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要坐破三轮去菜场，涂羽的内心是拒绝的。

    就没有，呃，正常一点儿出行方式了吗？

    见她迟迟不肯上车，高昱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给出另外两个解决方案：“要么你自己走过去，要么你来蹬三轮——反正，我是不介意坐在车斗里的。”

    看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又看看体型健硕的男人，涂羽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那还是自己坐车斗吧。

    尽管高昱事先垫了好几层塑料纸，姑娘还是有点嫌弃，不情不愿地蹲坐在生锈的车斗里，缩成一个团；随着男人一声“坐稳了”，三轮车启动，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即将要被拉去卖掉的大白菜。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包包里有还一个口罩，涂羽赶紧翻出来给自己戴上，生怕在校门口撞见什么熟人，好在三轮车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便脱离了“危险区域”，拐进狭窄的老巷子里。屏蔽掉陌生路人投来的好奇视线，涂羽在内心默念：我是一颗大白菜，大白菜是没有羞耻心的……

    放屁。

    大白菜也是有羞耻心的！

    不然当初Alice为什么要跳车？

    她仰天长叹，冲背后的三轮车驾驶员喊话：“我现在终于知道Alice跳车逃亡的原因了，我也想跳车车车车——”

    颠簸。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拖得又长又颤，因为车轮刚刚碾过一条减震带，涂羽怀疑高昱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

    意识到自己屁/股瓣儿的安危就掌握在那家伙握着的车把手上，她只能口头示弱：“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跳车呢？我掉下去都不会被人捡走……”

    “谁的？”高昱懒懒地回应，“你掉下车我肯定会停车去捡的。”

    “然后呢？”涂羽问，“带回去做成泡菜吗？”

    “带回去找个花盆埋起来。”

    “你怎么不带回去找张香案供起来呢？”

    “那样也行。”男人温吞地笑，中气十足地吆喝了两声，示意巷子里闲逛的大爷当心别被三轮车碰到，这才又继续和人形大白菜搭话，“……每天苹果香蕉供着你。”

    涂羽“啊”了一声，略有不满：“你家贡品每天就只有苹果香蕉？就不能来点牛排羊腿之类的？”

    高昱轻嗤一声：“那我可太亏了。”

    听到这个“亏”字，涂羽灵光一现：这家伙始终不肯表明心意，难不成是因为没钱所以自卑？

    她绷着脸思考片刻，一语双关地暗示他：“其实，我挺好养活的，不会乱花钱买东西，顶多也就是买点儿好吃的，等我毕业找到了工作，还能挣钱呢……嗯，不用担心什么经济负担……”

    三轮车猛地一停。

    少女的心跳也差点随之漏了一拍。

    他是不是听懂了？接下来，是不是要顺着自己的话表白了？

    涂羽抿唇，扭头，抬眼，满含期待地看着高昱，谁料那家伙只是走到自己面前，朝旁边一扇门指了指，平静道：“菜场到了，下来吧。”

    要命喔。

    她动也不动，语气有点恼：“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高昱弯腰锁车，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什么话？牛排羊腿？”

    涂羽哽住：自己刚才话的声音应该不算吧？他是真的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故意在装傻？

    勇气、热情、耐心、期盼……仿佛都在一瞬间耗光了，只剩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这样处心积虑、患得患失、循循善诱实在是很可笑，今天自己都把话到这个份儿上了，逼他给个回应，不过分吧？于是她决定，下车就指着那家伙的鼻尖，大声地、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过的话，看他还能怎么装！

    然而，伟大的计划往往会死于第一步。

    涂羽扶着车斗边缘的铁围栏，接连尝试几遍，都没能起身，只能哭丧个脸向高昱求助：“腿、腿麻了……”

    强忍住笑意，男人勾勾手指：“你把手举起来。”

    “啊？”

    “快点。”

    涂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像只猫儿似的把手从膝盖上挪开，委委屈屈地抬高一点，再抬高一点……

    高昱俯身过去，双臂环过她腋下，微微一发力，便将娇的少女整个人举起来、抱进怀里。

    猝不及防地，陷入一片温暖中。

    涂羽脸颊发烫，半天才回过神“呀”了一声，伸手扶住高昱的双肩，缓缓贴过去，和他的味道、他的温度相互交融。

    像是领会到她的意图，高昱索性用一只手臂稳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掂了掂重量：“很轻嘛，吃的肯定不多，就算每天一日三餐牛排羊腿轮着换也花不了几个钱……我供得起。”

    轻笑声飘入涂羽耳中。

    他听见了。他回应了。他不装了。

    他供得起——四舍五入那就是他愿意带她回家。

    原本阴郁的心情瞬间明媚不少，姑娘嘴上却是嗔怪：“你，你快放我下去！”

    高昱噙着笑，乖乖照做。

    两脚落地、找回知觉的时候，涂羽的双手还环在男人脖颈上，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来，又觉得错失了什么，想再一次环上去。

    为什么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会迷恋那些不确定的东西呢？

    尽管依然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涂羽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处心积虑、患得患失、循循善诱很长时间。

    真该死。

    *

    从到大，涂羽来菜场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不喜欢那里的味道。

    就算寒暑假在家需要承担帮父母买菜的重任，她一般都会选择去生鲜超市或者用APP下单。

    虽学校附近这家新开的菜场卫生状况很不错，但多少还是会有鱼腥味和腐烂蔬菜的味道。好在有高昱，他平时应该没少来，对这里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售卖烧烤食材的地方，和老板谈妥了价格。

    叫涂羽惊讶的是，高昱这家伙明明成天待在食堂里饭，嘴皮子居然也挺厉害，几句话一恭维，老板就笑嘻嘻地和他称兄道弟了，多给了不少肉，还免费送了调料，提醒两人去买一次性餐具和一桶油——景区卖的贵，别花冤枉钱。

    他们在菜场转悠了将近一个多时，才将清单列表上的肉类和蔬菜全部买齐。高昱估算的一点都不错，二十多人份的食材确实得装几大箱，没有那辆三轮车还真搞不定。

    部分食材还需要二次处理，高昱便将几个箱子暂时放进了食堂后厨，自己今晚会全部搞定，让涂羽明天一早叫几个男同学过来搬。

    感慨这个男人很靠谱的同时，涂羽也有点忐忑：“帮学生存放食材，你的领导不会你的吧？”

    她想起刚认识高昱那会儿，他因为多给自己了一勺栗子烧鸡就被食堂主管叫出去谈话的事。

    高昱随意回了句：“他不敢。”

    听这口气，涂羽当即脑补了一出某人凭借拳头横行食堂的戏码，心想着有校霸、有街霸，高昱难不成是三号食堂的……堂霸？怪不得他每次调休、请假都很容易的样子……

    可她还是不放心，低头翻找手机通讯录：“我还是个电话给班导，让他和食堂主管一声吧。”

    隐约听到了电话被接通的声音，高昱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饶有兴致地看姑娘面色严肃、对着手机一通嗯嗯啊啊，隐约还喊了几声“方老师”。

    方老师？

    高昱眸子一动。

    不等他回忆起什么，涂羽便挂断了电话，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走过来，张罗着要请他这位“头号大功臣”去喝奶茶：“好啦，搞定！我们班导了，他晚点会来和你们食堂主管声招呼的……对了，班委刚刚才群里改了公告，去大青山的大巴车明天早上八点一刻在学校七号门外等大家，我会提前到的，你可别睡懒觉啊！”

    高昱“嗯”了一声，生平头一回开始期待所谓的“集体活动”。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pocky，自己叼了一根，将剩下的丢给涂羽：“对了，你们班导是谁？”

    “我们班导？喔，他姓方，叫方天桦，挺好的一个大叔，话特别好玩儿！”涂羽吃着零食，嘴里也没闲着，“明天他会跟我们一起去的——方老师以前当过兵，会唱歌，会拳，我们班好多男生都超级崇拜他！”

    听到那个名字，高昱冷不丁眼角一缩，嘴里的饼干棒掉落在地，极其少有地露出一丝窘迫——不会这么巧吧？

    方天桦……

    那不是自己当年在丰大念书时的班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