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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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嘶哑干涩的声音飘荡在空旷无人的长廊间。

    音量算不上高,但每一个字眼都能清晰地灌入耳中,像是振聋发聩,引人四肢麻痹,意识混乱,心也被尖锐的刺针扎得千疮百孔。

    视野全然被他的模样所占据。

    无意端量起这一周多来他的变化,男人穿着条宽大的蓝白病号服,外头披上一件厚实的棉衣外套,面容是与其相一致的憔悴瘦削,唇色毫无血色,五官也因此而更加深邃,几乎是凹陷着的。

    也许是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过近,再加上叶润绩没带眼镜的缘故。

    祝兴妍隐约能看清他眸中晦暗不明的深色,错综复杂的情绪搅在其中,似是要爆发,也似是灭亡。

    腕处愈发加重的力道逼迫她从晃神中醒神。

    呼吸频率在激增,而面对他掷地有声的质问,祝兴妍哑口无言。

    实际上,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迷迷糊糊地来到叶润绩的病房,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动了门把,怎么就

    好像一切都被情绪操纵着,全然丧失理智

    纤瘦白皙的腕因为男人极重的力道,泛出显而易见的红痕。

    缄默之中,她的牙缝不由自主地渗出一句:“疼”

    灼热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女人身上,叶润绩也只是微松了点力道,并没有放开。

    男人本来垂挂在身侧的另一只也在倏然间抬起。

    “啪”的一声,他的肘抵在门上。

    两人的位置随之偏了点,叶润绩已经将身下纤瘦的女人圈入了自己的地盘。

    而后微俯身下去,唇瓣几乎是贴在她的耳际边,字眼随着滚烫的气息落下,警告意味极浓:“最后一次,要是再让我发现,我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你。”

    语闭,便干脆利落地收回了。

    全然不在乎地往后退去两三步,与她拉开距离。

    而此刻祝兴妍的背还是抵着病房的门,她没从惊恐中回神过来,全身上下战栗着,连双腿都是软的。

    当下的她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没有任何招架还之力。

    喘了口气,她从紧贴着门缝上微挪开些,垂着眼眸,不敢正视着他。

    不知为何,鼻尖涌上来极强的酸意,有豆大的泪珠在眼眶内悄然打着转。

    像是做了好久的准备。

    祝兴妍这才点着头,僵硬着答应起他刚才的要求——最后一次。

    “叶润绩,以后——”她没忍住,还是从干哑的喉间挤出一句话来,染上鼻音,语调晦涩又极为认真地叮嘱道,“你要注意别接触到过敏源,不要喝酒也不要吸烟,冬天更要多穿点,注意身体。这个城市得哮喘的人有这么多,但”

    她不由地哽咽,却异常平静地把话下去:“让我下意识担心的,只有你。”

    —

    正如再遇见时,叶润绩的那句话一样。

    她的的确确又来招惹他了。

    窗帘严丝密合的房间里渗不进来丝毫光亮,也没点灯,内里漆黑得不可触及的深井。

    叶润绩独自躺在病房里,仰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

    就像是此刻他的心境,黯淡得没有丝毫色彩,全是艰涩的愁绪。

    实际上,从术醒来过后,他就压根没再睡着过。

    头晕脑胀,四肢麻痹,呼吸更是艰难得让人感到无力。

    辗转难眠像是成了他惯常的事务,中途去了趟卫生间,而后回来时便看到高挑瘦长的女人杵在他病房门口,隔着那块玻璃窗户往里头窥视。

    当下的那一秒。

    这一周多来被强行压下来的难忍情绪猛地袭上心头,绞得他各处疼痛难忍。

    愤怒、不甘、可笑

    叶润绩突然开始憎恨自己的没用。

    为何每当她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原打算的井然有序就变得一塌糊涂。

    就像是败给那个人了,只要是有关她的事,就根本无法不去在意,

    就算是被冷血无情地拒绝千遍万遍,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隐隐作祟的内心。

    所以当他看见到她停留房门前的那秒,近乎失控地拽上她的腕。

    希望被她招惹,却又畏缩她的招惹。

    像是沉溺进一片失去氧气的深海当中,找寻不到方向,也疲惫于挣扎。

    而让他并未料想到的是,祝兴妍最后的那句话——

    她,她下意识担心的就只有他。

    可叶润绩却清晰记得,那晚的车内,她义正严辞地坦白,从未喜欢他的事实。

    所以。

    她这样到底算什么?

    极为讽刺地扯唇笑了下。

    再一联想起游乐园里她吃醋,还有文件上的签错名。

    他猜想,自己会不会只是被她极为短暂地喜欢了一下?

    不是发自真心的。

    只是是被所谓的激素又或是荷尔蒙的作用影响了,错把那种错觉当做了喜欢。

    等到冷静下来,自然而然便全然淡去了。

    而之所以会出最后那句话。

    也不过是看到他哮喘复发的病状,止不住地同情起他的现状罢了。

    夜不能寐的滋味并不好受,太阳穴处发疼得厉害,人也很清醒。

    从被子里把伸出来,拿过去看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差不多七点了。

    睡意因为这漆黑里的光全然褪尽,这房里的空气又闷得很,于是乎他起身,随意套上件外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打算去医院周围走走,以此来疏解情绪。

    冬日早晨天亮得很晚,外头的路灯虽都已经灭了,但光线却还是黯淡。

    凛冽的寒风飕飕地吹刮着,他围着厚实的棉质围巾倒也温暖,路上有寥寥行人,上了年岁的老年人居多,围在草坪边上地运动器械锻炼身体。

    叶润绩淡淡撇了眼,没太在意地顺着灯柱往前走。

    却在陡然间,察觉身后有人拍上他的肩膀,回首发现是张算不上熟悉的面,赵主任。

    “叶,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真的是你啊!”赵主任惊喜地感叹,却在人转身间瞥见那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疑惑地皱眉,“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怎么住进医院来了?”

    叶润绩晃了下神,一五一十地:“哮喘,没注意接触过敏源了。”

    赵主任错愕地“啊”了声,满脸的担忧:“哮喘最怕的就是这个,你以后一定得自己心,虽视具体情况而定,但发病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喉间干涩,叶润绩用颔首以做回应。

    隆冬腊月,天才刚微亮,朔风肆无忌惮地卷着,街上的行人却越发多了。

    两人面面相觑着,却似乎没了什么具体的话题,都是一些简单的寒暄而已。

    可就在毫无防备间,被赵主任像是早有预谋地戳上脊梁骨:“叶,你是不是和兴妍分了啊?”

    叶润绩微怔,寥寥几个字给予答复:“嗯,分了。”

    “哎,还真是被我猜中了。”赵主任惋惜地叹口气,“就怎么最近没看见你开车接送她上下班,她也跟住办公室里似的。”

    白气从口中呼出来,在空中冉冉升起,朦胧了叶润绩脸上的神情。

    赵主任咽了口唾沫,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感慨:“凭良心讲,我觉得兴妍这孩子还真挺好的。她本科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有次我问她为什么要学医,以后工作得三班倒,还累死累活的,照她这个成绩师范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她当时就和我,是因为一个患哮喘的朋友,因为害怕他发病起来时,自己只能呆愣得跟个木头似的,这才填报了临床医学,然后我又问,那个朋友一定对你挺重要的吧,她沉默好久,没头没脑地了四个字——”

    “下意识的。”

    末尾刻意停顿的那几个字,叶润绩的目光不受控地凝了一下。

    似是与夜晚的那句话倏然重合——

    “但我让下意识担心的,却只有你。”

    预感极强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他。

    所以不是同情怜悯。

    而是曝露心扉,原来她从很久开始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晨光熹微将男人落在地上的高瘦身影拉得极长,隐隐绰绰,带着几分落寞与寂寥。

    眼底的深色比来时更沉,似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纾解不了,难受得发疼。

    而此时此刻。

    赵主任却似是看穿他的心思,笑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像知晓所有那般:“我这些,也不过是觉得你们分真的太过可惜了。我看的出来,兴妍喜欢你,不止是一点点。”

    对话就此截断,两人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叶润绩拢了拢身上的棉外套,沿着湖边大道走着,看微白的光线落在涟漪不断的水面,不自觉地放缓了步子。

    纷飞的思绪飘荡着,久到几乎都快要模糊成白茫茫的雾气。

    实话,算不上是太美好的记忆,只不过是与她有关,这才被映入脑海。

    那应该是他八岁那年,刚上三年级。

    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他跟着从外地的学校转学过来。

    无依无靠的插班生,要想融入一个已经一同生活过两年的集体谈不上是件容易的事。

    谁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熟悉的玩伴,哪里容的他来横叉一脚。

    再加上时候的叶润绩,模样算不上出众。

    长得不高,干瘦羸弱得跟个火柴人似的,学习成绩也就普普通通,故而在班级里总是成为落单的那个,没有好朋友,从来都没有什么归属感。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只是直至他有次哮喘病发。

    那个年级段的孩子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他发病时的模样太过恐怖与骇人,从那以后,就开始被人取上些难听的绰号,遭受到同班同学的各种排挤。

    以前只是没人玩,现在成了人人欺凌。

    那时候,还没有出现“校园霸凌”这个词。

    可他却因此而深受折磨。

    嘲弄他的话被恶趣味地写满黑板的各个角落,有人拿东西故意冲他的后脑勺上砸,还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征收所谓的保护费

    只是想想,都会是一场触目惊心的噩梦。

    那时候的叶润绩,瘦孤独,脊背仿若拎不直,几乎是低垂着脑袋走路的,像是永远都瞧不见天边灿烂的骄阳,也察觉不出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明媚的光线。

    但幸运的是,骇心动目的梦魇之中,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影子。

    那天下午,有个个子与他比肩的女孩,毫不畏惧地扯掉他被人恶作剧式地贴在背后的乌龟王八蛋画作,潇洒地在掌心蹂躏成一团,丢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只见她冲着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义愤填膺地喊道:“欺负人有意思么?画的这么丑,还贴出来,不嫌丢人?”

    印象里,那似乎是他第一次有恃无恐地抬头。

    有了一种被撑腰的感觉。

    午后,和煦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映射在女孩的侧脸,仿若是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衬得她的肤色衬得白皙干净,五官姣好标致,尖俏的下巴明目张胆地扬着,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在微风中摇摆,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而后再一偏头,不经意地嘴角微微扬起,朝他看了眼。

    正正好的弧度,直击他晦涩的心扉。

    惹眼得就像是炽热的光,霎时驱散了蒙在心头黯淡浓重的雾霭。

    那便是与祝兴妍的初见。

    也是他为何会喜欢上她,再以至于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缘由。

    可她却应该早就记不得了吧。

    那时候的祝兴妍就像是一只闪闪发光的白天鹅,外表美丽,成绩优异,总是有无以计数的男生在想着如何跟她表白,骄傲得总是仰着修长的脖颈,落落大方,令人艳羡。

    是那个自卑又滞涩的他,根本就不敢触及的美好存在。

    而到了后来,父母得知他被同学欺凌,便立即给他换了别的学校。

    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叶润绩如同脱胎换骨般,人一下子地抽条拔高,五官也渐渐长开,深邃立体得完全没了先前的影子,面容英俊出众。

    父母在那以后,意识到因为工作忙碌所忽视的,给予他更多的关爱与照顾。

    先天性哮喘的病症也在医生的治疗下,得到好转,虽碰到过敏源还是会发作,但那种情况也算是微乎其微,跟普通人其实没什么大差别。

    就这样,叶润绩从昏眛惨淡的世界,一步步走出来,变得自信又阳光。

    可仍是忘却不了的那日午后,女孩正气浩然替他打抱不平的友善笑脸。

    就像是印刻在大脑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怎么也挥之不去。

    幸运的是。

    在十六岁那年,叶润绩以全新的面孔与祝兴妍相遇了。

    女孩身材高挑纤瘦,五官轮廓是一如既往的巧精致,只是比起印象中的,却多了几分清冷,明艳中带着英气,是极有辨识度的漂亮。

    名列前茅的成绩,再加上亮眼的外表,性子也照旧是骄傲的。

    所以在他主动与她交朋友时,才会被人以“我对你这张脸不感兴趣”为由,残酷拒绝。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反正遭到拒绝的也不止他一个。

    也许是几年积攒下来的念想。

    让他有勇气秉持着厚颜无耻的原则,在冷漠的祝兴妍面前狂刷存在感。

    但她压根不吃这一套,对于他的种种作为,全都视若无睹。

    再到后来。

    不知怎么的,年级段里开始传出她是私生女的流言,轰轰烈烈地,被所有人大肆讨论。

    就如同八岁的他,被置于校园霸凌的囹圄之中,根本抽不出身来。

    所以,他开始像她保护自己那样,明目张胆又孤注一掷地保护着她。

    饶记得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不顾自己可能会接触过敏源的危险,因为她的一声尖叫,义无反顾地跑进林荫蹊径之中。

    正如他所告诉她的,这是下意识的选择,不由自主的。

    而另外埋藏在心底,未出口的是:

    “祝兴妍,八岁的叶润绩欠下的债,就让十八岁的叶润绩来还吧,但他所希望能还的,还是越少越好,因为——”

    “被他所喜欢着的人,应当是岁月无忧的。”

    作者有话要:  绩绩兴妍的生活都会慢慢变好的

    下一章绩绩就会发动攻势啦!

    很快很快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