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烟最后在客栈住了下来。

    原本死活不肯让人靠近的乞丐听到有食物可以吃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她没有什么恶意，紧绷的状态也逐渐放松下来，最后在馒头的诱惑下，跟着她一起回了客栈。

    暮色渐至，原本安静的客栈却传出一阵闹声。

    隔壁屋内传来桌椅摔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二哥惨叫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廊道里有好些住客都被吵醒了，探着脑袋观察着发生了什么事，烟烟自然也听到了声音。

    她起身走到隔壁，满身水渍的店二摔了个跟头，跌跌撞撞的爬出了门外。

    二哥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烟烟，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语气十分为难的道，“姑娘，我把那银子还给你成吗？真不是我不肯给他洗澡，是那子实在太凶了，逮人就咬，完全不让人近身啊。”

    关于他凶又爱咬人这一点，烟烟表示深有同感。

    二哥还没见过这么凶的乞丐，好歹都不听，只要他一靠近，下口时那叫一个狠啊，咬人真疼。

    烟烟大致朝屋内看了一眼，桌椅板凳摔了一地，她朝二哥道了声谢，然后让人离开了，自己走了进去。

    屋内有些凌乱，案桌上的兽头香炉也被打翻了，香灰洒了一地，清清淡淡的香气混杂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烟烟微微蹙眉，走到屏风的位置。

    刚才表情还十足凶恶的家伙在看到她进来的时候，要起身的动作一顿，嘴唇抿了抿，盯着她的眼神竟有几分委屈。

    此时的燕行就坐在木桶里，身上的衣服被热水打湿了，不过他没什么反应，那道目光随着烟烟的身影移动。

    兴许是看出了烟烟的神情有些不高兴，他表情顿了顿，下意识的往桶里缩了缩。

    就算是这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双用力扣着木桶，背上黑一块青一块的，看起来又脏又可怜。

    他先前被二哥强行塞进了浴桶，衣服只脱了一半，因为挣扎力度过大，脸上原本有些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流了一点血。

    烟烟慢慢走过去，对方神情有些紧张，眼神散发出一种抗拒又控诉的意味，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再动伤人，只是想用眼神吓走她。

    烟烟用试了下水温，木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热气氤氲，熏的那张脏乱的脸颊有些泛红。

    她试探着拿起木桶上搭着的汗巾，见他并没有排斥，便又开始心翼翼的清理着他脸上的伤口。

    原本只是很平常的动作，不过这人很明显没感受过陌生人的善意。

    这动作吓到他了，他下意识的想要起身，但被烟烟轻轻按住了臂，语气温柔的解释道，“先别动，你脸上的伤口需要清理干净，要不然会留下痕迹的，我会很心，不会弄疼你的。”

    她话时上的动作变得更轻柔了，少年警惕的别过脸，这感觉就像是有只虫子在他脸颊上爬呀爬的，有点痒、还有点疼。

    他不高兴的瞪她，往后躲开，不过这木桶实在太了，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死死贴近木桶边缘，也没能躲开那只伸过来的指。

    如果是那群讨人厌的家伙这样靠近的话，他肯定早就咬死他们了。

    不过眼前这个人有点不一样，她会给他食物吃，所以暂时还不能咬她。

    乞丐抿了抿唇，心想为了食物，他可以再忍耐一会儿。

    而烟烟看到他这样窘迫的动作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笑的时候很好看，那双温柔清润的眼眸里露出笑意，映衬着眼角那粒绯色的痣都显得格外温柔。

    乞丐看着烟烟温柔的脸庞，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这样高兴？好像自他有记忆来，这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会对他露出笑容的人。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直到烟烟替他擦干净了伤口。

    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试探着朝烟烟的脸庞伸出了一根指，轻轻戳了下，软软的

    她居然没有生气？！

    乞丐有些惊讶的瞪圆了眼，忍不住又戳了一下。

    烟烟这下终于抬起头了，他以为她肯定要生气了。但是很奇怪，她只是握住那只偷偷作乱的指，然后轻轻掰开，温柔的擦拭着他掌心的污渍。

    乞丐紧抿着唇，只觉得胸口涨涨的，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涌出来了。

    于是那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她的动作来回移动了，基本上她走到哪儿，他就盯到哪儿。

    等到烟烟彻底清理干净之后，乞丐也终于有点人样了。

    烟烟打量着眼前的半魂燕行，他看上去要比那天见到的燕行更年轻一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眼间隐约可见的些许稚气。

    烟烟笑了笑，弯下腰来与他平视着，“我们应该见过一次面的，在洛河的那艘商船上，你和孟姑娘一起的，你还记得吗？”

    她这些话只是为了加深他的印象，按照原文所，主体的喜恶可以影响这个半魂，那么记忆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即使眼前这个家伙心智不全，但某些事实总归不会变。

    少年脑海中闪过模糊的片段，什么洛河的商船、孟姑娘让他的脑袋有些发疼，他下意识的闭眼，似乎有些从未发生的事情被塞进了脑海，然而等他追寻之时，那飘渺的记忆又在瞬间消失殆尽。

    在那段混沌的记忆中，他好像听到了耳畔一直有个女人的声音，不过不太记得是谁了，只隐约记得是他千方百计想要接近的人

    他猛地睁眼，不期然对上烟烟那双温柔的目光。

    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这个人吗？

    他愣了几秒，最后，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烟烟伸碰了下他的额头，微微发热的温度让她加快了清理的动作，“好吧，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烟烟替他擦干净了脸颊，继续温柔的道，“虽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副傻子模样的？不过我想，孟姑娘应该是认识你的。”

    而乞丐听她了那么多话，只听到了“傻子”两个字。他之前在巷子里乞讨的时候就听到很多人都对他过这句话，因而十分敏感。

    那些人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凶，跟眼前这个人的有点不一样。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十分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而烟烟压根就没理他，替他擦干净掌之后便将帕子塞进了他的里，轻声道，“自己把身体清洗干净，要是不会的话，我就让二哥帮你洗。如果你再咬人的话，我就不给吃晚饭了，知道了吗？”

    少年虽然心智不全，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至少他听懂了烟烟不给他吃晚饭的威胁，表情瞬间变得更不满了。

    他不高兴的拍开了她递过来的帕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烟烟的袖子。

    烟烟没有话，只静静瞥了他一眼。

    少年顿了下，目光落在她的袖口处，好像也知道自己犯错了。

    于是老老实实的把帕子捡起来，心翼翼的伸过去，学着她的模样，轻轻擦拭着她上的水渍，只不过越擦越湿

    最后还是在二哥的帮忙下才替人穿好了衣服，他这回儿也不敢咬人了，因为有烟烟的威胁，只是瞪着对方的眼神十足的凶。

    等到二哥离开之后，烟烟这才走了过来，少年对于她的靠近并没有那么排斥，不过眼神也是不满的。

    烟烟有些好笑，她上前一步，替他擦干净湿漉漉的头发，又给伤口敷了些伤药。

    少年疼的龇牙咧嘴的，不过这次没有下口咬她。

    她伸轻轻蹭了下多余的药粉，解释着道，“你的伤口需要敷药才会好，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等她处理好这些之后，转身正准备离开。

    少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口。

    烟烟回头看他，目光有些疑惑，“怎么了？”

    少年眼睛睁圆看着她，一只掌伸到她的面前，然后掌心向上，那动作像是某种犬类要饭时的模样。

    眼神好像在，东西呢？

    烟烟没忍住笑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答应要给他食物的事情，转身便从案桌上拿了一碟的点心，递了过去。

    少年看见点心，眸光顿时一亮，利落接过她上的盘子，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剩下对方狼吞虎咽的声音。

    这人的动作并不斯文，甚至有些凶悍，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是混在乞丐群流浪了许久，不凶狠一点的话兴许早就饿死了。

    烟烟摇了摇头，又走到一旁，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案桌上，转身便离开了。

    不过在她离开之后，原本埋头的少年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抬起头，目光疑惑又怪异的看着烟烟的背影，黑眸深深的，一直愣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