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缕缕光线如金丝般顺着并未严丝密合的窗帘缝隙,徐缓地爬进来。
悄无声息地挪移着,最终落在男人英隽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衬得分明利落。
八点整,叶润绩睁开了惺忪的眼,因为昨晚饮下的酒,太阳穴还微微泛疼。
然而意识却清晰分明。
脑海中全是昨夜灯火飘摇中,女人主动靠近,吻上他的画面。
实际上。他确实是因为那几杯灌进来的酒醉了,但只不过在寒风中等她的时间过长,醉意差不多都被吹散了,神志倒也算不上迷糊。
叶润绩换好正装,拿上车钥匙往地下停车场里走。
今天是在欧洲游玩一圈的叶父叶母归国的日子,叶润绩被叫去给两人当司。
才刚系上安全带,兜里头的就开始振动,是徐辰逸的电话。
他半只搭在方向盘上,半只摁上接通按钮。
聒噪高亢的声音从听筒里头传出来,倏然去散尽困意:“老叶,昨晚和祝女神肯定不错吧,幸好我及时阻止你叫代驾,要不然你们也肯定不能共度良宵了。”
“”
真没他的这么夸张,但好像还是占到便宜了。
叶润绩似笑非笑地勾唇,懒懒地搭腔:“还行吧。”
“你回答能男人点么?这搞得还以为你被强迫了。”徐辰逸揶揄。
记起昨晚那个被强制接受的吻,叶润绩并不觉得他的话有任何不妥:“本来就是被强迫的。”
“”
“你要点脸行么?”徐辰逸忍不住骂他,又忽的想起一茬来,“我还听祝女神,你跟她都是去酒店开房的?怎么舍不得你家席梦思的床垫?”
叶润绩愣了下,狐疑地确认:“她的?”
“要不然还是我的?我又没在你家装监控。”徐辰逸力证,又把昨天的情况与他复述上一遍。
叶润绩听他絮絮叨叨地上一大段。
也估计出来,祝兴妍只是为了拿到他家的地址,才随口胡诌起来。
他低笑几声,把连上车载蓝牙,踩上油门开出来:“那我下次得提醒她一句,别把私生活跟心怀叵测的陌生人乱。”
“”
徐辰逸想揍他,只可惜隔着屏幕,连只也伸不过去。
“哦,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徐辰逸禁不住问出他打电话过来的真实目的,“你昨天干嘛这么灌自己啊?你难道不清楚自己身体?”
握着方向盘的五指不由地紧了紧,有一闪即逝的画面在眼前晃过去。
还不错的心情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没听见叶润绩的声音,徐辰逸凭借着所闻猜测,心翼翼地试探:“是因为昨天卫生间里,碰到的那个人?”
电话这头的人早已陷入了沉默,猛地踩下刹车,把车靠边停下了。
莫名的烦躁缱绻在心头,耳边回荡起那些难听的话来,直愣愣地往他心上猛戳。
“没想到你真回国了啊?不会还是为了那个女的吧?”
“不过也正常,你以前跟狗似的追了她那么久,怎么能忘就忘呢?”
“还有当初你为了那女的,把我弄成这样,付出的代价,也够你长记性了吧?这些年在国外,滋味挺不好受的吧。”
指腹上的薄茧被摩挲着几乎要被磨平。
积怨已久的闷气一时间堵在胸口上,引得人被喉间倏然冲上来的气呛了下,无止尽地咳嗽起来,冷白的脸上禁不住泛起红意。
“靠,不会你真有事吧?”徐辰逸被剧烈的咳嗽声吓到,“快把你地址发我,我给你叫20。”
“”
叶润绩用拍了几下胸脯,缓缓把气顺下来。
“别咒我。”他借着略微喑哑的声音作答,让他放宽心,“只要你不多话,我就不会被气死。”
“”
—
冬日的阳光倾洒在人身上,总是附带上无限暖意,缓和脚的僵硬,也熨烫微凉的肌肤。
实话,昨晚一整夜,祝兴妍睡得并不算好,失眠到两三点左右。
脑袋瓜子里塞满了那些让人羞得只想往地洞里钻的画面。
怎么就由着肆意生长的冲动,胡乱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不过万幸的是,他醉得不成样子,应该压根不会记得当时的情况。
应该是不会记得的吧,祝兴妍又回忆了遍昨晚,反复用各种细节服自己。
倏然间,她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恍恍惚惚,眼底的病例资料都成了一片模糊,心思有些飘远出去。
直到边的铃声响起来,才她从迷思中拽回来。
注意力放在发亮的屏幕上,是她们医院急诊的号码。
祝兴妍接起来,里头的人语速很快:“您好,是祝姐吗?您的母亲在家中大量服用安眠药,已经被邻居送到医院来了,您现在能马上来一趟吗,术需要家属签字。”
心猛的一紧。
慌乱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她横冲直撞地往一楼的急诊室狂奔。
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像是印证她昨晚极强却又不愿承认的预感,错杂复杂的情绪强压在心头,神经也是异常的紧绷。
大脑空白成一片,几乎是什么也考虑不上了。
七八分钟后,她坐着人烟嘈杂的电梯下来,在急诊室了解完情况,便签字,让医生进行术。
给赵主任请了个假,她坐在术室外头独自等会。
看着屏幕出现的“术进行中”,十根指头全都蜷缩在一块。
饶是知道母亲对她并非有几分的真情实感,但到底相依为命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任何感情,那也是假的。
祝兴妍独自坐在等待区,没什么心情去翻阅里的信息,整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尖锐刺耳的女声忽的灌入耳中,将人的注意力硬生生拉扯过去:“看来不是假的啊,你妈还真的自杀了。”
闻声望去,是那张老面孔,祝京铭。
她走得更近些,语气也是始终如一的尖酸刻薄:“我爸早就不想再和你们这家人再扯上什么关系了,但怎么你妈和你就跟这狗皮膏药似的,撕也撕不掉,现在还搞什么自杀,你以为我们家吃你这一套么?“
不习惯仰头看着她,祝兴妍从座椅上站起来,并不胆怯地回望她:“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祝京铭轻蔑地笑了声,“你妈是强行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你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就这种身份,也不知道是谁报谁的警,你出这种话来,不嫌丢人的么?”
祝兴妍被她的话刺得头皮发麻,不过也算是麻痹了,冷静地与她对峙:“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要是没事,麻烦你出去、“
“你要是这么,我就偏不走了。”祝京铭得意洋洋地笑着。
而后便侧过身去,抛开面子似的冲周围也在一同等待的人大喊起来:“大家知道吗,这位在呼吸科就职的祝医生,她妈死不悔改地给别人当三,她自己也不过是野种,所以找她看病的人也要心了,谁知道她哪天死皮赖脸地给病患家属当三了。”
这样声势浩大的叫嚷,像是在批斗她与生俱来的却从未犯下的错误。
一时间两个人成了全场的焦点,周围的目光被纷纷投掷过来,引得人陷入难堪的境地。
而眼前的祝京铭却并未有收场的意思,一遍又一遍地在重复强调着那些刺耳的字眼,仿若不让她身败名裂就不会善罢甘休。
祝兴妍没理会地背过身去,用给维护医院秩序的保安打电话。
只不过才了两三句,扎成马尾的头发就被人猛地拽住,随即扯着头皮发疼得厉害。
一场混乱的厮打由此展开。
仅剩的体面也被全然摧毁。
两人激烈地扭做成一团,就像是森林里毫不留情争抢猎物的猛兽,祝兴妍也丝毫没让她占得任何便宜。
雷鸣般的动静理所当然博得众人的关注,有不少人过来拉架,而紧跟着医院的保安也到了。
不过七八分钟而已,刚还纠缠着的两人已经得到控制。
理智全然被湮灭,祝兴妍的情绪仍处在克制不住的冲动当中,她也压根没意识到现下的自己有多么狼狈。
打斗途中掉落的皮筋早就不知去了何处,乌黑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稍微遮住了眉眼的视线,还有披在外头的白大褂也似渡劫一般,不太规整地挂在身上。
被层层人群包围着,像是成了众矢之的。
而此时的祝京铭虽是被制服住动作,可嘴里却还是在破口大骂着,“私生女”“野种”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像是十年前。
恍惚之间,在人声鼎沸中,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身影,也正朝这处看过来。
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妇,大概是四五十的年纪,女人打扮得体又精致,男人也不落俗套,看起来应该是大户人家。
也不知怎么的,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四目不偏不倚地对上了。
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着实想不起来了。
他们的视线在此处逡巡片刻,就又挪移开,没有看热闹的意思,径直往前走去。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祝京铭已经被保安带出去了,周围的人群也渐渐疏散开来,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站在此处。
场面算是恢复到如常的局面,可祝兴妍却陷在一种压抑又窒息的情绪当中。
就像是有块沉重的大石头直直往她心上砸下来,让人堕入无边的黑暗。
而再一抬头,看见屏幕上头“术进行中”的几个字样。
已是无力到了极点,无以名状的委屈在肆无忌惮得地挤压着她,鼻腔涌入浓烈的酸意,泪水顺着从微红的眼眶中悄无声息地滚出。
为什么?
她要背负这些并不是她犯下的罪孽?
为什么?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一点也不无辜?
—
母亲吞咽安眠药的程度还不足以致死。
从术台上下来以后,就转入了普通病房进行观察调养。
大概解决完这些琐事,祝兴妍也回到了工作岗位,进行日常的巡房事项。
沿着从窗外落进来的阳光往走廊尽头走,她进到孙美琳的病房内,只不过内里却不如往常安静,有着一句两句的闲聊谈话声
令人诧异的是,站在病房内来访的人竟是两时前在术等候区看到的那对夫妇。
孙美琳瞧着她走过来,热情四溢地给介绍起来:“妍妍,你快过来,我给你,这两位就是绩绩的爸妈。“
而后又跟站在病床边的两位念叨:“这就是你们家绩绩,新交的女朋友。”
祝兴妍心里猛地咯噔了下。
怪不得会觉得熟悉,原来她高中时候,是见过这两位的。
继而方才与人撕扯扭打的狼狈画面浮上心头,他们应该是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吧
私生女、野种
这些难听的字眼再次出现在耳际,似是在向她强调,自己卑劣的、见不得光的身世。
落在叶父叶母身上的视线也因此变得不太自然。
此时的她只找个阴暗的地洞躲进去,独自舔舐溃烂的伤口。
那样狼藉的名声也让她蓦然没了底气,去承认自己是叶润绩的女朋友。
心里只剩下三个字——配不上。
而不容置疑的是,前头的三人并不知道祝兴妍在想什么。
叶母陈琳温和笑了笑,越过叶父行至她面前,半开玩笑地着:“我们家绩绩能找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真的是他踩了狗屎运了,我本来还以为,他这辈子都得当只单身狗呢。”
祝兴妍腼腆地抿唇笑,喉咙干涩得不出话。
而后大家又礼貌性地寒暄上几句,祝兴妍走近去给躺在病床上的孙美琳做检查。
孙美琳从病床上正坐起来,跟聊天似的无意问了她一句:“妍妍呀,过几天绩绩因为工作的关系就要回英国去了,你们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呀,异地恋挺辛苦的,更别异国恋了。”
他要回英国去了?
祝兴妍记录病例数据的显而易见地顿了下,她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叶润绩是还要回去的。
也是与两个月的期限生生重合,原来是这样,他回去之后,也就不用被逼着相亲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竟然还自以为是的认为,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就像是头顶有盏明灯倏然灭了。
视野被大面积的暗影侵袭过来,就像是深深陷进的伸不见五指的深渊当中,黑暗让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难以对抗的惧怕与绝望。
那个男人,似乎只是极为短暂地在她生活中重现。
搅乱一池春水后,又不负责任地离开。
祝兴妍的心情晦涩到不行。
可还是扬起淡淡笑脸,语调轻松自如:“我们还在商量呢。”
—
尽管浑浑噩噩,但下午的工作却还是让她分不出一丝闲心去考量那些情情爱爱。
等到麻醉剂的效果褪尽,郑椿也醒了过来,祝兴妍也只是门口瞧了眼,确认没事过后,就离去了。
这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程度上的让步。
冬季的天色总是暗得极快,还不到六点钟,城市已经被黑夜包围笼罩,喧嚣繁华的灯火亮起,经不住晃了下眼。
祝兴妍从医院门口出来,一眼就瞥见停靠在边上的叶润绩的车。
下午的时候,叶润绩就发过消息,会来接她下班。
扫了眼他的车牌号,借着幽黄的路灯去看,一如既往还是那串号码,只是上头稍微蒙了些风尘。
祝兴妍从车尾绕到副驾,“砰”地把车门打开,自顾自坐了进去。
也不知道这样上下班的接送,有何意义。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气氛有着微妙的诡异。
在叶润绩踩下油门,把车开出去之前,祝兴妍把里的纸袋子递到男人面前:“你的,洗干净了。”
这里面置放着男人深黑色的西装外套。
是那天,叶润绩替她安装楼道的电灯泡时,不心弄脏了衣服,让她帮忙清理干净的。
其实西装也早就从干洗店拿回来了,但祝兴妍却由着私心,一直没还给他。
原本是想借着还衣服的借口,还能与他纠缠上,但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了。
叶润绩把搭在方向盘上的拿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纸袋子。
只是还没等他目光扫到里头,耳畔就先落下一句话来,语气淡漠如冰:“我们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要: 喂刀子了(╥╥)
但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