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月色下的往生河波光粼粼,陈常乐跳到房顶上,寻了处绵软的茅草委身坐下,从腰间摸出那把破笛子凑到嘴边,一时间笛声绵延,宛若天籁。
浮生捧了一把冰冷刺骨的河水浇到脸上,看着水面映出来的自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起身抖落那层薄薄的月影星辉,寻着笛声,踏步而去。
熟悉的院,熟悉的灯火,熟悉的饭食的香味,还有倚靠门边焦急等候的阿翁。
浮生坐到桌边端起面前那只碗,给自己添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认认真真吃起来。
陈常乐进到屋里,瞟了一眼桌上的碗碟,伸手抓起一块肉便往嘴里塞,眼角余光却始终盯着对面的浮生。
若是换了往日,陈常乐这番作为定会遭到浮生一顿臭骂,可今日她却只顾着低头刨饭,根本不在乎陈常乐是用手吃饭还是用脚夹菜。
陈常乐不死心,转身抱出来一坛子酒酿,自己倒了一碗端到面前,拿鼻子使劲闻了闻,由衷赞叹道:“嗯,真香!这个老板娘当真是财大气粗,这么好的酒酿也舍得,光一坛就要花不少钱吧?”
浮生拿起木勺又添了满满一碗饭,仍旧埋头大口刨着。
阿翁心疼的紧,往她碗里夹了些肉和菜,嘴里不停念叨着:“生儿慢点吃,慢点,别噎着!”
陈常乐不动声色,将手里的碗递到嘴边抿了一口,砸吧了两下,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才道:“嗯,不错!这滋味虽然比不了烧酒的劲道,可是就着老腊肉吃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着便将碗递到阿翁面前,问道:“老头,你要不要来点?”
阿翁摆摆手道:“不要不要,你留着自己喝吧!都什么时候了!哼!”
陈常乐将碗磕到桌上,叹了口气,道:“唉,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啊!”
见浮生仍旧低头刨饭,陈常乐嘿嘿笑道:“丫头,要不要陪爹爹喝一点?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酒酿哦!”
看着浮生放下筷子,陈常乐心中窃喜,这丫头,还是好哄的嘛!可他刚刚提起坛子要给她也倒一碗,她却捧起那只比她脸都还要大的汤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在陈常乐和阿翁的注视下,浮生竟然一口气把整碗汤喝得一滴都不剩,咚的一声将汤碗放回桌上,还拿筷子将碗底那几片菜叶也捞起来送到嘴里。
风卷残云一般,满桌子的饭菜几乎都进到了浮生的肚子里。
心满意足的了个饱嗝,浮生抹抹嘴道:“我吃饱了。”转身便进了自己的屋子。
阿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陈常乐将酒坛杵到桌上,无可奈何道:“得,这哪是什么大姐,明明就是祖宗嘛!”着便仰头将那碗酒酿一饮而下。
接连喝下几碗,那坛酒酿已经所剩无几了,阿翁却仍旧坐在一旁歪着头叹气,陈常乐不满的大声道:“都不是亲生的,凭什么她有的吃,我却连一口汤都没有?饿死了,老头赶紧弄碗面去!”
阿翁猛地起身,也大着嗓门儿道:“吃吃吃,没得吃!今天就饿着!”完便扭头出去,坐在院门口吧嗒吧嗒抽起了烟袋。
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陈常乐心如死灰的吼道:“唉,老头,你得把碗洗了吧!我可不会洗碗,摔烂了你可又要心疼了!”
没人答应。
陈常乐又对着浮生的屋子喊到:“臭丫头!可都是你吃了的,管吃不管洗的吗?”
不争气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浮生蜷成一团,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吸了吸鼻子,浮生对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哪有那么快就能不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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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还挂着几颗明亮的星斗,花城赵府的一众丫鬟婆子便已经忙开了。
今日是昭儿表妹的生辰,薛瑯之前便答应了要带她去南城吃豆腐脑。原本想着邀约冬青同往,可接连好几天都没怎么看到他,这次居然干脆一夜不归。
薛瑯还在束发,昭儿表妹便已经咚咚咚的来敲门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瑯哥哥我饿了,能不能快一些!”一袭白裙的昭儿笑靥如花。
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薛瑯笑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着,便接过厮递过来的外衫,从屋里迈了出来。瞟到辋川手里的那只蝴蝶风筝,薛瑯嘴角微钩,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微微点头示意。
昭儿欢快的挽住薛瑯的胳膊理所应当的走到了前面,薛瑾同辋川对视一眼,也便不动声色的跟了出来,此时家仆已经牵着三匹骏马候在石阶之下。
昭儿不会骑马,自然是同薛瑯同乘一骑,薛瑾辋川也相继翻身上马,朝着南城花鼓楼去了。
南城花鼓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条街,满条街多的是卖吃耍货的摊,吃吃耍耍能逛一整天。就在街口那家茶肆前面,有个卖豆腐脑的,摆摊的是个中年的大姐,总是裹着一方灰布头巾,袖子也是一定要挽到胳膊肘,春夏秋冬四季如常。
她每日天不亮就会挑着满满一担子热腾腾的豆腐脑出摊,而且不到巳时就都卖光了。所以要吃她家的豆腐脑就一定要赶早!
的豆腐脑摊只摆了三张矮桌,有两张已经坐了客人。虽然他们虽然身形各异,也只是穿着平常人的粗布衣衫,但一眼瞧上去,薛瑯还是觉察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几位男客原本在低声的着什么,瞥见这摊又来了新客,便立时住了口,只顾埋头吃着碗里的豆腐脑。
昭儿知道两位哥哥都有各自的心思,便笑眯眯的将他们拉到剩下那张矮桌前,一起坐下。
要了四碗豆腐脑,薛瑯见对面有个卖油饼的摊,便指着问道:“昭儿,你要不要吃那个?”
昭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个金灿灿香喷喷的油饼被整整齐齐的码在竹篾上,不由得舔了舔嘴巴,咽了口口水,口是心非道:“算了吧!”
薛瑯轻轻刮了刮昭儿表妹的鼻梁,笑道:“无妨,我去买!”着便起身朝那卖油馍馍的摊走去,却不心碰到坐在一旁正吃着豆腐脑的一位客人。
那几张矮桌不过两尺来宽,高度还不及一个成人的膝头,自是轻巧单薄方便携带,却不料围着那矮桌的几个人皆是男客,薛瑯这一不心,那位男客的膝头往那矮桌一碰,竟险些将它撞翻,桌上的几碗豆腐脑便也跟着晃了晃,碗里的葱花炒豆酱油辣子就给撒了一桌,有些甚至直接撒到了对面那位的衣袖之上。
薛瑯一愣,即刻就要拱手赔礼,那位男客却猛地从矮凳上跳起来,正欲发作,坐在他对面那位眉毛缺了一块的男子却对着他摆摆手道:“事一桩!”完便接过旁边递过来的一张手巾,若无其事的将袖口染上的汤汤水水擦了擦,站着的那位男客当即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薛瑯见状,拱手笑道:“失礼了失礼了!不如这样,这顿我来做东?”
围着矮桌的几位男客竟没一个抬头答应的,那位眉毛缺了一块,此刻正握着手巾的也只是微微一笑,却是不置一词。
薛瑯不免有些尴尬,不过昭儿却已经爽快的叫过老板娘,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交与她,笑眯眯的道:“三桌的,收好了!”
老板娘高高兴兴收了,又给那两桌客人再加了几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待薛瑯拿着裹了油饼的纸袋回来,那两桌客人已经起身正要离去。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抬手朝着身边那个子脑袋上就是一阵猛扇,还一个劲儿的骂着:“豆腐脑!豆腐脑!玛德,傻子!”
薛瑯嘴角微微上扬,走到矮桌旁边俯身坐下,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油饼递给昭儿,道:“心烫,慢些吃!”罢,也便拿出一个自顾自吃起来。
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薛瑾与辋川对视一眼,辋川微微点头,随即起身离去。
薛瑯见桌边少了一个人,而薛瑾依旧端的坐在那里,面前那碗豆腐脑一口未动,便问道:“怎么,吃惯了好东西,这些都瞧不上眼了吗?”
薛瑾微微一笑,道:“只是吃不惯辣的而已。”
薛瑯咬了一口油饼,笑道:“那可真委屈薛公子了!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还连一顿趁口的都吃不上!”
薛瑾但笑不语。
昭儿从纸袋里拿出一块油饼,笑眯眯的递过来,道:“瑾哥哥尝尝这个,这个甜,还脆脆的,可好吃了!”
薛瑾抬手摸摸姑娘光洁的额头,笑道:“瑾哥哥吃过了,你多吃一点。吃好了带你去放风筝!”
“嗯!”昭儿愉快的点了点头,继而问道:“瑯哥哥,剩下的可以带回去吗?母亲会不会不允?”
薛瑯将一碗豆腐脑吃了个精光,收好了桌上剩下的几个油饼,抬手刮了刮姑娘的鼻梁,低声道:“咱们悄悄的,不给她知道便是!”完,眉眼一弯,淡淡一笑。
薛瑯收好那袋油饼,将昭儿扶上马背,这才见辋川拎着一只竹筒从街角过来。
将那只竹筒递到薛瑾面前,辋川面色微暖:“糯米丸子,多加了半勺糖。”
薛瑾伸手接过那只竹筒,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见薛瑯已经拉住缰绳调转马头,二人相视一笑,也便牵着马跟了上来,步行穿过人潮渐涌的街道,朝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