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纸死讯
丁拾看着眼前的路况,分神回答道:“骨灰盒我已经帮您以家属的名义取出来了,按照您的吩咐,选了一块风水好的墓地下葬了。
还整理了一些您哥哥留下来的遗物,已经放到您下榻的酒店了,您到房间就可以看见。”
“嗯。”余瑾闭了闭眼睛,长指揉着脑袋,面色淡淡的。
“另外……警方那边听您来了,想要见你一面。”
“见我干什么?”余瑾倏然睁开眼睛,眼里划过一丝冷嘲,那样鲜明的情绪,鲜明得都有些过分了,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向我汇报他们有多无能吗?”
丁拾没话,叹了一口气。
良久,他才低声道:“节哀顺变。”
余瑾又闭上了眼睛,身体往后一仰,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蜷紧。
——
回到酒店放了行李后,余瑾连饭都没吃,便又乘车去了墓地。
丁拾本来是想陪他一起去的,但是被余瑾拒绝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风轻云淡,算得上是秋天难得的一个明朗的日子。
在出示了证件后,余瑾独自一人走进了宁静的墓园。
整齐的坟冢一排排的排列着,悄无声息的对他投以注目礼。
苍翠的绿林覆盖了大半个山头,在幽深的绿色衬托下,空气里弥漫的哀伤无所遁形。
余瑾从来都没觉得一条路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他一生都不愿走完。
每一步,都像是针扎一般,痛不欲生,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撕碎。
半路上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
可就算他再不想面对,再难过,他也必须独自面对余格死亡的这个事实。
没有谁可以帮他。
也……没有人帮他。
余瑾最终停在了一方的墓碑前。
墓碑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余格之墓。
上面贴了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张与余瑾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稍微比他年轻一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沉淀着化不开的忧郁,也正因为这一抹情绪,他整个人的气质和余瑾的有很大的区别,他就像是一束月光,只在光明消逝后才出现,澄澈透明,温和而不伤眼。
余瑾将怀里捧着的菊花轻轻的放了下来,然后就地坐下,坐在了墓碑的旁边。
冷风滑过,带起山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一片园子便显得格外的寂寥。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余瑾才哑着嗓子唤道:“哥……”
话音未落,他却先红了眼眶。
他是今年才得知余格的死讯的,从出生到十五岁,他们每一天每一夜都在一起,普通手足之间的感情已经足够深刻了,他们是同卵双胞胎,一出生便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十五年的相依为命,感情更是融入身体发肤,深刻得仿佛要刻进每一滴血液中。
十五岁后,阴差阳错下他与余格分开,此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从分离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一年了,他没有哪一天不在探他的消息,拼了命的想要从蛛丝马迹中得到他的音讯。
但他离开后就像是一缕蒸发的水蒸气,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追寻不到。
直到今年年初,一直负责帮他找人的私人侦探丁拾才带给他消息,他欢喜得差点发疯,可是得到了什么?
——一纸死讯,以及轻飘飘的一封遗书。
他以为只要不靠近,不去听,不去想,就可以看不见,可以自欺欺人。
在进墓园之前的那一刻他都做得很好,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都差点骗过了自己。
可所有的悲伤崩塌在看见余格照片的那一刻。
就像是大厦将倾,他心底的那座伊甸园也随之崩塌,那种痛苦让他整个人都痉挛不已。
他甚至是恨这么多年以来执着于追寻余格下落的自己的。
如果不探寻,他起码可以骗自己余格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安然无虞的活着,很幸福,很健康。
“我明明只有你了……”
余瑾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的脸上泪痕交错,在雪白的脸上触目惊心的横陈着。
可是现在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恍惚间,他像是看见了自己灵魂的另外一半碎片正脱离自己的身体,远远的向天边飘去。
旋即,光芒逐渐变熄,在风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黑白分明的眸里闪过一抹茫然无措。
余格……没有了。
这五个字狠狠的戳进了他的心底,霎那间划出鲜血淋漓的五道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
有些血债,只能由血来偿还,否则不足以慰藉地下的亡灵。
余瑾用力的抱住了身边的墓碑,脸颊紧贴着上面的照片,低喃道:“哥,没事的,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剩下的都交给我,哪怕是下地狱,我都会让黑暗中的那些魔鬼陪着我一起。”
我发誓,你受过的伤,流过的血,都会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那一刻,他眼里的脆弱与绝望以及悲伤全都被噬骨的仇恨所取代,大片大片的黑色在他的眼底蔓延,像是寻不见一丝光线的夜空。
与此同时,他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只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飞快的传递着消息——
“他回来了。”
“这个贡品的味道肯定会更加的鲜美。”
……
顾南渊接到手下的电话时,正从会议室出来,谢绝了合作方再三邀请他去寻欢作乐的好意,大步流星的进了自己的车里。
电话一接通,他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他怎么样了?”
“顾总,余先生刚刚从墓园走出来,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墓园?”顾南渊诧异的挑了一下眉,“他去墓园干什么?”
手下人嗫嚅了一下:“他好像是去祭奠一个人,那个人叫……余格。”
“也姓余,这人跟他什么关系?”
手下猜测道:“应该是他的兄弟,我看了一眼照片,上面人的长相与余先生相差无几。”
顾南渊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紧接着便沉默了下去。
手下不敢先挂电话,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顾南渊有下一步的指示,便问道:“顾总,还是继续跟下去吗?”
顾南渊:“不,你先回来,我让你查的那几个人查得怎么样了?”
——
余瑾是在回酒店的半路上被人截住的。
截他的人客客气气的请他下车,并将他带到了一间茶室喝茶。
推开门的时候,余瑾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那人背挺得很直,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衣服的边角都整整齐齐。
听见动静,那人回过头来,余瑾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看上去刻板而不近人情的脸,眉眼俱威严的敛着,嘴角紧抿,周身散发着冷硬的气场。
他站起身来,礼貌的跟余瑾招呼:“余先生,你好。”
余瑾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轻轻的与他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那人毫不在意似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余瑾在他面前坐下。
他低头给他倒茶,动作很慢,声音透着一股清冷的质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警官,我代表警方对于你所遭遇的一切表达深切的遗憾,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余瑾扯了一下唇角,没话。
张警官道将茶推到了他的面前:“余格是自杀的。”
“他不是。”余瑾抬起头盯着他,眸光幽深。
“我们有证据。”张警官从桌子底下拿出一袋卷宗,他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几张纸来,放到了余瑾的面前,“这是尸检报告,死者体内有大量的安眠物质,体表无任何挣扎痕迹,据他主治医生的描述,死者死前一段时间情绪极不稳定,精神恍惚,而反常的是,他死亡当晚却意外的很平静,温和,甚至跟每个照顾他的人都认真的道了谢,就像是在告别人间一样。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闲杂人等进过他的病房,第二天早上护士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身边摆着遗书,遗书经过鉴定,是死者本人的笔迹,他是自杀。”
余瑾低着头认真的将那一纸尸检报告上面所有的字都看完了,逐字逐句,一个字都没漏下,直到他眼睛充血。
“我不听这些。”他将纸推了回去,脸色近乎苍白,“你们根本就没有能力还原真相。”
张警官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他垂下头:“我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拒绝接受事实于事无补。之前给你过几次电话你都没时间过来,死者的遗物已经整理好交给你的助理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再联系我。”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名片,放到了桌子上:“我们永远都站在受害者身后。”
张警官后来又了些什么,余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最后他起身离开了。
余瑾还是木然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眉眼低垂着,瞳孔没有焦距,雪白的脸上每一丝情绪都收敛到了极致,显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良久,他拿起桌子上的名片,随手揉了,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
——受害者需要的不是你们站在他身后,而是站在他面前,化作盾牌,抵挡着整个世界的恶意。
只有弱者才需要你们,而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任人鱼肉,毫无作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