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时间与天堂一致,夕阳还未落下。

    不同于天堂的圣光调节，人间的阳光是随着太阳西下而逐渐偏移的。

    金色的雾气渐渐聚拢。

    银发的青年，足尖轻轻踮在脚下石板路,缓缓落下。

    衣袍与发丝飞落,即便没有上帝嘱托过的话,路西菲尔也毫不怀疑：眼前的这位,是乍然降世的神。

    “路西菲尔,你又在盯着我走什么神？”

    年轻的神,微微弯了眉眼，金色的眸子里漾着浅浅的波。

    路西菲尔慌忙回神，仍有一丝别扭地回答：“在思考事情。”

    “路西菲尔，我们是偷偷潜入,还是正大光明地进去？”雅威用气声询问。

    路西菲尔想了想,觉得自己出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也跟着声回应：“我们偷偷进去,看看那个被梅塔抓起来的该隐。”

    该隐,是世间诞生的第一位孩童。

    是神对人类的第一份赐予。

    后因嫉妒而杀死自己的亲弟弟亚伯而获罪，自此流放到大河之外，自力更生。

    路西菲尔也曾关注过这个人后来的一些发展，看见他肚子依然受尽苦楚，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便任由他自生自灭了。

    只是不知这人怎么会和九层地狱里的撒旦搭上，听还成了吸血鬼……

    最关键的一点是，撒旦依然在冰湖里受苦，这么些年以来也一直未有出过地狱,他又是如何与该隐联系上的？

    他一边自己思考，一边任由雅威牵着手腕,不疾不徐地朝着行宫走。

    雅威果然是隐了他们的身形，桑格和米娅两位守门的知更鸟都没有出来迎接。

    “雅威，我们话，他们能听到吗？”路西菲尔低声问。

    雅威也用气声，贴到他耳边回应：“听不到。”

    路西菲尔：……

    “那我们这么声做什么？！”

    这个臭崽，就会忽悠他！

    银发的神祇，理理衣袍又往他耳边凑，继续用压低的声音：“感觉这样偷偷的，好像很有趣。”

    被路西菲尔一巴掌拍开：“少来，谁要和你偷偷的。你离我远一点。”

    被推开的神也不恼，只转了转眼珠，而后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我们不是偷偷的吗？那我放开你了，圣天使长殿下。”

    着，真的就放开了他的手腕。

    路西菲尔起初被雅威牵着的时候，倒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被放开了，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真的在一点一点凝成实体，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都已经开始往桥面投出影子来。

    他连忙反手攥住雅威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开的手，声音低低地：“别闹，要被发现了！”

    结果，被人把整个手掌都包裹住，反向牵了回去。

    不止牵了回去，还将他又往前拉了拉。

    如果不是雅威及时收住力，路西菲尔整个天使都要顺着惯性撞进祂怀里。

    炸毛的天使，眼睛毫无威慑力地一瞪。

    被雅威一句话轻飘飘地堵了回来：“还让我离你远一点吗？”

    被威胁的天使，抿抿嘴唇，然后……咬牙认怂：“……不了。”

    雅威握着他的手心，拇指在他手背轻轻地挠了两下，弯弯眉角，：“真乖。”

    *

    两人一路从行宫的入口，深入走廊内的宫殿。

    在走廊最最深处的位置，终于找到了正在审讯该隐的梅塔特隆。

    被尊称为天国宰相的大天使，即便是在无人的行宫，也依旧将天国盛装穿得一丝不苟。纯白的炽天使服，衣领绣着庄严的棕色符文。莺茶色的发，和棕色的瞳，处处透着一股子清冷的淡漠感。

    他对面那个，可就狼狈多了。

    在人间流放许久的该隐，身上只剩一件堪堪蔽体的衣服。嘴唇因为才受过的虐刑，而泛着青紫。

    新生的吸血鬼，长长的獠牙还没有完全学会收回，露出两颗尖尖的白牙，抵在下唇上。

    明明已经是个成年男子的年纪，却因为长期流放而未能发育完好，看起来瘦的像个十五六岁的未成年。

    这会儿，直面着来自天堂的信使，吓得整个人都缩到墙角。头埋在膝窝，胳膊又抱着腿，瑟瑟地发着抖。

    “该隐，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再把问题问一遍。你身上为什么流着撒旦的血？是你进的地狱，还是撒旦出来找你？”

    梅塔特隆冰冷冷的声音在牢狱里响起，像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审讯机器。

    “出来，我便与你吃食。不，便继续饿着。”

    那少年身形的吸血鬼，却自始至终都不一句话。只是整个身子都贴到墙上，抖抖抖地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而天国的宰相殿下还在与他做心理上的攻坚：“既然害怕，就老实交代。撒旦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豁出自己的命去维护他？”

    他着，蹲下身去，指尖触在吸血鬼伸出的尖牙：“你是吸血鬼，再不喝血会变成干尸。我这里有最美味的血，你不想尝尝吗？”

    声音冰冷、居高临下，出的话却带着致命的引诱。

    隐在暗处的路西菲尔，看着这一出逼供的大戏，忍不住咋舌：“看不出，梅塔这么狠。”

    雅威轻轻地嗯了一声：“你父神创造的这些天使，每一个都各有用处……梅塔特隆是祂在人间行走的刀，乌列是祂放在地狱的剑。这两个天使，心肠最狠，但很衷心。米迦勒性子严谨，做事一丝不苟，用于掌管整个天堂大事务，最是周全……”

    年轻的神，起天堂那些事，如数家珍。

    路西菲尔听得认真而新奇。只是……雅威把天堂的炽天使一个一个数过去，最后连加百列和雷米尔都到了，就是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等到雅威全部讲完，又把目光放回到该隐和梅塔特隆身上，路西菲尔也没等到祂对自己的评价。

    每个炽天使都有自己的特点，都堪重任，那我呢？

    路西菲尔心里默默地想：我堂堂圣天使长，不配在你这里拥有姓名吗？

    不过他并没有对这件事纠结多久，因为他们都听到了这牢狱里一声特别特别的回应。

    那声音太了，嘶哑的不像话，就像是从喉咙里被挤出来的一样，极其极其的虚弱。若非这牢里太过安静，甚至都不会有人听到。

    “不，不吃……撒旦……不认识。”那吸血鬼。

    路西菲尔凝眉。

    这个回应有一点……

    “不太对劲儿。”

    “他没有谎。”

    两人同时开口。

    路西菲尔转头，在雅威的眼里看见了同样怀疑的眼神。

    “他的身体在抖，他没什么坚定的意志，应该不是为了守护什么。声音很虚，很茫然，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路西菲尔指着蜷缩着的少年，认真地分析。

    路西菲尔以为雅威会点点头，或者回应一声，赞同他的话。没想到，身侧的人却陷入了沉默。

    “喂，走什么神呢？我话有没有……”话到一半，硬生生给堵在了喉咙口。

    因为牵着他的人，忽然之间又化为了金雾。

    路西菲尔站在金雾之中，措不及防地，整个天使都暴露在梅塔特隆面前。

    路西菲尔：！！！

    什么情况？不是好偷偷潜进来的吗？为什么都不和他商量一声，就直接暴露了啊！

    简直惊恐。

    下一秒，金色的雾气里，响起雅威熟悉的声音。

    “别怕，梅塔特隆只能看到一团圣光，看不到你。没事的，没事的，路西菲尔。”

    天使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然后，就听见了雅威空灵的声音，从金雾中传出。

    “梅塔特隆，可以了。你已经审讯完毕，回去休息吧。”

    威严的声音……竟然与九重之巅的上帝一模一样。

    梅塔特隆听到这一声命令，竟然没有丝毫留恋、也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像是丢了魂似的，直接转身一百八十度，直直地便往外走。

    “雅威，你刚刚是在假扮父神吗？！”

    路西菲尔一脸震惊。

    这耀目的圣光，还有这与上帝一模一样的声音，再加上雅威本身“上帝分、身”的身份，以假乱真起来，谁能区分的出？

    金色的雾气又重新聚拢，银发的神祇又落回到他面前。

    漂亮的金眸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啊？我为什么要假扮你的父神？我只是催眠了梅塔特隆，他太没用了。我准备直接抽取这个人的记忆，看看真实情况。”

    路西菲尔，喉咙一噎。

    他吞吞口水，不确定地问：“催……眠？”

    雅威起身走到该隐面前，指尖轻轻触在他的眉间，回答路西菲尔的话：“对呀，不然呢？”

    话间，已经在抽取该隐的记忆了。

    浅黄色的气泡，从这个瘦的少年太阳穴里缓缓溢出，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雅威忍不住蹙起眉来。

    路西菲尔也看出不同寻常，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

    雅威沉思着摇头：“抽取不到过往的任何记忆，应该是先一步被清除了。”

    路西菲尔：“能追查到是谁清楚的吗？不行我们就去一趟地狱。”

    雅威闭了眼，将手指戳进黄色的记忆泡。

    额间的金纹随着圣光之力的超额使用，发出浅浅的光晕。

    路西菲尔不知道雅威的神力有多厉害，也不知道祂现在正在做什么，只是紧紧地捉着祂的另一只手，紧张地等着。

    银发的神，在许久之后，终于缓缓睁了眼。

    路西菲尔连忙问：“怎么样？”

    雅威无奈地摇头：“我只感觉到无尽的黑暗，还有很大的水声……风声，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完，祂将泛黄的记忆泡收回该隐的识海。

    “路西菲尔，我的能力被那个为该隐洗去记忆的人屏蔽了。我的识海曾入过地狱，也与撒旦有过交锋。我听闻撒旦是你与米迦勒共同捉住的，他的实力你该知道……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雅威把话到这里，路西菲尔当然也想到了……

    能将上帝的分、身屏蔽的，整个世界怕是除了那位“姐姐”，再没有其他。

    “所以，最近几起天使失踪的案子都与父神的姐姐有关。”

    路西菲尔沉声开口。

    他以为，父神的姐姐的活动，仅限于地狱。原来，已经开始渗透到人间了吗？甚至……已经开始威胁到驻守人间的天使。

    那么，巫族呢？

    精灵族呢？海族呢……

    如果连天使都已经不安全了，那这些人间的族类，岂不是更不安全？

    “雅威，随我再去巫族看看，我需要确定一下，这件事是不是也与父神的姐姐有关。”路西菲尔急急地，随后拽着雅威便往外走。

    只是这一次，雅威却没有如之前那般对他纵容。

    祂只是任由着他拉着，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路西菲尔拽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拽动，忍不住回头叫祂：“雅威……？我们不走吗？”

    身后的人，眉头蹙起，嘴唇紧紧地抿着。

    见他回头，浅金色的眸也直直地朝他望来。

    “路西菲尔。”祂：“抱歉，路西菲尔，我不能带你去巫族。你看到了，你父神的姐姐，实力完全凌驾于我之上，甚至是碾压我。路西菲尔，在我能护住你的地方，当然可以由着你做任何事。但是，现在情况已经超出我的能力，我不会带你出去冒险。”

    祂完，想要抬手。

    从这惯常的动作来看，路西菲尔知道，祂其实是想要安抚地摸摸自己。

    但是，祂却停了下来。

    只轻轻地了一声：“对不起。”

    祂：“我不知道自己正面对上那位姐姐，能有多少胜算，但哪怕是九成九的胜算，我也不能拿那百分之一的几率去赌你的命。所以，对不起。”

    “对不起，路西菲尔。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