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69章

A+A-

    望着眼前几乎压住光的男人,祝兴妍有片刻的愣怔。

    他刺耳的话语就像是把利刃,往心头最脆弱的那一处猛扎,有鲜血徐缓地渗出来。

    有极强的直觉,这个人应该或多或少和钟鸣有关系。

    敛去眸中微不可察的错愕,她也收回了马上要碰上门把上的。

    和他一样,没有过多的遮掩,把话摊开放到明面上来讲,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谁?”

    男人咧嘴笑的时候,有点尖酸刻薄的意味,他直视着人,没直接报上大名:“难道忘了么?高中同学啊。”

    实话,高中时期的那些事对于她来,算不上是值得回忆的。

    有些令人作呕的人和物,一早就被她丢进了时间长河中,随着被割裂的伤口一起糜烂。

    故而,眼前这位阴阳怪气的男人,她实在是没印象,也并不觉得是需要去记住的。

    她气定神闲地回望着他。

    被灯光染得附上一层水光的瞳孔里带着轻微的蔑视,简短的两个字回复,很干脆:“忘了。”

    “这样啊。”男人也并没有因为她冷淡的态度而生气,颔首表示了然,“那你总应该还记得,叶润绩出国之前,打过一场架吧,还是”

    他刻意打了个停顿,字眼被加上重音:“为你打的。”

    末尾四个字飘飘然灌进耳朵里,伴随着冬日冷凛的风。

    似是处在极为被动位置上,祝兴妍被他的话带偏思绪。

    脑海中不由分地浮现出分别的那个晚上。

    叶润绩带着嘴角的裂痕和眉眼处的淤青来找她,满身都被难以言喻的颓丧和晦涩包裹着。

    那双原本闪着亮灯的瞳眸,像是倏然熄灭了。

    也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叶润绩为她又一次和别人起了争执,闹出的动静还不。

    整颗心浮浮沉沉的,没个定数。

    祝兴妍悄然吸了口气,稳定下心神来,神态也举重若轻的,不让人轻易肢解她的构建起来的心理屏障。

    微微抿唇,她已将失了些耐性:“你要什么就直接,何必拐弯抹角。”

    “你确定么?”男人向她确认着,“我要是直接了,你可能没脸和他在一起了。”

    祝兴妍最不喜欢这样跟人绕圈子,冷漠地撇了他眼,没做回答,准备直接开门进去。

    他也看透了她心思,在女人转动门把之前,先一步开了口:“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王博文,就是和叶润绩打架的那个。”

    尽管他语调慢悠悠的,可到底还是轻易制止住祝兴妍的步伐。

    她的耳根子几乎是竖起来的,没有放过从他口中出的任何一个字眼,视线微斜,极尽克制地看向他,尽量收住几欲显露出的好奇心。

    “王博文”这个名字,有几分的耳熟。

    他换了口气,抬指着额角那个明显的疤,慢条斯理地着:“看到了吗?我头上这伤,就是叶润绩的杰作,我不过就是看你不爽,骂了你几句私生女而已,他就把我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

    “我这人呢,也不是吃素的。”他轻笑了声,有恃无恐,“所以我就让他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我爸向校方施压,把他直接逼退学了,这地方的其他几所高中也不要他,他父母没办法,这才让他去了国外读书。”

    像是在饮了一杯慢性毒药,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缓慢地注入铅,越来越沉。

    其中的因果联系,被清晰又分明地曝露在她面前。

    所以叶润绩是为了维护她狼藉的声誉,才被逼着退学,去了国外?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

    后背源源不断地有凉意贴附上来,垂挂下来的指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耳畔王博文的话语还在继续,如个旁观者那样,冷血无情地叙述着。

    仿若在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毫无掩饰的:“后来我爸妈的朋友跟他家做生意,还故意设套让他们家赔了一大笔钱,穷到快付不起他在国外的学费了,也听他迫于生计,开始到处打工,不过看到他过得落魄,我倒是挺开心的,至少不白瞎了我头上的疤。”

    听得人惊心动魄。

    着实难以想象,一个人报复的**竟会强烈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所以从源头来看——”他继续有条不紊地着,刻意的话语刺在人心口上,“要不是因为你,叶润绩就不会遭后面的罪。”

    要不是因为她?

    因为她?

    不知怎么的,仿若被戳中要害。

    深思恍然一瞬。

    祝兴妍终究没让他瞧出半分怯意,满不在乎地问:“所以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没脸跟他在一起么?”

    “是啊。”王博文漫不经心地颔首,“看他过得好,心里不爽,得给你们的生活来点刺激。”

    突然之间,她也关联起了钟铭口中的那个带话的朋友。

    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眼前的王博文。

    现下的局面无疑就是他精心所设计的,

    先是将叶润绩所经受的痛苦摆出来,让她对他出国的原因产生好奇,再就像剥洋葱那样,一层一层地,将所有真相呈现在面前,以达到让她没脸再和叶润绩继续下去的目的。

    还真是心理扭曲到极点

    祝兴妍瞪着他,清澈的瞳眸被光映得很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那你就继续不爽吧。”

    “反正——”女人的语气笃定又不甘示弱,“我会让他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完,她头也没回地进了办公室,把那人阻隔在外。

    也许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与他的对话上,这时神经松弛下来,祝兴妍才发现自己冰冷的心早已挤满了细密的汗,黏糊糊的。

    全是方才紧张的痕迹,不是惧怕他。

    而是有关叶润绩。

    悄然间,十年前两人的最后那面。

    再次浮上心头。

    隆冬腊月。

    他身着单薄衣裳,带着满脸淤青来找她。

    祝兴妍知道,他又一次为她打架了。

    也从别人那听,这次的架闹得很凶,不似往常,两个人都进了医院。

    教务处可能会给他下发处分,会被记入学籍档案,不免对他的前程似锦的未来产生的影响。

    而这些,全都是不该的。

    像他这样的人。

    这样抬头就能看到光的人。

    应该成为被全世界都偏爱的那个。

    也被自己满身的倔强和自尊驱使着。

    当下的她丝毫不愿意看见有那么一个人为了她拼尽全力。

    就仿佛是在反复地提醒着她。

    自己有多么的不堪和卑贱。

    所以,那天。

    叶润绩打电话让她下楼,她没半点推辞。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也知道,唯有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关系都断得一干二净,才能让人死心。

    才能让他走回那条布满灿阳、没有荆棘的那条道路。

    故而那晚,她在倾尽全力得赶走他。

    永永远远的,不再相见的那种。

    直至最后一刻,两相对峙挣扎之际,少年低垂下眉眼,晦涩又不太争气地问;“我,能不能不走啊”

    她也压根没留半点情面。

    凛冽寒风中,冷眼淬着寒光,决绝又果断地回绝他:“你走吧,真的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最好是”

    “永远都别出现了。”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也并不知道,他的“走”。

    已经。

    不是在乞求她的同意了。

    —

    沉重的事实压到心上,让祝兴妍一整天都陷在消沉情绪当中。

    一直工作到傍晚五点,她换下白大褂准备和同事一同前往聚会地点。

    算是个传统,每年赵主任都会在元旦过后,请全科室的人吃个新年饭,算是增强团队凝聚力。

    今年的聚会就定在附近新开的餐馆。不远,过三条马路就可以到。

    除去留在医院值班的人以外,其余同事全都到了,外加那几个实习生也来凑凑热闹。

    人数大概七八个,赵主任预定了一个包厢,房间宽敞,暖气打得很足,众人围着圆桌坐,所有的空位被一下子占满。

    祝兴妍脱掉外头大衣,挨着陈静琪坐下。

    此时菜还没上,她只能干喝着面前的柠檬水来缓解无事可做的尴尬。

    面面相觑间,也许是因为又赵主任在,除去几个资历较长的以外,其余的都显得较为拘谨不太自在,有种上课老师提问时,全都低头装听不见的状态。

    显然,赵主任也察觉出来了。

    他憨厚地笑了一声,调节起气氛:“有话就话,现在也不是在医院,不用拿我当你们主任,都随意点。”

    大家互相看了看,也没好意思吱声。

    还是其中一个叫孙哲的医生先接话,调侃着:“您别每年都是这种场面话,难道您了,大家就不拿你当主任了?”

    “那你还想我什么?”赵主任眉头一皱,怼回去,“你刚来医院的时候,上术第一天太紧张,结果两只袜子穿了不同颜色的事?”

    被揭了老底的孙哲捂脸,赶忙认栽:“您提那些猴年马月的事情干什么?”

    只要开了一个头,后头的事就自然而然铺展开来了。

    见此场面,紧接着就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实习生,开始起哄,让赵主任聊聊孙医生的糗事。

    场面慢慢热起来,热菜也一道道被服务员端上来。

    科室里男女比例还是挺悬殊的。

    除去祝兴妍和陈静琪以外,其余的就全是男性。

    几个几近中年的男人和几个年轻聚在一起,也自然就点了好几打的啤酒,互相传着,估计是没控制好数量,所有人的边也留了好几罐,包括祝兴妍。

    因为情绪算不上高的缘故,祝兴妍全程都在边听这群大男人吹牛,边闷头吃菜。

    没插话进去的**,也不知道该插什么话进去,装个死人。

    只是这群大男人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聊到什么,话题忽然就转到她身上来了。

    只见有点酒精上头的马奕端着啤酒罐子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冲她意思性地举了一下,神志不清地着,命令似的口吻:“兴妍姐,你赶紧起来,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跟你碰一下,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容易脱单啊,你真的是这些年来,我见过最花心的人了,我觉得我必要向你好好学习。”

    祝兴妍:“”

    他的什么狗屁。

    在场的人却被他乱用的词语搞得捧腹大笑。

    坐在身旁的陈静琪也很应景地朝她递过来一杯开好的啤酒,催促着:“快跟你带的学生碰一个吧,平平无奇恋爱天才。”

    祝兴妍:“”

    她原本是不想接的。

    可看着眼前马奕那痴痴的眼神,她突然有极强的预感,如果不喝,就会被这酒鬼死缠烂打赖上。

    也懒得没推辞,想到叶润绩的嘱托,她意思性地抿了一口。

    只是应付完马奕之后,她却像着了道,对自己面前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啤酒耿耿于怀。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喝了,又也许是心里边压的事太过苦涩,而显得刚才那口甘甜又清香。

    跟勾着人似的,她的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罐子。

    满满一罐子,怎么能只喝一口?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完了三大罐。

    闷声不吭,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她双颊泛着显眼的红晕,双眼也迷离恍惚,整个人晕乎乎的,都快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了。

    满脑子,好像都是叶润绩的模样。

    他深邃的眼睛,他浓密的睫毛,他挺拔的鼻子,他

    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后知后觉的,又记起王博文的那些话。

    他:“所以从源头来看,要不是因为你,叶润绩就不会遭后面的罪。”

    实际上,在过去的这些年里。

    她也曾凭空猜测过这个毫无预兆离开的少年到底在过怎样的生活。

    也知道他家庭条件优渥,父母关系良好,是从溺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烦恼担忧,过得肆意潇洒,活得热情阳光。

    所以,当她得知叶润绩出国了。

    第一反应便是,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了。

    是自然而然的,顺着叶润绩独属于他自己的生命轨迹在走。

    无关于那一场架,更无关于她。

    只是,在他走后,她却变得不太像原来的自己了。

    心莫名被人挖走一块,空落落的,却又好像已经被强塞进去一团烂棉花。

    也在每回午夜梦醒,脑海中晃过那些动容的瞬间。

    饶记得。

    她被泼了凉水,少年隔着门从底下将校服外套递进来时,笃定又坚决地:“祝兴妍,从今以后,我会像这条衣服一样保护你。”

    也记得。

    那晚夜风很凉,少年把独自哭了许久的她送回宿舍楼底时,用温热的掌心捂上女孩的耳朵,温柔地告诉她:“从今以后,不要听,我来做你的耳朵。”

    她记得。

    她全都记得。

    所有关于他的,哪怕微到一个眼神,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悄无声息地刻入生命里,再也难以忘却。

    只是他的“从今往后”,却已经再没有“往后”了。

    他去了英国,在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两人也自此断掉所有的联系。

    陡然间,那天深夜里,他做噩梦般喊出的呓语撞进耳中——

    “我,能不能不走啊”

    原来,他身不由已。

    因为她,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

    还有他家的生意也因此受到影响,从而让他的求学之路变得坎坷曲折。

    饶是清楚所有事实的罪魁祸首都是王博文,可祝兴妍还是认为自己压根脱不了干系,就像是一条导火索,埋下了往后的祸根。

    所以,如果要是叶润绩没有为她打架,如果要是叶润绩根本就和她没有关系。

    那是不是他就能一直平安幸福地过下去?

    一时间,愧疚感将她的心生生填满,四肢像是被绳索缠绕住,僵硬又难以动弹。

    现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润绩,

    似乎当真印证了王博文所的那个词——“没脸”。

    昏昏沉沉的,她似乎是嫌还喝不够,又伸取了一罐酒过来。

    就这样胡乱喝着,浑浑噩噩,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好像周围的人全都散了,只剩她还是坐在原位上。

    都没有人提醒她一下的么?

    酒劲上头,脾气也有点大,她急躁地从包里摸出。

    刚想打电话给叶润绩,让人来接。

    却又记起自己喝了这么多,肯定会挨叶润绩的训,想想还是算了。

    提起包、穿好外套自顾自往外头走,步子倒是稳当的,没踉跄,走得线路也还算直。

    从饭店里出来,冷飕飕的夜风顺着湖畔边吹过来,渗进她未紧拉上的衣领里,带起一阵凉意,吹散醉意,也让人清醒不少。

    她站在路边,正打算打辆出租回家去,面前忽的停下辆私家车。

    车窗在夜幕中降下,而后缓慢地露出一张熟悉的俊脸来,目光正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祝兴妍吓一跳,有种干了亏心事被抓的即使感。

    他怎么会在这?是不是在做梦啊?

    在暗处猛捏了一下自己,她泄气地发现这竟然是现实,迟疑着站在路边,有些不知所措。

    “上车。”男人半只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语气平常地朝她。

    听起来好像这语气不太凶

    祝兴妍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开掉车门坐上副驾,乖巧地系上安全带。

    男人也没再话,踩下油门,摆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往大道上行驶。

    也不知是不是她感觉有错,气氛有点诡异的沉默,感觉就像是

    叶润绩在对她进行冷暴力!

    嗯

    自知有愧。

    踌躇半晌,她还是决定先向人低头,打破一室的寂静,话音几乎含在嗓子眼里,支支吾吾的:“那个那个”

    她心一横,挺直腰板,明目张胆地撒起谎来:“我没喝酒啊”

    作者有话要:  剧情是有点波折,但不会虐的!

    之前有读者猜绩绩在国外过得这么惨是不是和打架有关,是的呀,猜对了!

    但现在会越来越好的,毕竟有兴妍啦

    感谢大家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