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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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季寒川第一次完整看过这个世界的日落。

    他周身雾气越来越浓,可最初的时候,仍然能见到一点星光。他双臂摊开、躺在木板上,周围皆是鱼片。自上而下俯视,会见到渺渺雾气里的苍茫海面。上有一叶扁舟。

    有鱼群从季寒川身下游走。

    可慢慢地,鱼群消失了,海面变得深而黑。雾愈来愈浓,要拉近许多,才能看到季寒川的面孔。

    他嚼着鱼片,不再为了填饱肚子,而是纯粹发时间。周围鱼片甚至被他整齐排列,乍看起来,像是一对翅膀,在青年身侧展开。

    他在日落之后,就一直默数时间。这会儿是四月,东八区,日落时间大约是六点半。在心里数秒,慢慢地,觉得到了八点、九点。这时候,季寒川已经完全被雾气包裹。他轻轻哼起一首儿歌,轻快的调子在海雾中远去。这样等到十二点钟,他撑着身子坐起,环顾四周,喃喃自语:“宁宁留在船上了吗?”

    话音落下,忽而觉得身后一重。

    季寒川缓缓眨眼,垂眼看身侧水面。仍然是浓重入墨的黑,可这一刻,上面映出另一道影子。

    他唇角弯起一点笑,叫:“宁宁。”

    宁宁站在木板上,“啊呀”一声,像是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她忧心忡忡,像是觉得季寒川这个爸爸太不让人省心,:“你怎么在这里?”

    季寒川闲闲道:“迷路了,找不回去。”

    宁宁很狐疑地看着他。

    季寒川转身,与女儿视线相对。透过宁宁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了无奈、甚至是“习惯”。他笑一笑,轻轻开口,:“我以前……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

    宁宁一副大人样子,老气横秋,:“是。”

    她停一停,又有同样的嗓音,却是不同语调,:“是。”

    季寒川问他:“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邵佑回答:“这个,需要你自己想起来。”

    季寒川耸一耸肩,:“好吧。”看来这个人也很受规则限制。

    此刻,邵佑左右四顾。他眼里的世界,其实与季寒川眼中世界有所不同。更加本质化、也更加容易找到目标所在。很快,邵佑低头。他身下其实是木板,可邵佑的目光却能深入木板,看海面之下。

    他看了片刻,:“有点棘手。”

    季寒川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

    他眼里明明是宁宁,却又完全不是宁宁。他明明不记得这个人的样貌、甚至没有听过这个人的真正声音。可此刻,季寒川心里却已经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长相俊秀、气质温和的男人,但白了,这些又都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他”,隐藏在一副温和皮囊里,像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

    季寒川唇角扯起一些,问他:“你有什么建议吗?”

    邵佑回答:“你需要一个氧气瓶。”

    季寒川道:“昨天那会儿,是你叫醒我的?”

    邵佑:“举手之劳,不用谢。”

    季寒川懒洋洋道:“谢?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用这些”他一顿。

    宁宁的皮肤又在变凉了。

    季寒川无奈,抓紧时间,直切重点:“点实在的。”

    另一个时空里,邵佑坐在学校监控室里,看着眼前巨大的监控墙。宁宁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魔方,正在刻苦钻研。

    他侧头看一眼宁宁,唇角露出一点笑。再抬头,去看监控画面里狂奔的玩家、以及追着他们的、手里拿着巨大三角尺的“老师”。

    邵佑:“让它上来。”

    季寒川:“怎么做?”

    邵佑:“用一点饵料……”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宁宁恍惚地眨眨眼。低头看着空空的两手,瘪嘴:魔方还没有拧完。

    她就又回到这片海面。

    季寒川看着她,若有所思。

    他抬手,去握宁宁冰冰凉凉的手。可以想见,那个人的“饵料”,一定是自己能拿到、但不好直的东西。这让季寒川倏忽意识到,或许那个人的确很特殊、可以自由地通过时间与空间,与自己交谈。但这样的“交谈”,仍然在什么东西的监控之下。

    而监控的东西,不必,自然是“游戏”本身。

    可为什么他们讲话的中介偏偏是宁宁?

    那个人了,宁宁是和季寒川不一样的存在。

    她好像成为一个电话,或一个“道具”,可以沟通两个空间。

    季寒川想了一刻,没有得出结论。

    四处寂静,毫无声息。水面平稳,一片死寂。

    甚至没有鱼怪前来干扰。

    季寒川心道:或许是船上那些玩家做了什么。

    他随意地拿出一块鳞片,想一想,把剩下的鳞片交到宁宁手上,让她抱住。

    在宁宁摸上鳞片的时候,季寒川看着她的手。那么锋利、可以斩断鱼须的边缘,碰到宁宁手上,却丝毫不会刮伤她。她心翼翼抱着那一堆鳞片,最大的苦恼,反倒是东西太多,自己身上没一个兜兜。

    然后抬头,看季寒川慢条斯理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皙、肌肉凝实流畅的臂。

    宁宁微微张嘴,见季寒川拿起鳞片,在手臂上一划

    季寒川:“……”

    没有划出口子。

    嗯,意料之中。

    他“啧”了声,加大力气,再度划去。这回,皮肤上出现一道白印。季寒川几乎无奈,干脆抬起另一只手,捏住鳞片,用力向下一砍!

    宁宁“啊”了声,脸上透出点焦躁,叫他:“爸爸!”

    同时,一道血口出现在季寒川手臂上。他眉尖微微拧起,看着新出现的伤口,还有其中涌出的鲜红血流。有些刺痛,在所难免,但还能忍受。

    他安慰宁宁一句:“没事。”

    然后把沾着血的鳞片放进自己口袋,随后将手臂伸出木板。

    血液一点点滴落,融入黑色海面。

    这样一滴、两滴季寒川心里冒出一个很突然的念头: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饵料”真是这种东西。那他的血,会引来下面的怪物、这场游戏的“核心”,又是什么原理?

    按照宁宁的,她可以以玩家们的恐惧为食,补充能量。

    而她的“能量”,可以让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人借她的口、目,与自己沟通。

    季寒川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人类的情绪,极端的、绝望的情绪,好像成为某种能源。而作为游戏生物中的异类,宁宁可以用这种能源“充电”,那么原本就在这里的游戏生物,当然更可以。

    自己是经历过上百场游戏的玩家,只是暂时失去记忆。

    与本局其他玩家相比,他原本该是最吸引游戏生物的那个。

    但他并不会因为鱼怪、因为舞会里的尸体,而觉得“恐惧”。

    季寒川甚至觉得,或许所有能走过上百场游戏的玩家都会是与自己一样的心境。按照吴欢所的,这样情形中,“游戏”会加倍压榨自己,送自己进入过往,让他原本最信任的人伤害他,以此炮制“绝望”。

    此刻,他手臂血液汩汩流下。季寒川平静地看着水面,耳边是宁宁心翼翼的呼吸。

    她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虽然来去无踪、不似寻常人类。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有些难言的心疼。

    慢慢地,他耳边又响起细微电流声。同时,海水像是更加黑了,吞没血液的速度快了许多。季寒川嘀咕:“怎么觉得,好像我在舍身喂对手。”

    他不会觉得恐惧,只好用一点伤口,来伪装成负面情绪。

    季寒川想:如果真是这个逻辑,那这个“游戏”的计算机制,是真的很刻板啊。

    他之前就有过类似念头了,此刻,也只不过是想得更深入一些。

    血流将他的手臂染红。这回,季寒川没有再堵住耳朵,而是直接闭上眼睛。

    和昨夜最后的记忆一样。这一回,仅仅是闭上眼,耳边的电流声就弱了下去。他摸索着,又从自己衣服下摆撕下一条布料。只是单手操作,还是困难。于是季寒川开口,对宁宁:“帮我绑在眼睛上。”

    宁宁没有回答。

    片刻后,布料被从季寒川手上接下。随后,贴上他的眼睛。

    动作很温和,在他的后脑勺上,出一个蝴蝶结。

    这个过程中,季寒川嗅一嗅周边。

    他慢吞吞收回先前撕布料、拿布条的手,同时,被划出伤口的手臂依然浮在海面上。

    血不住地流,没有停止的意思。季寒川在心里默念:流到四百毫升,之后再止血。

    他态度懒散,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记挂着很多事。

    从口袋里慢吞吞拿出刚刚那条鳞片,边缘锋利,泛着点血光。

    他听到了很轻微的水声,还有什么滑溜溜的、难以描述的声响。?

    可很快,方才的声音又消失无踪。天地寂静。

    季寒川扪心自问:宁宁会有事吗?我竟然……不算很担心她。

    又想: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能从上一局游戏中的温泉酒店跟我到这里,就明,她本身、本身,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

    季寒川猛然回身,手上鳞片向后划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身下木板剧烈晃动,将他翻下水面!

    同时,鳞片显然是刺入了什么东西。

    那种熟悉的、坚韧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