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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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现世化成梦境后,这个梦会否和寻常的梦一样,也受梦主潜意识的影响?”迟肆骤然一问。

    与其是在问对方,更像自言自语。

    石冻思忖片刻,实话实:“不知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梦主的某些思绪,但现世不会因谁的想法而改变。

    由现世化作的梦境会如何?

    他本不算试用炼心阵,但师兄今日如此反常,难免生出一丝担忧。

    “由炼心阵入梦,虚化的世界是如何选定的?”

    “某个契机。或许那个世界上有和你长相相似的人,或者同名同姓的人……”

    到同名同姓,清朗话音又是一顿。

    心中再次生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奇异感觉,却怎么也想不通透。

    过了片刻,他继续道:“这和现世中寻机缘一样,冥冥之中一切皆由天定。我只按照张神棍所,选了他给我算的方位。”

    “在阵中入睡后,你的元神会去往那一世界,再由此阵将整个世界化为幻境。”

    石冻又问:“倘若我改一改阵法,不将现世虚化,可否只当一梦境幻阵?”

    他不需要去凡尘炼心,没必要切身体会。

    “可以。没有现世做基底,不会有真实世界中的历练效果,其他应该是一样。”迟肆看了一眼石冻,“以你现在的修为,应当不会如我这般敏锐,一入梦就知晓自己是在梦境当中。”

    “那我拿回去,当做一幻梦阵试试。”石冻踏出院门,又一转身,神色一本正经:“师兄,我方才想了想……”

    “什么?”

    “你今日睡的时间可能是比平日少了一些。”

    迟肆一愣,笑骂:“混账子!”

    ……

    石冻走了之后,睡少了的迟道君早早上了榻。

    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今日究竟在梦中经历了什么?

    无论如何竭力想要回想,仍然印象全无。

    要不干脆再入一次炼心阵?

    这一念头刚浮出,即刻就没否决的狂风巨浪吞没,不剩一点碎片残渣。

    有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己似乎不愿再入阵。

    不想化作凡人去凡尘历练,不想去寻找机缘,甚至于心心念念了百年的渡劫破境,此刻都已然觉得再无所谓。

    胸中只觉得一片空荡,像是天地都未生的世界,茫然混沌空无一物,连心都不在自己身上。

    想早一些入睡,却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艳色张扬的双眸盯着空荡的床榻,思绪百转千回。

    心里少了什么,怀中少了什么,床榻上似乎也少了什么。

    他道行高深,又绝色倾世,不知多少修士求着他春风一度。

    但他从未有过枕边人,那些庸脂俗粉不配上他的床榻。

    然而不知为何,似乎已很久没有一个人睡过。

    不搂着什么冰凉的东西,就有一种灼热焦躁,令人难以入眠。

    心中烦闷一夜未眠,天边刚现第一缕光,迟肆已起床,去往石冻的院子找他。

    朝阳东升草木苏醒,露从绿叶上滴落,同缥缈的冷烟寒云一同沾湿袍角。

    他应该已经很久未曾清早出门,却不知为何,似乎曾哈欠连天,迷迷糊糊早起,和谁一道出门赶路。

    他将头靠在什么地方,在颠簸的道路上再次入眠。

    走到石冻的院,几个师弟见了他,如同青天白日见了鬼。

    师弟们抬头看着东峰旭日,有人在问,哪位师兄弟有罗盘,快去借来一用。

    迟肆好奇:“做什么?”

    “侧方位啊。”一同门答,“这太阳看着不像是从西边出来的。”

    一完,几人迅速在笑骂声中跑出了院。

    进了屋,石冻一边趣着“稀客”,一边给人端茶倒水。

    “以你现在的境界,已经可以入住单独的院子。”迟肆看了一眼四周,这还是对方年少修为尚浅时,和其他同门一起住的房间。

    “住习惯了,懒得搬。”石冻笑答,“而且大家住在一起,晚上聊天热闹。一个人反而不习惯。”

    迟肆一怔。

    他从就是备受瞩目的阵法天才,在师门中所受优待,可已经到了娇生惯养的地步。

    自就是独门独院,独自居住早已习惯。

    可这时却觉得,他也不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尤其是,似乎怕被谁扔下,只能孤坐寒窗,望眼欲穿地等着谁回来。

    “师兄。”

    “师兄!”

    石冻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

    “炼心阵我昨晚试用了一次。醒来后我也不记得做了什么梦。但是……”石冻言辞闪烁,“炼心阵的梦境,似乎……是会受梦主意识的影响。”

    “但我没将现实世界化虚入梦。只能当做一个参考。”

    迟肆疑惑:“你不记得内容,怎么知道受了你的意识影响?”

    石冻左顾右盼,避而不答。

    迟肆瞬间了然,眉飞色舞趣轻嘲:“梦到他了?”

    “不知道。”石冻道貌岸然凛然浩气,像是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不记得梦的内容。”

    迟肆不怀好意嘴角高扬。

    他懂。

    即便不记得梦的内容,自身的反应也能将梦中所见暴露无遗。

    这样的经历他也有过。

    ……

    等等……

    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

    谁曾入过他的梦,同他朝云暮雨夜月春风?

    皱眉沉思了大半晌,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影,却又如同错觉。

    “如此看来,炼心阵似乎有一些作用。”石冻的声音将人拉回了神,“师兄在凡尘梦境中历练了一场,的确有些改变。”

    “似乎,”他深思几息,骤然一笑,“变傻了一点?”

    师兄从昨日到现在,突然发呆的次数,比以前加在一起都多。

    迟肆扬了扬嘴,并无多言。

    他创造的阵法绝不会无效,他必定在化实为虚的真实梦境中游历了一番凡尘。并且在这次的游历中遇到一些事。

    可是将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却又被莫名其妙的思绪纷扰,让他耿耿于怀,甚至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这是什么?”眼神随意一瞟,桌上一张写了文字的纸引起他的注意。

    为了分散心中莫名难眠的情绪,修长有力的手指夹起纸页,目光迅速扫过。

    笔力险劲的字体带着一股浓厚阴邪狂傲之气,扑面而来。

    其中内容,似曾相识?

    “这东西你以前看过。忘了?”石冻提醒,“吴师弟自创的功法。”

    经对方这么一,他瞬时想了起来。

    这功法异常邪门,可以让练了它的修士丧失心智,变成别人的提线傀儡。

    在他上次去凡尘游历之时,石冻他们曾遇见一桩奇事,修士们被变成妖兽,供人驱使。

    后来一个师弟受此事启发,创造出这一功法。

    他回山后听到石冻起这事,好奇心起,就让对方去找那个师弟拿了这一页功法。

    奇怪……

    一种微妙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这一事件他只是听几个同门当做一个故事,偶尔起,并未自己亲历。

    为何会觉得,似乎也亲身经历过?

    莫非又是在凡尘梦境中遇见?

    究竟在这次游历中碰见过些什么?

    “师兄,我听过一句好话,专门夸赞这种奇思妙想,另辟蹊径的天才。”石冻突然开口。

    他目指这页功法,神色中似乎真有一些赞叹和钦佩。

    “来听听。”

    什么好话?

    “神经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欢乐多。”

    迟肆一愣。

    不用想也知道这句话石冻从谁口中听来的。含沙射影,冷嘲热讽创出这一邪门功法的人。

    他也是这类奇思频出,另辟蹊径的天才,也被调侃在里面。

    ……

    离开石冻的院,宽阔平整的青石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位同门。

    见到迟肆,他急忙侧身让路,抱拳行礼:“迟师兄安好。”

    “你师兄在吗?”迟肆随口一问。

    这个师弟叫王桂,是玉瑞峰修天衍之术的弟子,和给他算命,叫他去凡界找机缘的张算子同出一脉,和石冻是总角之交。

    “张师兄?他下山了。”

    迟肆哦了一声,早有所料。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王桂应该没想到路上会碰到迟肆师兄,这个偶遇有些猝不及防。他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想要拼命隐藏,反而欲盖弥彰。

    王桂心中惊惶,脸上强作镇定:“话本。”

    话本有什么好藏的?

    走这条路,定然是去找石冻,有什么东西要拿给石冻看?

    迟肆朝对方勾了勾手指。

    王桂无奈,只能低埋着头把手中书册双手递上。

    接过来粗略翻了几页——避火图。

    迟肆还未话,王桂已经甩锅嫁祸:“这是石冻要看,叫我找洛渊师弟借的。”

    一下供出两个人,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慌什么?”迟肆失笑,“这里是静照峰,又不是清圣峰,不掌刑罚。”

    况且他们是道修,又不是六根清净的佛修,看点避火图实属正常。

    他乍然想起,玉瑞峰的神棍们经年在凡界摸爬滚,游历凡尘俗世,对红尘烟火很是熟悉。

    少年时第一次下山去往凡界,还是张算子带他去的。

    对方神秘兮兮,要带他去尘世中诗酒琴棋,风花雪月之地。

    那里烟柳桃花红斜桥,是尘俗中的仙都乐国,景色甚至胜过玉泉仙境。

    他年少无知,兴致冲冲地跟着去了。

    那一次的经历,永生难忘——他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

    不过之后他也就明白,为何那么多清修门派的修士都爱去红尘历练。

    虽然张算子信誓旦旦告诉他,烟花之地风尘最盛,因果也最多,那里的银钱沾染的因果最有助红尘道的修士们修行。

    ……他是不是也有一段时间,经常去往一条烟花倚红桥的巷子?

    神思迷离,心不在焉把手上书册随意过了一遍。

    王桂见他翻完,心翼翼询问,迟师兄能不能把书还他。

    迟肆把书抛还对方,也不忘朝这些后辈指点江山:“这书不行。”

    摆出一副开坛讲道,授业解惑的姿态:“这个,这个,这个都不实际,也不舒畅。还是这个,这个好。”

    他宛如一位良师益友,将内容一一品头论足,正色庄严,似乎是在讲解什么道法。

    ——把王桂吓傻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耳根红得都快滴出血。

    “这上面太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你若有心钻研,还是去找修合欢道的人,他们的避火图才是精髓。”

    钻……钻研?!自己一个现在还在练童子功的,找谁钻研去?!

    王桂咽了一口唾沫:“迟,迟师兄还精通合欢道?”

    修这一道的大多是妖修和魔修,玉泉是名门正派,并无这一道统传承。

    他抬眼暗中量迟肆。

    迟师兄是根正苗红的道门修士,学得都是正道法门。可却长了一张和正派仙门极不相符的一张脸,艳色似妖。比那些修媚术的合欢道人,还要更像旁门左道。

    “我去哪儿精通合欢道?”迟肆哑然失笑。

    他洁身自守,对这一道没兴趣。

    王桂心中腹诽,迟师兄方才话的姿态,像是极有经验。

    他不敢回嘴,只能避过这一话题,态度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对方先走。

    站了几息,却发现对方没动静,抬眼一看,似乎……在发呆?

    迟肆此刻心中的震惊,远胜王桂。

    他不仅不修合欢道,对风月之事也毫无兴趣,对风月的了解不比王桂石冻他们多。

    可为何,他似乎沉迷此道,钻研颇深?

    他没有道侣,也没和谁有过一夜露水。可为何,似乎有谁曾令他意乱情迷,让他一个对风花雪月毫无兴致的人,踏入合欢道,从此一去不返,只想和对方同修此道,山水相连朝云暮雨。

    “迟师兄!”

    师兄不先抬脚,王桂也不好先走。可二人在这里呆站了半晌,对方不知中了什么邪,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只得出言,喊了几声才把人叫回魂。

    迟肆回了魂,可莫名其妙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又觉得心尖像是被细韧荆棘紧密缠绕,刺得血肉模糊,疼痛难言却挣脱不出。

    他闷声不响抬脚就走,留下王桂在原地一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