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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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洞是一天然溶洞,钟乳耸立,石瀑迭叠。

    玉笋奇石,参差峥嵘。亭台轩榭,浑然天成。(*1)

    又有奇草生萤光,灵虚幽然,倏忽明灭,恍若幻妙仙境。(*1)

    “这是哪路神仙的洞府?”杨闻拓戏谑笑问。

    “管他哪路神仙。”迟肆双眸映着荧光幽火,神姿诡丽意态张狂:“我将他赶回天庭,把这处洞府占了,献给圣上。”

    珍兽坐骑暂时没遇到,但遇到这么一个盛景天铸的洞府,也可讨取圣心一悦。

    二人沿着莲池雨霞一路前行,没走多远,迟肆心中一凛,倏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怎么了?”见他脚步忽顿,杨闻拓停下脚步,侧头相问。

    “不知道。”这回并非搪塞敷衍,迟肆眉心轻皱,温言详尽,“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不上来。”

    “深处应该有什么东西,我们再朝里多走走。”

    “真有神仙?”

    “应当不是。就算有,修为也很低,隔着这个距离我感觉不到他的灵气。”洞里必然有什么诡谲的东西,让他心有所感,但绝非道行高深的修士。

    随着洞穴的深入,光线非但没减暗,反而越发光耀。

    地上开满了一种艳丽奇花,亮着幽光萤火,照映洞中每一处角落。

    行至溶洞深处,是一个更大的洞穴。

    洞穴中央立着一根巨大的柱子,直连洞顶。柱子并非钟乳,无色透亮似乎是冰霜水晶。

    晶柱被幽荧花田环绕,有如天界奇景。

    “柱子里面……有个……”杨闻拓双眼微缩,语气有着几分惊奇不定,“人?”

    晶柱里面有个修长白影,似乎是个人。

    “哪个神仙睡在里面?”

    “阿季,等等。”不知为何,迟肆忽然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莫名难言的感觉越来越深沉,他初次来这个地方,第一次见洞内景象。却不知为何,似乎知道冰柱里面的是谁。

    似乎自己应该即刻走近,弄清楚那人的身份。可又有一种抗拒之感,那人的样子他一定不能看见。

    如此奇怪的景象,杨闻拓也不敢轻举妄动。

    雅致眉宇轻蹙,以眼神询问迟肆:到底能不能走近看?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迟肆暗吸了一口气,稳住不安的心神。

    他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不敢看的。

    就算真惊动了晶柱中的人,那人要找他论道斗法,还怕对方不成?

    他不信还能遇到哪个修士能把他怎么样。即便万一……胜不了,他也有万全之法可以带着阿季一瞬之间安然逃离。

    “走,我们去看看。”

    他扣着心尖人的手,牵着对方走近冰柱。

    四脚踏过花丛,扬起碎玉乱琼,幽亮萤火漫天飘荡,绮丽如画。

    走到近处,冰晶巨柱反射浮跃星光,清楚映照出冰封其中的人影相貌。

    他穿着一身炫白道袍,银冠墨发,仙姿神荡。

    双眼轻闭,气韵悠闲,嘴角有着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老四……”杨闻拓双眼微睁,不可置信转向迟肆,仔细看了他几息,又转回晶柱中的人,将两人相貌细细比对。

    柱中沉睡的人因为闭着眼,意态悠闲,并无飞扬跋扈的狂妄之感,多了几分仙气飘然,少了几分如妖似魅的浓艳。

    但他的容貌,衣着扮,和迟肆如出一辙。

    若不是迟肆就在身旁,他定然会以为,睡在晶柱中的人就是他。

    “老四,这……”什么情况?

    为何会有一个和迟肆一模一样的人睡在这里?

    “老四?”

    身旁并无任何回应,他不禁偏头看向迟肆。

    迟肆双眼大睁,死死盯着晶柱中的人,神色中混着疑惑,惊恐,以及一种陷入死地般的绝望。

    似乎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又无声碎裂,锋锐的棱角仿若无数锋锐尖刀,一刀一刀刺向心尖,将心脏割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不可能……”

    “不会的……”

    “这不是真的……”

    “这才是梦……”

    他像失了神魂一般,不断低喃重复着“不可能”,似乎这样就能将真正的事实化作梦境。

    “老四?怎么了?”杨闻拓满怀担忧看向他。

    “阿季!”清润声调将神思拉回,他一把拉过对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怕他会消失不见,“走,我即刻带你回幽天……”

    巨大的劲力似能摧脉断骨,杨闻拓被他搂得痛入心骨。

    “到底怎么了?你先别慌。”冰冷手指轻轻拂过脊背,轻言安抚。

    从来恣心狂妄肆意张扬,着自己天下无敌的迟肆,为何像是见到极为恐怖的妖魔鬼怪一般,仓皇失措无以复加。

    杨闻拓正欲再安抚几句,再好好问个明白,话还未出口,突然觉得脚下晃动,站立不稳。

    轻微摇晃一起,片刻之间,就地动山摇。

    地震?!

    “老四,先出去!”他急忙从对方怀中挣脱,此时一切事情都要延后,当务之急得离开洞穴。

    如此巨大的地动,若是有山石落下堵住洞口,他们会被困于此地。

    “老四?”

    迟肆再次如同失了神魂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口中喃喃自语:“不……不要……”

    一只绝大钟□□刺被山崩地裂的摇晃震断,如无坚不摧的利剑,从两人头顶直坠而下。

    杨闻拓见势不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迟肆是不是道法通天的神仙。

    他伸出手臂护住对方,此刻已经来不及闪避,只能这样帮他挡住一击。

    下坠的巨石尖刺砸下,却并无任何疼痛之感。

    准确来,尖石并未砸到他身上,而是如同幻影一般穿过他手臂,然后刺入地下,随后消失不见。

    幻境?

    杨闻拓一怔,随后觉察出事态并非如此单一,下坠的尖石是个虚影,而他自己,似乎也隐约开始朝虚影转变。

    正暗自疑惑,又是哪路妖魔鬼怪的道法?

    “这个梦快要结束了。”身后传来熟悉音调,是朝夕相伴,离心最近的声音,“梦境之主正在醒来。”

    杨闻拓不由自主转过头,晶柱中沉眠的人正缓缓睁开双眼。

    “不……”

    “别醒……”

    身旁一模一样的声音惊恐仓惶,反复低喃这几个词。

    在见到晶柱中的自己那一刻,迟肆什么都知道了。

    在梦境和现世的夹缝中见到的心魔是假的,他没有什么心魔。

    那只是他的一个梦。

    这个洞穴也是假的,也是他的一个梦。

    他和阿季用了入梦之法,进入了他自己的梦境。

    可这……

    也是假的。

    也是他的一个梦。

    这个没有名字的世界,这个叫做大衍的王朝,他在这里所有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正在做着的一个梦。

    谢观河,谢观柏,杨辉羽,齐音……他遇见的所有凡人,不是来凡界游历时遇到的过客,而是一夜梦境中出现的人物。

    阿季……

    阿季也是他做的一个梦。

    他做了一个无比甘甜的美梦,他在梦里找到了他的破境机缘,他的此生挚爱。

    可这所有的幸福美满,不过只是一个梦。

    而他现在,正要醒来。

    梦醒之后,梦中所有的美好,都会烟消云散。

    晶柱中的人已经完全醒来,他走出晶柱,一步一步走向迟肆,一步一步逐渐虚化,最后走入迟肆体内,二人合为一体。

    周围奇景骤然一变,变得更为玄幻。

    一会是洞外猎场,一会是皇宫寝殿,一会是临渊王府,一会是灰墙院。

    他此前见过的所有场景,如花灯一般转过,最后变为云海苍空,从此处可以俯瞰大地山河。

    而壮丽山川,苍茫原野,整个世界都在地动山摇,一片片轰然崩塌。

    美妙梦境在酣畅之时突然中断,所有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杨闻拓看着脚下的大地山川,此刻已心知了所有真相。

    “没想到,我居然是你的一个梦。”

    也不知得知真相后,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态。

    惊惶?恐惧?似乎没有。

    可能有些趣意好笑,也有些……无可奈何的遗憾。

    清雅音声戏谑调笑:“我真成迟大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了。”

    “我即刻带你离开!我们回幽天,回玉泉!玉泉能人异士多不胜数,瞬间就能找到方法,阻止这个世界的消失!”

    迟肆音调不稳,艳绝容颜惊慌失色。他不住的伸出手,想要将眼前人拉入怀中,却什么也抓不到。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梦中虚影。

    杨闻拓清艳眼梢微弯,还是如此让人心魂悸动:“梦醒之后,还会记得我吗?”

    迟肆正在睡梦中,自己只是他的一个梦,怎么可能去什么幽天,什么玉泉。

    他不知真正的迟肆此刻在哪,但等醒来回到幽天之时,这个梦早已消失不见。

    他轻笑一声:“还是不记得最好。”

    虽然一个美梦,醒来之后偶尔回味也不错,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迟肆会不会难过,哪怕只是一点点无关痛痒的遗憾。

    梦醒之后,再无一点记忆,应是最好结果。

    “我不!”惊惶语调似乎蒙上一层微弱泣音,“我绝不会忘!”

    “不!”

    “我不走!我不醒!”

    “我就留在此处,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约定好的,你去哪我去哪。”

    他并非为阿季而来,今生往后只为阿季而存在。

    无论阿季在哪,碧落黄泉,前路同行,生死相依。

    “哪有一直赖着床不起来的。”清雅笑音依旧怡然自若,彷如平常一样,两人闲话家常。

    但也轻微叹了一口气,“老四,往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不过你是神仙,又有那么多关系亲密的同门,应该没什么值得我担心的。”

    “我不!我就要你一直照顾我!”

    迟肆这么爱睡觉,一定可以一直赖着床,做着这个美梦永远不醒来。

    杨闻拓无奈摇头,轻声一笑。印象中看过一些话本故事,若是陷入梦境长睡不醒,似乎会影响到本体。

    不知迟肆本体,是否真如他在梦里所这样道行高深,天下无敌。

    也不知他给自己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他的现实。

    他再无可能知道。可他清楚,对方定然不能赖在梦里不走。

    他决定如同往常一样,将对方叫醒。

    低眉看了一眼脚下飘渺云烟,壮丽江山。此时天塌地陷,大地已经残破不堪。

    他曾经和对方许下此生此世,永不相离的诺言。

    然而如今缘分已尽,是时候分别。

    “阿肆。”尽染风华的眉眼映着大地山川,和眼前的倾世绝色。

    微弯的眼梢澄净纯澈,却又带着见血封喉的无心诱惑。

    “该醒了。”他轻轻推了迟肆一把,像往常叫他起床那样。

    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惑乱圣心的脸,淡音轻笑,风华诉离殇:“山川无棱,江水为竭,愿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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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 1 《柞水溶洞赋》

    *2 《上邪》改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