我永远的好兄弟!

    他乐颠颠跑到会议室,会议室现在坐满了人。何大龙陪坐末座,就连乡长,也只是陪坐在右手边的第二个位置。坐在主座的是一个白头发老头儿,这个应该就是市里派来的专家了。

    能让乡长陪坐,这个老头儿到底多大的来历?!

    “金主任!你来了!”何大龙惊喜的站了起来,看着金溪的眼光诡异的热切,好像看到了救星,不等金溪疑惑,就见他伸手指向白发老头儿,“这位是中科院院士,北大名誉院长,语言研究所副所长吴松孺教授,他这次下乡是来指导我们的扫盲工作的。”

    中科院院士?北大名誉院长?语言研究所副所长?!金溪被这一个个响亮的头衔砸的头晕目眩,看着老先生的目光充满了高山仰止的敬畏。

    明明他在站着,老先生在坐着,他却觉得他在仰望他。

    他激动的话都磕巴了一下,“吴、吴院士,欢迎您下乡来指导我们的工作!我是扫盲办的副主任金溪。”

    吴教授扫了他一眼,“原来你就是金溪。”

    金溪受宠若惊:“您认识我?”

    吴松孺阴沉着脸,眼神不善道:“呵,怎么不认识?这段日子,我家孩子真是多谢你和何主任照顾了。”

    金溪:???

    他连忙看向何大龙,希望他能给他点提示。而被他看着的何大龙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容,“吴教授,我真不知道原来黎老师是您的学生,这段时间慢待了他,我们已经认识到了错误。”

    金溪:???

    黎老师?他所知道的黎老师……好像就那一位?

    吴教授不阴不阳道:“唉,不怪你们,都其他人别有用心阴谋陷害!我家孩子就是太老实了,遇到事了,都不知道给家里传个话,真让人没辙。”

    乡长立刻会意,陪着笑脸接话道:“黎老师,能来我们乡里支教是全乡人民的福气。他牵头举办的识字比赛在全乡反响很不错,很多百姓踊跃参加,乡里向学氛围很浓,这都是黎老师切切实实的功劳。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恢复黎老师的名声。”

    金溪现在终于回过味儿了。好家伙,怪不得吴教授这么大的腕儿来他们这穷乡僻壤来了,原来是为黎望旌撑腰来了!

    他怨念的看向陪坐末座满头大汗低头鹌鹑状的何大龙。

    呸!去他妈的好兄弟!你这是拿我顶缸来了!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