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幻化的虚影留在了路西菲尔的床边，而祂的本体则在几步之遥的另一个房间。

    房里，依旧是那位银发的神祇，但周身却已带上了难掩的威严。

    祂站在窗边。

    金色的瞳里，映出九重天堂之下的整个世界。

    神的目光扫过这世间的每一寸角落。

    从遥远的埃及到近处的耶路撒冷，再到西方的岛屿与东方的大陆。

    创世之书自祂身侧飘过，翻开书页，墨色的字迹跃然纸上：

    [上帝，您看到了什么吗？]

    银发的神祇闭了闭眼，摇头：“未曾。”

    [会不会是，她根本还没有行动？或许……我是或许，您其实不必如此如临大敌？]

    上帝望着创世之书写出的字迹许久，眸子越发的深沉。

    “创世之书。吾在路西的梦里，看到了他的堕天。”

    祂看见了。祂最完美、自就捧在掌心里宠爱的造物，散着金光的羽翼，在黑暗的侵蚀下，如同遇水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甚至被淹没在无边的黑暗。

    在那个虚幻的梦境里，天使绝望的眼神、带着哭腔的呼救，哪怕是现在，依旧清晰得在浮眼前。

    闭了眼，都是路西那双泛着泪珠的眸。

    祂藏在衣袖里的拳渐渐收紧，嘴唇抿成一条紧紧的线。

    不远处的圣泉水，似乎也感受到神的怒火。一阵又一阵地巨浪腾空而起，又哗哗地落下。

    成片的乌云，聚集在九重之巅的神殿之上，顷刻之间就是遮天蔽日。

    创世之书吓了一跳，连忙拍着书页飞到祂面前。

    [上帝，上帝！您冷静一些，等下要吵醒殿下了，他才刚睡着。]

    墨色的字迹映入眼底，泛着滔天怒火的金瞳才堪堪按下。

    九重之巅马上就要降下的雷霆翻滚着退去。

    祂闭了眼，深深吸下一口长气。

    下一秒又猛然睁开。

    霎时间，放了满室的夜明珠哗啦一声，齐齐碎裂。

    *

    没有人发觉夜里九重之巅的剧变，星升起之时，水晶天里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窗外的知更鸟蹦来跳去，发出叽叽咕咕的鸟鸣。

    加尔湖的浪涛声，一下接着一下，唰啦啦地冲着岸边的芦苇。

    金色的圣光，又从九重之巅的圣殿缓缓降下，房里忽然就亮堂起来。

    躺在床上的天使，把自己一整只都陷进暖呼呼的羽翼里。在日光升起的瞬间，熟练地动动翅膀，把自己裹成一只大蚕茧。

    细细浅浅的呼声，从“蚕茧”里传出来。

    上帝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从天使脚底下抻了毯子，仔细为他盖上。

    路西菲尔原本窝在自己毛茸茸的羽翼里，睡得正舒服，身上忽然盖了厚厚的一层东西，没一会儿热出汗来。

    也不知是不是半夜那个满是魔气的梦作祟，他这回梦见自己置身第七层的地狱，巨大的太阳挂在头顶，脚下踩着滚烫的砂砾。

    “热……好热……我要回天堂。”

    他声嘀咕着，把一双羽翼都张开，双手不安分地扯着自己的衣领。

    “我不要下七层地狱，父神……路西很乖……路西没有蔑视您……唔……”

    睡梦中的天使，像是回到了时候，受了委屈就撇着嘴和父神撒娇。一边咕叽着嘴唇叫着“热”，一边蜷缩着身子，把大翅膀裹得更紧了。

    上帝看着看着，冷峻的面容忽得软下来。

    祂心翼翼地剥开天使的羽翼，将他藏在羽毛里的脑袋露出来。

    果然，看见浅金色的刘海上，黏了细细的汗。

    仗着自己羽翼大，就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起来，也不知是何时惯的这毛病。

    神弯弯唇角，干脆俯下身来，拄着手肘侧卧到天使身旁，指尖轻轻拂过他额上的汗珠。

    路西菲尔在梦里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拂过，漫天的火雨瞬间就化成了甘霖。脚下踩着的烫沙也铺上绵密的青草地。

    每一滴雨水落到他的发丝、他的羽毛和皮肤，都带着舒服的沁凉。

    于是，忍不住把每一根羽毛都舒展开来，躺到新生的草地上，摆成一个大大的大字。

    雨水混着沁凉的气息，从脸颊落到他的脖颈，像是要穿过毛孔、融入他的身体。

    他抿抿嘴唇。

    好舒服，好熟悉……

    就像是，像是……父神在抚摸着他的身体。

    “唔……父神……”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手指无意识得往那熟悉气息上够。

    等等……

    父神？！

    神智渐渐清醒，所有的记忆也开始回笼。

    昨天夜里，父神来过？好像还……要等他睡醒？

    睡梦中的天使，猛得睁眼，浅青色的眸子里，便映出了侧卧在他面前的银发神祇。

    而他自己，手指还捏着神的一截衣摆。纵然只有一个虚影，也看得出：那一处衣衫，已被他捏出褶皱来。

    “父父父……父神！”

    路西菲尔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又因为起得太急，没注意到自己身上遮了半截的毯子，整个天使都被绊住，“噗通”一声，干脆利落地又给跌了回去。

    还好巧不巧地，正正跌到了上帝身上。

    宽大的手掌将他托住，神的声音落到耳侧：“冒冒失失的。”

    虽时候依偎在神的怀里，神抱着他午睡也是稀松平常。

    可自从路西菲尔身形长成人类十一二岁的身形之后，便再也未有同神这般亲近了。

    他顿时脸上有些泛红。

    “我是不是压到您了啊……”他声。

    “不会。”上帝着，干脆双手穿过他的两腋，又将他往自己这一侧抱了抱。

    金色的瞳在他身上来回地望了几遍，才感慨出声：“好些年过去，吾的路西长大了。”

    路西菲尔被神抱着，也不敢动，全身都僵着，直到耳边一声轻轻浅浅的笑。

    “紧张？”

    天使摇摇头，又点点头。抵在胸口的拳头微微地发颤。

    上帝没再为难他，转而扶他坐起来，伸手为他理了理微显凌乱的衣领。

    “最近与雅威相处的如何？”

    提起雅威，天使鼻尖儿里发出一声轻哼。

    “前两日同沙利叶学习识字来着，险些把恒星天给炸了，是听到沙利叶在心里骂他。昨日也在折腾，沙利叶教的不好，嫌人家教的简单，方法也笨。还把……”

    到最后那件恶劣的事，实在开不了口。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下。

    上帝煞有介事地点头：“听起来是很过分。”

    “对了父神，雅威他能听见沙利叶的心声，我就让他听一听我的，结果又听不出来。昨日您这世间只有您能听见天使的心声，当日雅威果然是骗人的。等下我便去教育他。”

    上帝突然没了声音。

    如果非要形容，路西菲尔觉得，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雕塑，从头到脚都静止了。

    “父神？”

    “咳……路西，雅威的创造，可能不是很常规……”

    路西菲尔不解地眨眼。

    上帝还在斟酌着字句解释：“雅威不能以常规来看……他具备很多天使没有的特质。如果能听到天使的心声，也有可能。”

    路西菲尔一脸疑惑：“您是，雅威具有很多您额外给的能力吗？但是……雅威生来是有残缺的啊。”

    上帝：“……是有某些方面残缺，但也有很多特殊的能力。总之，他如果真的过，听见了天使的心声，应该不是撒谎。”

    天使眨眨眼，忽然陷入沉默……

    待沉思良久之后，天使才终于抬头。他嘴唇严肃的抿着，眸子里满是严肃。

    “父神。您当初创造雅威的时候，是不是醉了酒？”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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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注：神曲中地狱的第七层，收的是暴君、暴徒、自杀者和蔑视上帝者，他们上受火雨烧灼，下受烫沙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