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午夜。
泛着星光的往生河上,一条老旧的乌篷船顺流而下。
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船头,葱白一样的手指朝着浮生勾了勾,红唇翕动,细腻的女声吐气如兰:“你,过来!”
冷风扑面而来,浮生往后退了一步,腰上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箍住,咻的便被拽到了河心里的那条乌篷船上。
风平。
女子长发及地,黑纱长裙上流光溢彩的金色脉络根根分明,一团团,一簇簇,仿若日月同辉从天而降。
抬起头,浮生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一张金色的银杏叶悬在掌心,女子微微侧目,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清冷的光:“你,竟然不认得我?”
浪静。
浮生摇摇头,这样绝美绝仙的女子,不要花城,估计在整个南国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女子轻轻朝着掌心吹了一口气,道:“去吧!”那张金色的银杏叶便如一只金色的蝶,起舞翻飞,落入河中,漾起一圈金色的波纹。
浮生趴在船舷上伸手去捞,可指尖刚刚触及冰冷的水面,那片金色的银杏叶却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往生河,没了一丝踪影。
抬头看时,原本在船头孑然而立的窈窕身姿,已然没了踪影。
梦回。
浮生抱着膝盖坐在木板床上想了很久,抬头见窗户外已然现出一丝天光,便蹑手蹑脚下了地,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仔细的梳了头,又从榆木箱子底下翻出一个木盒,看着里面仅有的一只银镶玉的发簪,竟有些后悔当时没从老板娘的盒子里拿几样像样的首饰。
浮生不大会梳头,陈常乐也没舍得给她买个镜子,所以她也不知道今天的发髻束得歪没歪,簪子插得正不正。
就这么收拾妥当了,浮生便悄悄开了门,趁着没人发现,偷偷溜了出去。
陈常乐一直翘着腿在房顶上躺着,刚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醒了,等到浮生轻轻关上院门,他便一翻身从房顶上跳下来,不远不近的悄声跟着。
浮生记得那晚带着他吃肉羹的公子曾经同她讲过,可以去花城赵府寻他,不定在那里也可以找到她想找的人。
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可无论怎样,她实在管不住自己。
想着马上就要再次见到他,浮生不禁有些腿肚子发软,耳根子发烫。
一进城门,只见满大街都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不是头上戴着花,就是脸上擦着脂,一个个粉袖生香,摇曳生姿。
再低头瞧瞧自己,湖蓝的长裙已经被洗的皱皱巴巴,裙角还沾着草叶和泥点,浮生第一次觉得很自卑。
她从未在乎过穿着扮,不管是着补丁的旧衣裳,还是陈常乐的男装,她都觉得无所谓。
可是今天她却突然很在乎这些,突然变得自行惭秽,整个人一下子就焉了,之前的决心和勇气彻底消失殆尽。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浮生竟不知道该往何去何从。抬头一看,已是日上三竿。
浮生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六神无主的游荡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朝花夕拾。
孟浪正在院子里招呼众人将一辆马车上大大的箱子搬下来,见浮生晃晃悠悠从大门进来,在水池子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便盯着池子里的几尾红鱼发起了呆。
换了往常,只要浮生到这里来,不是大摇大摆混在那群莺莺燕燕里嬉笑玩乐,就是偷偷摸摸楼上楼下翻箱倒柜找东西。
第一次规规矩矩从大门进来,孟浪不免有些吃惊。平日里被她气得够呛,今天倒是可以逮住机会好好逗逗她!
孟浪一边照招呼着院子里的姐妹们将马车上的箱子一个一个抬下来,一边笑道:“哟,今天太阳西边出来了!”
可是没想到浮生根本不搭理她,对着那几尾红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孟浪撇了撇嘴,从没见过这个流氓像现在这样,不仅心事重重,还跟个醋坛子里的腌黄瓜一样,焉了吧唧的。
本想再逗逗她,可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免心生爱怜,终是下不去口。想着她肯定还饿着,便转身对着身旁的一个姑娘问道:“早上院儿里吃的是什么?”
姑娘一边将手里的箱子递给一个老妈子,一边答道:“油饼和豆汁。”
孟浪又问道:“可还有剩的?”
姑娘答道:“油饼没了,豆汁还有些。”
孟浪便道:“把昨日的酥饼端一碟过来。”姑娘便应着走了。
这时老板娘于念也从楼上走了下来,抬眼便瞧见浮生愁云惨淡的坐在水池边上,头上竟然还别着那只银镶玉的发簪,不觉嘴角微勾,笑意吟吟。
院里大大的箱子被一众丫头婆子七手八脚搬到了前院,老板娘于念满意的点了点头,孟浪做事,一向是最妥帖,最让人放心的了。
走到浮生跟前,老板娘接过姑娘端上来的一碟酥饼,又对着她吩咐道:“将豆汁送到我房里去。对了,再送一盆热水来。”
罢转头对着浮生:“走吧,去我房里陪我话。”罢便俯身牵起浮生一只手,朝着二楼走去。
门上照例落着锁,老板娘将那碟酥饼递到浮生手上,道:“帮我拿着!”便从头上摘下一只发簪插|入锁眼,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锁便开了。
浮生端着酥饼跟在老板娘身后抬脚进来,老板娘将锁头放在桌上,转身便去了那道屏风后面,不一会就捧着个盒子走了出来。
老板娘自顾自的则在盒子里挑挑拣拣,一会举起这个看一看,一会拿着那个比一比,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的丫头。
浮生坐在桌边呆呆的看着那碟酥饼,却一口也没吃。
两个姑娘将豆汁和一盆热水送了进来,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老板娘在浮生身边坐下,看着桌上的吃食,轻声问道:“怎么,有心事吗?”
见浮生不话,老板娘捧着盒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微微笑着道:“过来,到这边来!”
这间屋子是老板娘于念的卧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大的朱漆圆桌,里处是一架大红纬幔的雕花木床,左边隔着一架屏风,右边窗台底下有一张方桌,桌上摆着面大大的铜镜,并一些闺阁梳妆之物。
引着浮生坐到那面圆形铜镜之前,老板娘于念撩起袖子将盆子里的棉巾捞起来拧干,递到浮生手里:“女孩子呢,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这样才会讨人喜欢!”
一听到老板娘这番话,浮生猛地来了精神,抬头问道:“真的吗?”
老板娘于念将热棉巾交到浮生手里,道:“我哪次骗过你?”抬手便将那只银镶玉的发簪摘了下来,又道:“你这只簪子倒是别致!”
浮生擦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将棉巾放到了木盆里。
于念从一个玫红色的琉璃瓷瓶里挑了些雪白的羊脂膏细细的给她涂在脸上,再点上些淡色的胭脂,浮生整个人的气色便一下子好了许多。
从妆奁里拿出一柄檀木梳子往木盆里轻轻蘸了一点水,浮生那一头乱发便被梳的服服帖帖。
再次别上那只银镶玉的发簪,连浮生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铜镜里的,是原先那个双眼又红又肿,面色憔悴不堪的自己吗?
于念将双手搭在浮生肩上,道:“嗯,就这样!很好看!”
浮生有些羞怯,低着头问道:“老板娘,能借我身衣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