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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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苍海!!”

    女人的呵斥声划破天际,惊起镇子里的鸟群,妈妈一下没抓住,又让她从自己手里溜出去了。

    “有种你就别回这个家了纪苍海!!!”她死死按着门框高喊,厨房里的锅炉尖声叫起来,她只能急忙掀开盖子。

    那身影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顿了一顿马上就没影儿了。

    “气死我了等回来死她!”妈妈顺了顺呼吸,又在骂自己怎么就养了个这么不听话的女儿。

    纪苍海向来是不会管她妈是这么想的,反正肯定又是在骂她,其实她从别人口中听她妈妈原本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起,生活就变成了柴米油盐。

    纪苍海与上山捉鱼分队集合,他们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装孙悟空,浑身脏兮兮的,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但镇子里大家都有个弟弟,只她家就一个她。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出生也只是个意外,她爸出生在地主家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和村里卖豆腐的女儿相恋了,那时妈妈已经有了身孕,他不顾家里的反对只身跑了出来。

    结果脱离了原本优优渥的物质生活,真正要自己当家的时候,日子更多是鸡飞狗跳。

    她爸有的时候对她特别好,有时候又莫名其妙跟她生气,闷着一天不话,纪苍海完全不能理解他在做什么,于是也选择不话,等着他主动来和好。

    他跟她妈吵架的时候,也会波及到她,动不动就朝她喊,“要不是有了你!我们现在能这样吗?”

    纪苍海这时候一下子就倔起来了,“关我什么事?”

    只要她一顶嘴,他们就必定要揪着她上一个钟头,我们辛苦养你这么大你怎么敢顶嘴你怎么敢不听话云云。

    所以她不喜欢呆在家里。

    可后来在她还懵懂的时候,她爸就去世了,妈妈尖利的声音也沉寂下来。

    她懂了些什么,好像又没懂,只能尽力做好大孩子的角色,帮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细瘦的手臂提起原本拎不动的水桶。

    妈妈嘱咐她,提不动就算了,没关系,你还。

    但嘱咐在她听来都是希望,她咬着牙提着水回了家,却没有看到妈妈惊讶的眼神。

    她有些失望地想,原以为会得到表扬的。

    后来她悲哀地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在妈妈心里也都是无用功,她只会,能不能懂点事听点话?!还有无止境的责骂。

    她很干脆地放弃了努力,直挂什么云帆?济什么沧海?

    去他妈的。

    再后来有一次放学回来早了,推门撞见妈妈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他们白着身子回头看她。

    她害怕地转身就跑,慌不择路越过门槛被撂倒,膝盖上划了长长一道伤口,她不知道痛似的爬起来就走,血顺着留下来,滴落在泥地里。

    妈妈是顺着血迹找到窝在柴堆旁的她。

    妈妈,“你大了,也该知道了。”

    好像孩子只是他们的附庸,还就必须,长大就是得长大。

    她脑子里很乱,妈妈背着她去找镇上的医生缝针,手术台上女医生很温柔,穿着白大褂的样子真的像天使。

    纪苍海睁着眼睛看她心地缝好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膝盖,笑着问她,“朋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医生,这里有点痛。”她皱着眉,指了指心口往下的地方。

    医生拿听诊器给她测了测,但是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一抬眼却看见手术台上漂亮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流眼泪了。

    “怎么了?”医生摸了摸她的长发。

    “没事。”她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妈妈走了。

    她和妈妈都开始安静下来,好像隐隐有了隔阂,她学会了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那人的时候,天天在学校里待到日落西山,再慢腾腾地挪回家。

    有的时候她会去找那个诊所的女医生,但是什么也不,就站在一旁看她治病,一直要等到医生问她,她才矜持地开口话。

    医生从来不会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偶尔有空闲的时候也会逗逗她,但是她话特别直,常常把病人给气笑,医生就嘱咐她少跟陌生人讲话。

    诊所里多了给孩子吃的零嘴,她从来只是看着,只有医生让她拿糖吃她才肯拿一个握在手心。

    一直握到学校才想起来要吃,老师见她上课吃糖是不管的,因为她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老师都喜欢机灵的孩子。

    只不过总是有些懵懂的恶意指向与常人不同的孩子。

    “她爸死了。”那个缺牙的男生,“我们一个镇的,她爸死了,我看见了。”

    纪苍海从来没过架。

    现在她过了。

    她也被揍得不轻。

    她肿着眼睛回了家,漂亮的脸上满是不服。

    妈妈二话不就质问她,“你怎么又惹祸了?!告诉你在学校要乖乖的怎么不听?”

    “我没有!”

    “老师都了!你动手别的同学!”

    “他我爸死了!”纪苍海瞪着黑珍珠似的眼睛,愣是没哭。

    妈妈沉默了。

    “去睡觉。”妈妈。

    她不肯睡,又跑去那个诊所。

    可惜隔了几天没去,现在谁也不在了,她敲开诊所隔壁的大门,隔壁大婶着哈欠,“前两天倒闭了你不晓得哦?”

    她沉默着走回了家。

    妈妈看着她越发沉默,却无动于衷,也无能为力。

    妈妈觉得只要成绩好就行了,而她年年都是第一,老师宠爱,同学仰慕。

    那群被她揍过也揍过她的人来借作业,她总要皱着眉假装考虑地愚弄他们一下,她极尽愉悦地看着这帮人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满足自己恶劣的自尊心。

    后来她去市里上了高中,一切都被回原形,她茫然地望着大城市,她开始自暴自弃。

    只有陈文斌在鼓励她,陈哥甚至带她去吃饭,告诉她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前有多不听话,可自己还是爱着他们。

    他,我也是镇上出来的。人不努力屁都没有。

    她的记忆里,他总是语重心长,一瘸一拐。

    后来她像是熬出了头,去遥远的外地上大学,平心而论,关简对她确实是好的,没少吃也没少穿。

    甚至于她知道他好像爱自己的女儿,却从不肯去看他的女儿。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所以第一次见到那个孩的时候,听见那孩的话,纪苍海只是端详了她一会儿,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甚至还挺可爱的。

    但纪苍海什么也没,只是凭着记忆中的地图找到那栋房子,隔得挺远,也不知道这孩是怎么找到车站来的。

    关山月身板堪堪到她的腰际,拦住她,“干什么你,这是我家!”

    纪苍海平视前方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她,毫无波动地,“现在我要进去了。”

    关山月企图挂在她身上阻止她的前进,却完全扯不动她,反而被她带进了屋子,阿姨正在收拾被关山月搞乱的屋子,一抬头却看见连体婴似的一大一,吓得脚下滑劈了个叉。

    关山月看了马上毫不客气地笑起来,扒着她的手松开了,乐得在地上滚,纪苍海有些无语,开始觉得这孩不像表面那么无害。

    后来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她洗澡,关山月就在外面把灯关掉,她写作业,关山月就悄悄把所有写了字的都撕得粉碎,她睡觉,关山月就爬上她的床装鬼想吓唬她。

    虽然很多时候并不是特别过分,可朝夕相处中她总要使点儿绊子,令人烦不胜烦。

    可纪苍海就是不生气,那时她十九岁,觉得世界上一切都是令人生厌的,她冷眼旁观,她很聪明,她浑身都是锋芒。

    只要关山月做了什么事情,她必定以更厉害的手段还回去,是的,她连孩都不放过,可这孩真真实实的记不住仇记不住。

    昨天刚被她整得嗷嗷直叫,今天又跑来惹她,好像只要看见她就浑身痒痒。

    关山月还特别喜欢肢体接触,经常趁纪苍海不注意一下子骑到她脖子上,或者踩着她的腿钻进她怀里看电视,或者大老远噔噔噔做一个标准的起跳动作青蛙似的爬上她的后背。

    那段时间简直像在玩刺客信条,时不时要防着背刺,后来纪苍海竟然习惯了,任她怎么折腾我自岿然不动。

    这东西折腾她折腾得自己都累了,靠着她睡了过去,像猫似的发出浅浅的呼声,只有这个时候纪苍海才觉得她可爱,平常只能是个人。

    纪苍海把她抱回她自己的床上,她半夜也要溜进纪苍海的房间,现在关山月已经不敢装鬼吓她了,只是喜欢压着纪苍海半边身子睡觉。

    纪苍海十分不喜欢她上自己的床,再被她这么压着迟早得半身瘫痪,但即使锁了门她也有法子溜进来,猫似的钻进纪苍海的被窝,一整夜能踢七八次被子,给纪苍海气得,长腿压着她的身子抱住她,冷声,“再动把你扔下去。”

    于是她乖乖地不再动弹,孩的身子暖炉似的,竟是让纪苍海睡眠质量好上一些,只不过更多的夜晚她还得处理事情。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跟着关简处理公司事务了,不知道熬了多少夜,半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喝了一罐又一罐咖啡。

    关山月想,她会不会死在这儿啊。

    随后身上重重一抖,已经开始幻想警察叔叔把她当做凶手抓起来,于是她爬上沙发,把纪苍海的眼睛盖上。

    纪苍海:……

    睁开。盖上。睁开。盖上。

    纪苍海赶她去睡觉,她,“你睡我就睡。”

    “我等会就去。”

    关山月不听,非要守在她旁边,困得点头如捣蒜,纪苍海只好带着她去睡觉,半夜再出来处理公务。

    那时她又要搞学习,又要完成关简给她的任务,还得帮他带孩,忙得不行。

    一天傍晚,桌上一沓一沓翻到满是折痕的期刊和文件,纪苍海皱着眉,心情不太畅快的靠在沙发上,拿过一旁的火机,衔着烟点上了,辛辣醇厚的烟草味令她轻咳一声。

    修长的手指夹着细白的烟,微弱的火光衬得她精致的侧脸带着痞气。

    关山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问,“你在干什么?”

    纪苍海看她来了,顺手把烟按灭,雾气还没散去,蒙在她脸上,她面无表情地,“在生气。”

    关山月觉得很形象,自己笑开了,踩着她的腿凑到她边上闻了闻,孩身上带着些奶片或是爽身粉的味道,冲淡了辛辣的烟草味。

    纪苍海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从自己身上拿下来,她不依不饶地,“喂,带我出去玩。”

    纪苍海漫不经心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孩跟在她身后,突然攒住她的手。

    纪苍海,“你干什么,这是我的手。”

    关山月,“现在我要牵住了。”

    这对话似曾相识,纪苍海不跟她计较,反正自己冷,正好取暖了,可她一出去就像猴子回归花果山,可劲儿造。

    她那时植物大战僵尸到疯魔,走到路边抓起路障就往头上套,还伸直双手做出僵尸的样子。

    纪苍海:……

    怎么会有这么弱智的孩啊??

    纪苍海很不想理她,又怕她被撞死,于是拎着她的领子不让她乱跑,她就在自己手底下乱转。

    纪苍海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很开心,路过某个摊位时买了个泥塑狗,随手扔给她玩,她拿着马上就被吸引注意了。

    关山月问,“这是猫还是狗?”

    纪苍海,“猫。”

    “这明明是狗。”她呸了一声。

    “知道还问?”

    她切了一声,绕着这一片撒欢儿,跑着跳着摔了,她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突然哭得涕泗横流,嗷嗷直叫。

    纪苍海不得已背她去了医院,医生,来的很及时,再晚点就痊愈了。

    关山月愣是不肯下来,她,“我好疼,走不了路。”

    行,行,纪苍海就差在她身上缠个红布条背着了,关山月趴在她背上,路灯将她们的影子照的长长短短。

    孩的手臂环住她的脖颈,一深一浅的呼吸绕在她耳边,路上行人很少,她们像真正的姐妹那样亲密无间。

    孩突然,“姐姐,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有吗。”

    “有。”

    “没有。”

    “真的有,”她笑起来,“刚好我也不开心,负负得正,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可以开心了。”

    纪苍海没有话,她沉默的一生好像走到了头。

    她忽然记起那天下午,她刚从车站出来,一大群背着提着行李的人蜂拥而入,路上的车碾过柏油路,空气中都是沉闷的味道。

    太阳晃得有些刺目,她眯了眯眼,人群中一个孩在她面前站定,猫似的大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她不耐地从一旁绕开。

    她仰着脑袋,大声,“喂,我要找名字叫苍海的。”

    倾泻而下的野蛮阳光笼在她黑亮的发上,似是一圈光环。

    那孩,“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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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全文完。

    谢谢大家。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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