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后排，三只毛茸茸的脑袋几乎要抵在一起。

    孟子涵以笔为刀，抵在涂羽白皙的脖子上：“老实交待，昨晚后来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今天的专业课要点名，涂羽回到宿舍简单梳洗一番，立刻赶来二教，算课上补觉。她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面对室友“威胁”，也只是无奈地眉眼一垂：“哪儿也没去，就在麦当当坐了一整夜。”

    “真的假的？”夏爽满脸写着“我不信”，心急火燎地继续逼问，“福贵哥哥就没邀请你去‘珍爱’或者‘蜜桃’吗？连一点儿暗示都没有？”她的“珍爱”和“蜜桃”是丰大附近两家平价酒店，每晚都有情侣手拉手进进出出，一到周末还得提前订房。

    涂羽摇摇头。

    夏爽双手一摊：“好吧，我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要么，福贵哥哥是长着渣男脸的禁欲系，面对我们涂涂子这样的美色都能心无杂念；要么，他就是真的穷困潦倒，连一百多块的开房钱都掏不出来……”

    孟子涵插嘴：“往好了想，万一是他没带身份证呢？”

    涂羽“噗嗤”笑出声。

    但笑着笑着，她的眸光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假意枕着手背睡觉，她紧紧闭着双眼，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高昱他到底对自己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等下雪吧。

    等到楠丰下雪的那一天，或许就知道了。

    前两节是课，涂羽睡得还算安稳，等国贸两个班聚在一起上大课时，噩梦再度降临——老师还在不厌其烦地讲解综合指标法和时间数列分析法，她忽然听见右侧方传来“哔哔”的搞怪声响，睁眼一瞥，发现又是陆致远那个傻缺玩意儿。

    油头子示意她看手机。

    涂羽有气无力地按亮屏幕，一眼就看到了他发来的消息：涂大美女，这都过去一个晚上了，你考虑好了吗[玫瑰][玫瑰][玫瑰]

    陆致远的微信ID叫“爷就是拽”，还用着网络上评选出的渣男爱用TOP 1的至尊宝头像，点开朋友圈一看，不是在晒去了哪里嗨，就是在晒又入手了新款电子产品或者球鞋。

    这哪里是来大学念书的？分明就是来度假的！

    涂羽嫌弃地冷冷一哼。

    陆致远见她光看不回，着急了，又发了一条信息，单刀直入，问她愿不愿意当自己的女朋友。

    涂羽：抱歉，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陆致远：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把这货包送去食堂，只怕后厨好几年都不用买油了吧？涂羽对着手机屏幕作吸氧状，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回。

    陆致远：就算你现在对我没感觉也没关系，但我给你买的那些礼物总要先收下吧？你要是不收，我就每晚去芳华楼下点蜡烛送花，天天抱着吉他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堵你[酷][酷][酷]

    涂羽：随你高兴，只要不祸害三号食堂就行。

    陆致远：为啥？

    涂羽：别挡了我干饭的路。

    敲完这句，她直接把忍了多时的“爷就是拽”送进黑名单，将手机丢到一边。带支架的手机壳发出“咚”的一声响，久久回荡在教室里，不止是孟子涵和夏爽，前面好几排的同学都向这处噪音源投来了疑惑的目光，还有讲台上的中年男教授。

    涂羽抿唇垂下巴，摆出一副乖顺无辜的模样，眨巴着大眼睛。

    果然，老师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摆手示意继续上课，莫杰那几个男生甚至还趁机多看了她好几眼……

    深谙卖乖之道的涂大美女将这个结果归功于“个人魅力”，暗忖着，自己这不是挺招人怜爱的吗？为什么会有人读不懂她的心意呢？

    又或者是……读懂了却不想靠近？

    想到某人，涂羽又开始心情低落。

    五分钟后，她忽地振作起来，指尖一通操作，将自己和陆致远方才的对话截图发给了“高福贵”，还颇为赌气地配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些富二代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可惜，那家伙大概是在宿舍补觉，迟迟没回复，涂羽等到花儿都谢了，临近下课的时候，几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才姗姗来迟——没有表露出半点儿紧张感。

    高福贵：放心，学校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影响学生的学习生活。

    高福贵：表白也要讲基本法。

    高福贵：国教院不是法外之地。

    涂羽额上青筋直跳，我在暗示自己很抢手，你就给我这样的答复？

    国教院是你家开的吗，要你来当什么代言人？

    要不是三号食堂也非法外之地，本姑娘今晚就冲过将你就地正法！

    她鼓着腮帮，越想越气，让手机壳再度和桌面来了回亲密接触，幸好下课铃声好巧不巧地响起，将不输于上一回的噪音遮掩过去。

    涂羽冷静下来。

    看着身边步履匆匆向外奔走的同学，她用手指梳理着身前的长发，再度变身人畜无害的淑女，收拾好东西，拽着孟子涵和夏爽快步走出教室——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肚子却一样都会饿。

    早上听高昱今天要调休……

    所以，是时候去宠幸其他食堂了。

    *

    午后三点一刻。

    教职工宿舍808室依然陷于一片昏暗之中，伴随着刺耳的声响，灰黑色窗帘被人蛮横扯开，刺眼的阳光落进房间，在地板上划出明暗分明的光影；觉察到屋子里多出好几个人的脚步，将自己埋在被窝中男人这才幽幽转醒，略显嗔怪地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中年女子。

    那女人瞧上去不到四十，妆容精致，白色套裙勾勒出姣好身段，手里还捏着从楼下宿管室的备用钥匙。

    是管家付琴。

    她和徐梅沾了点儿亲，在高家待了十年，资历颇深，连高昱都喊一声“琴姐”。

    见高家少爷醒了过来，付琴便开始指挥跟她一起进屋的四名保洁员分工清扫房间。

    高昱了个呵欠，从尺寸明显偏的单人床上缓缓坐直身子，心道，这几年大概是过得太舒坦，骨头懒了，远不如上学时耐折腾，不过通了个宵，沾到枕头竟然睡得天昏地暗、连房间里进了这么多人都没醒……他揉了揉蓬松的黑发，语气有些倦：“上回是颜肃，这回是你，下回是不是高大海要亲自来请我回家了？”

    “少爷知道就好。”付琴笑了笑，“不过，在董事长亲自过来之前，夫人可能会先来见见你，毕竟，她这段时间睡得都不太好，总担心你在丰大国教院这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对于高家生意上的事，这个女人从不关心，但对于高家从老到每一个人的脾性，她可都摸得清清楚楚，几句话就稳住了尚在叛逆期的大少爷：“我来的时候听秦校长，你根本没去过校董会办公室，就连开会都是视讯，一直在食堂……饭？”

    “不行吗？”话虽倔强，高昱的语气却没什么波澜，“我高兴。”

    “当然可以。”付琴仍是笑，“不过，少爷算在丰大食堂待到什么时候呢？”

    “待到我爸把餐厅还给我。”

    “好的，少爷的意思我会代为转达。”

    付琴罢，并没有这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指点江山”，间或和高昱闲扯几句，眼见单人间教职工宿舍被里里外外扫干净，她又让人去整理卫浴间和衣柜。

    混在那群卖力干活的人当中，高昱觉得自己很多余，只能起身找了个地方低头玩手机。

    涂羽中午发来的消息还在最顶部。

    他自然读的懂姑娘那点儿心思，却故意看不明白，还很正直很暖心地表达了一下对丰大校园秩序的肯定，随即了个电话给校董会那边提了一嘴昨晚芳华楼下的那场表白闹剧——噪音扰民，随地乱丢垃圾，还有火灾隐患，让学生会纪检部近期注意一下。

    他向来随性，很少主动扮演这么“正道之光”的角色……

    真是难为自己。

    嘴角不经意上扬，高昱很快发现那丫头中午还发了新的朋友圈，定位是丰大一号食堂，照片里有精心摆位过后的鱿鱼卷饼、炭烤五花肉、炸年糕和血糯米奶茶，光是看一眼，就有种大饱口福的感觉。

    配图文字：雨露均沾。

    怎么，敢情以前都是女王陛下独宠三号食堂？

    男人哑然失笑，刚准备回复叫她晚上来操场跑步，耳边顿然响起付琴充满疑惑的声音：“这衣服怎么回事……”

    铺展在她手里的，正是那件涂羽缝过纽扣的黑衬衫。

    不上什么特别的原因，高昱把这件衣服拿回来后就一直没穿过，只叠整齐了放在抽屉里，还套了个防尘袋。

    所以，付琴很快就在一堆随意叠放的衣服里发现了这个“特别存在”，她盯着那颗格格不入的大号纽扣拧着眉，转身冲正在擦桌子的保洁员招手：“把这件衬衫带回去，让阿K联系专柜……顺便，再检查一下少爷的其他衣服……”

    “别动那件衬衫！听到了吗！”听闻要把衣服送去修补，男人猛地抬头，快步上前将衬衫抢回来，紧紧攥在手里，宛如一头守着珍贵宝藏的恶龙，随时算喷火逼退靠近的人类。

    哪里见过一向平易近人的少爷露出这副表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

    对上满脸写着“惊愕”两个字的付琴，高昱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

    他懊丧地抓了抓头发，开始找补：“我的意思是，这衣服我也不会再穿了，不用麻烦，就放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