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再度走进丰大阶梯教室，超龄大学生高昱同学有点紧张，出门前他特意挑了件印花衬衫，还对着镜子抓了个看上去能减龄的头发，祈祷能顺利混入一群还没经历过社会毒的少年人之中。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四岁而已嘛，一千多天，两人并肩走在丰大校园里，除身高差外，并没有太多违和感。

    丰大选修课大多安排在周三、周四晚上，有上百号人的大课，也有十几个人的课，高大海刚投资国教院那会儿，高昱甚至在饭桌上开玩笑，要不自己过来开个选修课、教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生烹饪或者烘焙……结果毫不意外被老爷子训斥了一顿。

    推开教室大门，涂羽心急火燎地拽着他往后排座位走。

    嘶，这个靠近后门的位置……

    我熟悉啊。

    曾经的“逃课狂人”如是想。

    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只能用“上了个寂寞”来形容：他们宿舍成员间的关系都还不错，当然，也有可能是听过自己的名号，另外三个人对他不敢太差劲；总之，大家各玩各的，偶尔分享一下考试范围和视频，四年来相安无事，如今也只是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该躁动的年纪，高家少爷也躁动过，只是……

    引他躁动的点，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高昱从就没什么壮志雄心，刚走进象牙塔的那段时间，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挑个阳光不错的午后，翘课跑到草地上躺着玩手机，香车美女不看，电竞球赛不看，只看世界各地的旅游和美食介绍：

    卧槽，这个伊比利亚火腿看着不错，想尝尝，买票，飞；

    卧槽，这个和果子捏起来应该不难吧，想试试，买票，飞；

    卧槽，这个干煸肥肠看上去好牛的样子，想学学，买票，飞……

    在丰大国教院的四年，他就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雷达，每一秒都在寻找能发时间、让自己高兴起来的寻常事：当身边圈子里的富二代在不同姑娘之间周旋时，他在和飞机、火车、游轮、摩托、越野单车甚至还有马和骆驼之间周旋。

    课本上的知识没记住多少，各地的风土人情倒是烂熟于心。

    高昱一度很中二地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个游侠、是个浪客，潇潇洒洒、走走停停，过旁人想象不到的快意人生。

    他有钱有时间，等玩累了就在城市一隅开个酒吧或者餐厅，就这样混到无法逃避责任的年纪，再去接手高大海的生意——至于恋爱和婚姻，有没有都无所谓。

    高家少爷曾经无比笃定，自己的人生规划堪称完美，直到有一天，某只羽毛蓬松的鸟从天而降，扑腾着翅膀给他送来一颗……

    大白菜。

    后来的很多事，都因为这只鸟的出现而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

    回忆完往昔峥嵘岁月，高昱一边慢腾腾地挪到位置上，一边故意逗弄女朋友：“坐这么后，你看得清投影屏吗？”

    他不会真以为我是正儿八经来看电影的吧？涂羽默了片刻，将男人按在长排座椅角落的位置上：“看得清。”

    高昱点点头：“而且这边距离教室后门近，电影不好看的话，我们就悄悄溜走。”

    那一瞬间，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同桌异梦”：我在想色色，你在想逃课……

    活该单身二十多年。

    她有点不高兴了，一坐下，就闷声不响从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做成长耳兔形状的笔袋、带香味的笔记本以及一串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毛球球。

    高昱记得自己念中学时，班里有几个对他有意思的女孩就会找借口塞给他这种毛绒挂件，还嘱咐他挂在包上或者车钥匙上，他嗤之以鼻，从来没理会过，如今年纪渐长，心智却开始倒退，后知后觉发现这些毛茸茸的东西，确实挺可爱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爱屋及乌吧。

    被改变的事，加一。

    瞥一眼身边睫毛卷翘的姑娘，高昱扬起唇角，觉得“在教室里坐两个时”这件事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而且不是还有电影看么，一节课很快就会过去的……

    直到选修课老师点完名，在黑板上写下“中外烂片鉴赏”几个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依然想逃课。

    老师简单强调了几句课堂纪律，便将教室灯光调暗。

    涂羽摸索着凑到高昱耳边，轻声安慰他：“你不要担心，英文片都是有中文字幕的，不会看不懂。”

    高昱唇角扬得更高：“嗯。”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阶梯教室里，来陪对象上选修课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与涂羽相隔几个空座位的位置上，还有另一对情侣：灯光一熄灭，两人就抱在一起了。

    隔壁的真人演绎要比电影片段精彩得多，涂羽屏息凝视，将眼神从投影屏挪到那两人身上。

    默不作声观察了一会儿，她示意高昱附耳，用很低很低的声音：“旁边那个女孩子坐到她男朋友腿上去了……”

    高昱“嗯”了一声，没话。

    涂羽坐直身子，片刻后，又拽了拽身边的人：“那个男的，好像把手伸进他女朋友衣服里去了诶……”

    高昱连一个最简单的语气词都挤不出来。

    见男朋友入定高僧似的没什么反应，涂羽有些无趣地晃了晃脚，五分钟后，她第三次探着脑袋贴到他耳边吹气：“高昱，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啊，咕啾咕啾，就像是水……”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筋快要断了。

    高昱深呼吸，又长长吐出来，这才转过脸，用非常严肃的口吻教育着即将走上歧途的女朋友：“涂习习同学，好好上课。”

    涂羽狡辩：“现在也不算是上课吧。”

    “好好看电影。”

    “都是烂片，一点都不好看。”

    “那就好好陪男朋友。”他斜睨她，一番话假得连自己都想笑，“你男朋友是第一次走进大学课堂，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学习氛围。”

    昏暗的光线中，涂羽似乎是咬了下唇，随后老老实实转过身，再也不和他话了，只时不时侧身往旁边瞟，强烈的探知欲弥漫在周身空气中。高昱强压下冲那对不检点的情侣吼一嗓子“能不能滚出去搞”的冲动，伸出左臂将人环住，大掌一弯，将她的脸掰正。

    女孩子的脸颊光滑柔软，手感很好，高昱情不自禁用指腹按了几下，随即又挪到她的唇边，轻轻擦过。

    指腹稍有黏腻，他心想着，姑娘应该是涂了唇膏。

    正想收回来闻一闻是不是上回那个柑橘味儿的，沉默许久的涂羽忽然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男人的指尖。

    像是被猫儿挠过，像是被鸟啄过，高昱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隔壁又有了新的动静：那女生大概是情到深处，忍不住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嘤/咛——臂弯里的姑娘蠢蠢欲动，用非常、非常的声音，跟在后面模仿了一声。

    嘤/咛。

    学得不像，更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声轻哼。

    绵软，细碎，宛如江南水乡的溪，一路流淌进人心里……

    高昱头皮一麻，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就在他绷不住想要起身逃走时，讲台上的老师暂停了正在放映的电影，抓起话筒，冷不丁开口训斥：“有些男同学和女同学，稍微注意一点，这里是教室！现在是上课！”

    阶梯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发出嗤笑，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坐在后排的几对情侣，企图找到老师口中“不注意”的男同学和女同学。

    尽管知道的不是自己，高昱还是默默将头低下，宛如一个做错了事的，男大学生。

    很好。

    大话之三——不乱搞男女关系，现在也成了放屁。

    *

    不亏是专业人士精挑细选出来的烂片合集，看完后劲儿还挺大。

    选修课结束，涂羽和高昱依然沉静在那些令人迷惑的电影情节中，一路相顾无言。

    这个时间点，还有不少男生在借着路灯光篮球，路过篮球场时，一个球猝不及防飞了过来，滚落在高昱脚边。

    有人冲他拍手：“哥们，帮个忙！”（丽）

    高昱站定，捡起篮球抛了回去，直接三分命中，引来一连串叫好声。

    涂羽从包包里摸出湿纸巾给他擦手，没话找话：“你会篮球呀？”

    “会啊。”

    “那你走着走着，会忽然做那种投篮的动作吗？”

    “这倒不会。”

    “那你走着走着，会忽然，呃，颠个勺吗？”

    高昱被她气笑了，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声音淡淡的：“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多么神奇的人啊？”

    是挺神奇的。

    涂羽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话。

    走到丰大情人道时，她才主动拉住男朋友的手，带着些撒娇意味挤开他的五指，要玩十指相扣，遂了愿后，才仰起脸喃喃地问：“高昱，你以后，会对我做那样的事吗？”

    “哪样的事？”

    “刚才那两个人，做的事。”

    想到黑暗中交叠在一起的身影，高昱思考了几秒钟：“不会。”

    涂羽“喔”了一声，语气有点儿失望。

    “至少不会，在那种环境里。”高昱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是到底想安慰失望的好奇鸟，还是想给尚未变身禽兽的自己留一条退路，“那样不好，会被老师批评的。”

    这他妈！

    哪里像他高·上学算个什么东西·昱嘴里出来的话！

    而且这个理由也并没有多少服力，涂羽低头看着鞋子尖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块泥巴，撇嘴声反驳：“也没什么不好……吧……”

    什么叫，也没有什么不好？

    哪里好了！

    高昱眼角一缩，内心久违的躁动不断翻涌：这个年纪的丫头，大多觉得那种事很新鲜，很刺激，根本不知道保护自己——是时候行使校董的权力、让诸葛佳安排一下教育知识讲座了。

    丰大全体女生都要参加。

    男生更要！

    同时，新晋校董又无比庆幸自己早早下了手，如果这只好奇又大胆的蓬松鸟落入到那些坏子手中……

    好吧，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至少，但至少……

    我只是，骗她。

    我没有，动她。

    就因为这个无聊理由，高家少爷和自己的邪念抗争到现在，终于在涂羽不计后果的一句反驳中，让一丝邪念略微占据了上风。

    那就，稍微教育一下姑娘吧。

    他咬了咬后槽牙，见情人道旁的树林里空无一人，便一把拽住涂羽细弱的胳膊，将人给拖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