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渡几次试图闯入秘境都没成功,谁阻拦都不行,他仿佛入了什么执境,要么他今日死在秘境前,要么他得偿所愿,他非要一个结果不可。
没人怀疑他这么做的原因,都只以为他是为此次牺牲太多性命而受了刺激。
众人感念他的慈心,哪怕不是佛修都跟着念了一句佛号。
元和法师不忍看下去,又阻拦不住,只能领着一群弟子盘膝坐下,为逝去的生命就地超度。
就在此刻,一道红色的身影落下,轻飘飘的,本来没惊动任何人,却在走向不渡,接住了再一次摔下来的佛子后,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芙嫣的头纱被谢殒摘掉了,额饰也不在了,她美丽的脸庞和眉心的红玉没有一丝遮掩的暴露人前,除了离她最近的不渡外,凌翾第一个认出她。
他就知道她不会真的死了。
她果然还活着!
凌翾妖娆的眼中绽放光芒,可他很快又冷下了脸,因为他看见芙嫣抱着佛子,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污。
她的动作温柔,眼底似含了春日泉水,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股无名火升起,凌翾瞬身而去,芙嫣察觉到了,但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她揽着不渡叹息:“为何要这样?我本来都要走了,这下好了,计划全都泡了汤。”
不渡错愕地看着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本能地抓紧她的手:“真的是你?”
芙嫣凤眸微垂,凝着他的眼睛:“你猜猜是不是我。”
这玩笑般的话让不渡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下一瞬,他仿佛忘了还有多少人在看着他们,本能地抱住了她。
红与白极致的反差拥在一起,芙嫣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视线落在后方所有难以置信的人身上——尤其是面沉如水的凌翾道君。
她慢慢扬起了嘴角:“这里有很多人。”
芙嫣不疾不徐道:“你不该这么做,伽蓝殿的弟子都在看着。”
她想挣开他,但失败了,她如此为他着想,他却无法再从容接受她的好。
“你的计划是什么?”他声音有些哑,“你想隐藏身份离开……我坏了你的事?”
芙嫣没否认,只是顺了顺他的背,他自己可能没察觉到,他情绪有些激动,身子在微微颤抖。
凌翾看着她几乎是疼惜地对待不渡,心底的火烧得更旺。
紧跟在他身后的云净芜顶着云瑶的脸,将属于芙嫣女君的脸看得真真切切。
女君是真的下界历劫了,玉辰殿的“芙嫣”就是仙界的“芙嫣”。
她对女君有种本能的恐惧,等反应过来,人已经退开很远。
她一时恍惚,有些失魂落魄地停了下来。
远远的,云净芜看见凌翾道君朝女君抬起手,冷着声音道:“芙儿,到为师身边来。”
芙嫣听见了,可她就和没听见一样,淡定地扶着不渡起来,然后和他保持距离,笑着对伽蓝殿元和法师;“法师有礼,晚辈在秘境中与佛子有几面之缘,佛子误会晚辈因他而死,心有悲戚才失了态。”
元和法师修炼多年,怎会看不出其中渊源。
他脸色不太好,但也知眼下只能这么,所以顺着点头道:“檀越无事就好。”
“当不起檀越二字。”芙嫣客气地,“秘境刚刚关闭,伽蓝殿应还有许多要事处理,晚辈就不扰了。”
她已经达成目的,就不想多做停留,对于不渡,她维持着一个在众人面前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距离,尽管她刚下来时有些越界,但眼下的解释也不是不能让人接受。
最重要的还是众人对佛子信任有加,并不真的认为他会做出什么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芙嫣转身要走,却没能走成,她垂眸去看,衣袖被不渡抓着。
她望向他的脸,他不顾众人惊讶地注视低声问:“你要去哪。”
芙嫣歪了歪头:“去我该去的地方,佛子也回到该回的地方。”
她尝试挣开他的手,不渡张张嘴,有些艰难道:“……为何这样?在秘境里你不是这样的。”
为何怎样?当然是为何这么疏远,好像并不熟悉一样。
明明在秘境里他们有过那样的亲密。
不渡原以为出来后也会是那样,即便有人抗拒,这个人从身份上来看也该是他,但……
其实是芙嫣。
芙嫣笑着和他传音:“在秘境里只有你我,在这里却有这么多人,佛子于我有恩,是救了我命的菩萨,我怎么能让我的菩萨身处非议之中呢。”
不渡心头一震,手上力道下意识松了松,芙嫣顺势挣脱。
她想离开并不容易,除了不渡还有凌翾在。
“玩够了吗?”凌翾在一旁看了个彻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直知道芙嫣是伽蓝殿送入玉辰殿的,却不知她心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人。
他心里焦涩,周身威压逼人,换做从前,芙嫣早已就范,但她现在脸色还很好,站得稳稳当当,甚至还能朝他耐人寻味地笑笑。
凌翾立刻想起在秘境外看到的雷云,微微思索道:“你进阶了,如今是……”他仔细看了看,“元婴中期?”
芙嫣平静地:“道君应该早就料到了吧?是你送我来寻法宝,如今我成功了,洗去灵根的驳杂,有了现在的修为,你为我高兴吗?”
“你找到了?”蝶绕枝。
他没明,这消息没几个人知道。
芙嫣一笑:“道君觉得呢?”
凌翾很不喜欢芙嫣现在对他话的态度,但也没有表现出来,扫去方才的薄怒淡淡道:“你脱胎换骨,翅膀硬了,如今连师尊都不叫了。”
芙嫣笑得更快乐了点:“当然,我早就不想叫了,道君这样的师尊,谁稀罕谁拿走,我从来都不想要。”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淡烟长老觉得不对劲,立刻上前道:“道君,还是先回玉辰殿再做算吧。”
二宫三殿四宗十二门,聚集在这里的弟子众多,哪怕折损了三分之二,也还是留有不少精英弟子,玉辰殿不可在这些人面前失了颜面。
凌翾默许了她的话,淡烟长老上前想将芙嫣带走,直接被一道火焰推开。
炙热的灵力燃起了她的法衣,她错愕抬眸:“你!你竟敢以下犯上!”
芙嫣不在意道:“以下犯上?你要是我的‘上’我才算以下犯上,你若不是,怎么能算我以下犯上?”
“你什么意思?”淡烟长老阴沉沉道,“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这次进入秘境,玉辰殿只有芙嫣全须全尾出来了,荷柔重伤,只有一口气吊着,符离神志不清,前途尽毁,看起来也没救了,唯独芙嫣,进去时刚刚筑基修为,出来却已经连淡烟长老都快不是对手了。
她是怎么在其他修为高的人都没好下场的情况下成功的?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芙嫣根本不管旁人的猜测,她谁都没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意思很清楚,今日人都在,给我做个见证也可以。即刻起,我正式离开玉辰殿,再不是凌翾道君座下弟子。”
“真是疯了!”淡烟长老吃惊极了,天下间想做道君弟子的不知凡几,芙嫣竟然要走?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道君留半分脸面,她活腻了吗?
云净芜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其实她早就想过,只是历劫而已,哪怕命格不一样,性子也不会改变的。女君就是女君,还是在仙界时的样子,哪怕她没有了高贵的身份和碾压众人的修为,依然有着令人畏怯的气场。
她垂下眼,握着拳,难言心中感受。
她又是感慨女君无愧于女君的身份,又是不解。
女君此刻元婴中期的修为绝对不低,却也没特别高,面对强者,又怎能这般毫无顾忌?
这让她很难不想到自己在仙界时卑躬屈膝的样子。
她屈从于身份和力量,可芙嫣不。
哪怕她落入尘埃,也不曾真的泯然于尘埃。
凌翾似忍无可忍,飞身上前要抓芙嫣肩膀将她带走,芙嫣轻巧地一转身,足尖踮起,双臂挥起广袖,刺目的红光在广袖如翅膀飞舞时袭来。
凌翾是剑修,反应极快,敏捷地侧身躲过,但还是被擦着面颊过去的炙热侵袭了几分。
他脸上划破一道,旖丽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既是兴奋欣慰,也有不甘艰涩。
养了百年的徒弟,今日可以伤到他了……真好啊。
凌翾手中化出本命剑,化神后期的剑气汇聚,芙嫣全身戒备,双手结印凝出光盾阻挡四周剑气,凌翾握住剑柄,在芙嫣挡着剑气侵袭的时候,心情复杂地刺过去——
他没有成功。
金白色的水箭破空而来,逐渐凝结成冰,与剑刃相击,带着滔天剑气的仙剑竟不堪这冰刃一击,直接被弹开,废铁般落在地上。
凌翾怔住,不可思议地望向箭矢来源,所有人都没想到道君的本命剑有一日会如此不堪一击,这样强大的力量让他们心生畏惧,恐惧中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源头。
云净芜看见水箭的一瞬间就慌了神,她也跟着众人去看,于是就看见了一袭昙花白锦缎衣,墨发飞舞,御风而来的无垢帝君。
帝君竟在这里。
他竟然真的在这里……
在看见结界的时候,云净芜其实就知道他在了。
可她不愿面对,不敢相信,一直骗自己是她看错了,不去深想。
但此时此刻,帝君亲至,天神气质是人修无法比拟的,她再也不能服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云净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界?因为女君?可他不是不喜欢女君吗?若是喜欢,怎么还会千方百计想要让女君放弃、死心呢?
她突然想到下界前帝君发下的神谕……他是想和女君在一起的,但女君不想了。
她以为这只是天族为女君挽回颜面的词,可现在看来,这都是真的。
是真的。
帝君拒绝女君,也许根本不是因为不喜欢。
有没有一种可能——正因为他喜欢,所以才要拒绝。
云净芜多少对无垢帝君有些了解,电光火石之间,那些人界以及飞升后关于帝君的记忆更清晰了一些,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所有。
……她突然意识到,那日在结界外与女君动手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她像个丑一样。
无垢帝君那般存在,若真不喜欢谁,何须用这样迂回的手段,哪怕对方是女君又如何?
正是因为喜欢啊。
他喜欢的啊。
只是他不愿面对,自欺欺人罢了。
云净芜身子晃了晃,身边忽然拱过来一个人,她蹙眉去看,竟是符离,妹妹曾经喜欢的人。
这个人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像个傻子一样,对着这副云瑶的躯壳露出痴傻的笑容。
云净芜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
比云净芜心情更复杂的,是此地的万千修士,尤其是照夜宫的修士和凌翾。
“那是……君上?!”照夜宫副宫主明烬吃惊道,“我看错了吧,怎么可能,君上分明五百年前自爆元神陨落了……”
翦烛大长老白着脸道:“副宫主没看错,那的确是凝冰君没错,怎么会……怎会如此……”
金羽碎怔怔地站在那,作为接任凝字辈仙君地位的他,可以是一直活在凝冰君的阴影之下。
他私底下没少为此不服过,总觉得自己已经这样优秀,凭什么还是要被不如对方。
他一直以为凝冰君不过是仗着陨落得辉煌又很早罢了。
但现在亲眼见到凝冰君,他猛然发现,别人对他与那人的比较还是太含蓄和温和了一些。
他何止是较之差了一些。
那是差了一星半点吗?不是的。
那是天壤之别。
横亘在他们这些修士与凝冰君之间的,是几辈子都难以逾越的鸿沟。
凌翾是最直观面对谢殒的那个。
自谢殒轻而易举击退他本命剑开始,他就没有了任何表情。
随着谢殒现身,挡在芙嫣面前,他隐藏在面无表情下的沉郁快要绷不住了。
“凝冰君?”他慢慢道,“据本君所知,你五百年前就已陨落,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各仙府折损了无数人在你洞府所化的秘境里,你此刻又现身阻止本君带回座下弟子,到底是想干什么?照夜宫又究竟隐瞒了各仙府什么?”
此话一出,照夜宫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可他们一点都不敢对突然现身的凝冰君有任何质疑和怨言,明烬一路跑过去,中间甚至踉跄了一次,带着翦烛和众弟子一起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
“拜见君上!”
他们没问为何他毫发无伤归来了,这里不是问这些的地方。
身为第一仙府的副宫主和大长老,他们谦卑虔诚地朝拜,令其他仙府的人都跟着意动,不自觉地躬身下去,神色恭敬无比。
谢殒却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在所有人的崇拜敬慕下转过身来,替芙嫣拂开脸上几缕发丝,认真地问:“可有受伤。”
芙嫣抿抿唇:“……没有。”
谢殒微微点头,这才去理会明烬和翦烛,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君子风度让他身上有一种高位者少见的谦和,他以灵力让他们起身,不疾不徐道:“不必多礼。”
解决完了照夜宫的人,他才望向凌翾,看着那张属于楚翾的脸,其实有些割裂。
他很难将凤族少主和眼下的这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完全是两个极端。
“凝冰君。”凌翾回望着谢殒,主动开口,语气莫测道,“久仰大名。”他重新执剑,“君上……名不虚传。”
一道灵力便下他的本命剑,可不是名不虚传吗?
若他不是掺和进了他与芙嫣的事,这句话凌翾会得更真诚些。
但谢无尘他不但掺和了,还要掺和到底。
“她不想再做你的弟子。”谢殒直言,“那她今日起,就再不是玉辰殿凌翾道君的弟子,你可有意见。”
凌翾瞳孔震了震,他很想,他有意见,他意见大得很,可是……
转眸望向对方手中凝聚出来的水弓,哪怕弓中无箭,依然带着淹没一切的澎湃灵力。
凌翾不想的,但他身体很诚实地退了一步。
谢无尘嘴上问他有没有意见,却根本就没有给他提任何意见的可能。
他很清楚,只要他一个“不”字,那水弓化出的箭矢就能一瞬间刺入他的心脏!
芙嫣在谢殒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到凌翾的。
她从未见过凌翾道君这样的表情,因为实力强大,他很少遇见什么真的忤逆和难题,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明明眼神冰冷压抑到了极点,却一点都不敢像从前那样强势夺取一切。
他甚至必须恭恭敬敬,乃至谦卑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凝冰君是人界的英雄,虽不知为何自爆元神还能复活……但本君也念着你曾对人界的牺牲,还请不要太过分。”凌翾看了一眼芙嫣,蹙眉道,“她是本君的弟子,行过拜师礼,教养过百年,不是她不做这个师徒便能不做的。”
谢殒耐心告罄:“她能。”
他不容置喙道:“她不是就不是。”
他上下将凌翾一扫:“看来你有意见。”
凌翾领受着他的威压道:“是,本君自然有意见。”
这话得艰难,尾音都因对强势的威压而发颤,这都是他曾对芙嫣做过的事,如今都被谢殒返了回来,让站在谢殒身后的芙嫣心情微妙。
这种不需要她出面,费尽心机斡旋的感觉,真是新鲜极了。
这么多年来,不管面对什么危机,她总是靠自己,凌翾道君似乎对她很好,拿宝物堆她的修为,但当她真遇到排挤针对时,他大部分时候都像是没看见一样,冷眼旁观着她如何解决困局。
他如一个看客,除非必要,绝不出手相助。
谢殒则不一样。
哪怕芙嫣不需要,他也会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芙嫣心跳有些加速,古怪的感觉占据了她心脏的所有位置,她视线定在他的背影上,忽然发现他其实很高。
虽然锦袍裹着的琉璃身姿有些瘦削破碎感,但他真的很高……有了凌翾做对比,更显得高了些。
面对凌翾的拒绝,谢殒没有立刻出手,反而收起了水弓。
“你待如何。”
他不轻不重地吐出四个字。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想认真听凌翾要如何一样,可凌翾知道根本不是那样。
四目相对,属于男人的直觉让他很清楚对方的意图。
“总闻凝冰君传,今日难得有机会,自然想讨教一番。”
凌翾也算是天之骄子,逆反心理生出来,很不服输。
然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子之间也是有莫大差别的。
谢殒直接道:“好,我赢,她此后与玉辰殿无半点关系。”
他的话到此为止,根本不做输的假设,狂妄至极。
凌翾脾气上来,扔下一个“可”便提剑认真与他交战。
他心里想的是,之前那一招是对着芙嫣,并未拼尽全力,被那般拦下是可以理解的。
如今他拼尽全力,该不至于那样。
但是……
咣当。
本命仙剑再次如废铁般被对方一道灵力轻而易举摧毁,凌翾捂着心口摔出去,半个字都不出来了。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谢殒便解决了修士里一个手就数得过来的道君。
他做出这等强到骇人之事,却连眼都没眨一下,收了势就转过了身,朝芙嫣伸出手,温声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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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疯殒:她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她想干掉魔界!
疯殒:那我就是她的剑。
作者:她想三宫六院!
疯殒:谁想做她的三宫六院得先有本事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留他们何用。
女鹅:……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