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天,柏木庄园。

    神坐在床边，夕阳已经散尽，只剩下浅薄的月光。

    屋子里有些暗,但还是能看清天使灰白的脸颊。

    向来漂亮的圣光羽翼上,只覆了星星点点的光斑,这样浅淡的光点,在神的面前,几近于无。

    创世之书整个怼到上帝面前,气呼呼地质问祂：[您看看……殿下除了上万年前有过这么一回，什么时候还这样过？您真是学了一万年，都没学会照顾他。您还不如一直失忆着呢，好歹知道什么是对殿下好！]

    上帝被它得头痛,“啪”一声将它的书页合上,冷冷地：“闭嘴。失忆的吾，丝毫不顾后果,一心想着自己开心,这不是对路西好。”

    创世之书挣扎着从祂手里出来，愤愤地指责：[能有什么后果！恢复记忆之后就始乱终弃的后果吗？这难道不是您自己的问题？您扪心自问，雅威对殿下不好吗？我看来看去，都觉得比您强！]

    [早在上万年前，您把殿下自己抛去水晶天，还要他学会同您行最高礼，他伤心了多少时日！如果从一开始就想要殿下同其他炽天使一样，何必在最开始就给那样的特权？]

    [雅威好歹还知道，同殿下一句“不必多礼”,您呢？您可真是样样要他礼数周全！]

    创世之书可真是气炸了，到最后,跳到上帝面前，狠狠地把书封往上帝脸上拍：[殿下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您不心疼，我心疼！]

    被上帝挥手，按到了地上。

    祂静默了好久……才起身往床上又坐了坐，把昏睡不醒的天使抱起来。

    上帝双手架着路西菲尔的腋窝，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心翼翼地为他褪了一身炽天使正袍。

    而后，动作轻缓地将他放到自己腿上。

    创世之书的没错，路西菲尔是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个幼崽。

    哪怕之后上帝又创造出许许多多的天使和伊甸园的人类，也都是成年的形态。

    整个天堂，在几百年的时光里，路西菲尔都是唯一的孩童。

    而这位孩童，是祂与创世之书一起看着长大的。

    他们……亲眼看着这只的天使崽，从咿呀学语与蹒跚学步，到后来的知书懂礼。

    昔日胖成一个肉团的崽崽，越长越大，也越长越高。最后终于风度翩翩、矜贵优雅，成为全天堂的天使都敬慕、崇拜的样子。

    上帝指尖轻轻抚弄着他长长的金发，温和的力量顺着指尖，一点点地渡进天使的身体。

    每一下，都极尽温柔。

    天使长长的金发重新焕发起光泽、美丽的脸蛋渐渐恢复白净，翅膀上的每一片羽翼都重新染上圣光。

    神的眸子始终注视着他，一次也未曾眨过。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天使的发根处停下，又转而徐徐得、缓缓得，往脸颊上移。

    可……指肚尖儿上，才刚刚碰触到天使脸颊的绒毛，便又怔住。

    指节僵硬得动了几下，还是迟疑着……蜷缩起来。

    上帝闭了闭眼，低声：“创世之书。”

    被祂按到地上许久也未能起来的棕青古书，终于从地板跳起来：[什么事？]

    上帝：“最近龙族深处还有一处裂缝，吾需要再去修补一下。路西此次巫族一战，耗费力量太多。吾只能为他解除身上的疲累，他还要修养一段时间。你在九重之巅替吾看顾世界，也不要忘了看顾好路西。”

    创世之书：[恕我直言，您这是在逃避。殿下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您心里应该清楚。哪怕您不想同他延续身为雅威时的关系，和往常一样同他相处，殿下都会很开心的。您也不想看殿下难过，不是吗？]

    “创世之书。”上帝冷冷地：“难道吾像无事发生一样，照旧亲近他、安抚他？这路西不公平。”

    早在雅威对路西以伴侣的名义亲近时，就注定了，如今祂对路西的每一个动作，在路西的眼里都不再如之前那般纯粹。

    这样的关系，于路西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上帝将路西菲尔放回枕上，起身看向浮于空中的古书，眸光一片冷寂。

    “长痛不如短痛。”祂。

    “如果十日、半个月戒不掉，那边十年、百年。总有一日，路西会戒掉与吾曾有过的关系。”

    *

    路西菲尔这一睡便是三个昼夜。

    醒来时，白昼已过半。午后的日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全身虚软，提不起什么力气。尝试着动动翅膀，感觉似乎也有一些艰难。

    他坐起身来，茫然得环顾四周。周围安安静静的，什么也看不到。

    浅青色的眸子，立刻便失了光亮。

    自他诞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生病昏倒，醒来时神不在他身边。

    回想当初，他只是做了个噩梦，在梦里喊了几声“父神”，神便立刻来到他的身边，一直守到他睡醒。

    这一次，他病得这么严重……神都没有过来……

    天使难过得揪着身上盖着的毯子，眼眶又红了一圈。

    虽然这次昏倒，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想用这样的皮肉之苦，求得神的同情。

    可这样的招数，在父神面前向来百试不爽……

    父神从来知晓他这些不上台面的把戏，但还是每每宽容，配合他。

    况且，这一次，他是真的生病，很难受。

    路西菲尔想了想，还是掀开毯子下了床。

    因为对自己的力气预估不够准确，脚尖点到地上直接弯下去，“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地板上。

    这轰隆一声响，立刻惊到了站在门外守岗的天使侍从。

    “殿下，您醒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路西菲尔艰难地从地上起来，揉揉发疼的脚踝。趁着侍从们还未破门而入，连忙回应：“无事。”

    而后便酸软着身子，迈步往外走。

    创世之书便是这个时间自窗棂飞进来的。

    棕青色的古书，拖着长长的圣光尾巴，自窗缝挤进来，直直地撞到了路西菲尔的面前。

    [殿下，您睡醒啦！这次力量耗得也太多了，您睡得整整三个日夜，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完，又心翼翼地过来，将书页贴到他的额头。

    来回地蹭了好久，之后才离开。

    [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接下来的三日最好也不要外出，有什么需要的，叫天使侍从帮您吧。]

    路西菲尔却只是愣愣的，没有回应。

    创世之书又心翼翼地往书页上写：[殿下……？]

    天使动动眼珠，终于有了反应。

    却没有回应它，赤着脚便匆匆地又往外面跑。

    身上还着着未来得及换的宽松袍衣。

    创世之书：！！！

    它惊得书页都要散了！

    至，至少把衣服换上再跑啊！

    这是要全天堂都看圣天使长的笑话吗！

    也幸好，路西菲尔飞得飞快。

    一阵风似的飘过，侍从们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出宫殿，挥翅上了九重之巅。

    创世之书紧紧在后头跟着，看见这次只穿了一身睡袍的金发天使，又一次跪到了神殿门外，难受的像是有人把他的每个书页都揉了一遍。

    [殿下……上帝去龙（划掉重写……上帝去人间修补裂缝了，祂这会儿不在神殿，您在这里跪着也没有用啊……]

    可不能告诉殿下上帝的行踪，不然怕是要穿着睡袍就追过去了。它太了解路西菲尔了。

    跪在地上的天使茫然地眨眨眼，开口嘶哑又虚弱，一字字地问：“父神……不在神殿？祂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创世之书：[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人间的裂缝很大……您，哎……您怎么能穿着睡袍便出来了。若是被上帝知晓了，不得新错旧错一块儿罚呀？]

    但路西菲尔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

    若非他脊背挺直、眸子依然清澈得朝着门殿望着，都要怀疑他又晕过去了。

    “可是……父神现在并不知晓，是吗……创世之书？”天使颤着声音问。

    而后从眼眶里滚出一颗泪来。“啪嗒”一声，砸到白皙的手背。

    “祂已经不再注视我了……”他喃喃着。

    创世之书从书页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殿下……上帝祂，哎……祂现在已经恢复了所有的力量。这几日祂曾有过一次入睡，但醒来之后也没有变成失忆的雅威……您可能不知道，祂其实每次清醒过来再睡过去，就会变成雅威……]

    话时，它的字写得很慢，生怕那一句话刺激到大病初愈的天使。

    但，也已经把话表述得很清楚。

    [身为雅威的上帝，可能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殿下……上帝现在的意思是，想要您先冷静一段时间，待雅威带给您的影响都消退了，祂再回来找您……]

    看到这几行字的路西菲尔，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炸了。

    眼中只剩下强烈的轰鸣声，带来的一阵阵眩晕和空白。

    雅威……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他的心里，好疼啊……

    --------------------

    作者有话要：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