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尚未想出所以然来,章太医便已到了丹泉殿。
他伸出左手去,供章太医诊脉。
待章太医诊好脉后,他收回手,开门见山地道:“陛下为何命你日日向我请脉?”
今上是因为害怕主子中毒,才会命自己日日向主子请脉。
章太医心下了然,但他素来守口如瓶,自不会告诉温祈。
因而,他仅是笑道:“陛下的心思微臣怎会知晓?”
温祈一时间无法判断章太医所言之真伪,试探着道:“你认为陛下是甚么心思?”
章太医恭敬地道:“微臣不敢妄加揣测。”
温祈接着问道:“陛下是否认为我有何处不妥,才命你日日向我请脉?”
章太医避重就轻地道:“微臣一连一十三日为主子请脉,并未从主子的脉象中瞧出不妥。”
温祈无奈地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了,你且下去罢。”
“微臣告退。”章太医正欲退下,却是被温祈唤住了:“我还想向章太医请教一事。”
他拱手道:“主子请问。”
温祈努力地克服了羞耻,尽量如常地问道:“断袖之间,上位者是否该当用羊肠?”
章太医回道:“上位者若用羊肠,承受者可免于患病。”
温祈追问道:“若能及时清理,是否便无患病之虑?”
章太医颔了颔首,补充道:“前提是上位者并无花柳病。”
花柳病是瞒不住的,会显现于体表,甚至会损害要处。
温祈确定丛霁并无花柳病。
他又追问道:“章太医是否曾提醒过陛下须得用羊肠,不然,我恐会患病?”
章太医不答,寻了个由子:“微臣尚有要事,这便告退了。”
温祈愈发好奇丛霁用羊肠的真正缘由,可惜丛霁定不会坦白告之。
章太医十之八/九会将他适才所问禀报于丛霁,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不再想此事,左右任凭他如何苦思,都不会有结果。
他坐到了书案前,将全副心思放于《资治通鉴》之上。
半个时辰后,他竟觉饥肠辘辘,他分明已用过早膳了。
是由于这一十二日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之故么?
他命内侍去尚食局请御厨做黄鱼炸响铃来,其后,便再无心思研读《资治通鉴》,一心等待着黄鱼炸响铃。
黄鱼炸响铃颇费功夫,将近一炷香后,才被送到了丹泉殿。
黄鱼炸响铃是被盛于食盒中提了来的,并未受到寒风的摧残,热气腾腾,大抵保持了甫出油锅时的口感。
遗憾的是,温祈用不得热食,只得等黄鱼炸响铃冷却了些,再将黄鱼炸响铃送入口中。
这黄鱼炸响铃纵然已冷却了些,但依旧酥脆着,一口咬下,声若响铃,鱼肉的汁水即刻自一层又一层薄如蝉翼的腐皮内流淌出来,进而漫遍了口腔。
不多时,他已将一盘子的黄鱼炸响铃一扫而空了。
他取了锦帕,拭去唇上的油星,又摸了摸肚子,方才埋首研读《资治通鉴》。
由于他不能久坐,一盏茶后,他只能捧着《资治通鉴》上了床榻。
床榻过于舒适,教他不由犯困了。
待他转醒,已是日头西斜,丛霁并未现身。
待他用罢晚膳,夜幕已降,丛霁还是未现身。
丛霁应当不会再现身了罢?
繁衍期已过去了,丛霁已不再是他的雄鲛。
思及此,略低于凡人的体温教他觉得遍体生寒。
夜色渐浓,他阖上《资治通鉴》,上了床榻,蜷缩着身体。
半睡半醒间,他忽闻丛霁的足音,登时睁开双目,坐起身来。
“陛下……”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扯住了丛霁的衣袂,进而埋首于丛霁怀中。
丛霁摩挲着温祈的发丝道:“你为何还不歇息?”
“我……”他顿了顿,“我在等陛下。”
丛霁叹息着道:“你等朕作甚么?且快些歇息罢。”
因为陛下乃是我的雄鲛。
不,已然不是了。
温祈自丛霁怀中出来,坐直了身体,笑了笑:“我方才向陛下撒了谎,我并未等陛下。”
丛霁口中发苦,面上不显,关切地道:“你可有何处不适?”
温祈摇了摇首:“繁衍期已结束了,我并无何处不适。”
“那便好。”丛霁含笑道,“见你安好,朕便放心了,寐善。”
温祈见丛霁转身欲走,急忙握住了丛霁的手。
丛霁疑惑地道:“你还有何事?”
温祈深深地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恬不知耻地道:“陛下如若想念我的滋味了,我可再做陛下的雌鲛。”
丛霁不置可否:“温祈,寐善。”
“温祈在这丹泉殿静候陛下。”温祈眼睁睁地看着丛霁走出丹泉殿,阖上殿门的一刹那,他浑身的气力好似被抽干了。
他原先只想要丛霁施舍他一夜春宵,丛霁却慷慨地施舍了他过多的春宵,教他贪得无厌。
“陛下……陛下……陛下……”他孤枕难眠,思念着丛霁出了一回。
其后,他满心满身皆是一片空虚,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道:这肚子恐怕不会再鼓起来了罢?
他辗转难眠,子时时分,方才睡去。
东方发白,他起身穿衣、洗漱,去了崇文馆。
崇文馆内尚无一人,他孤零零地坐下了。
不多时,同窗陆陆续续地来了,丛霰亦在其中。
丛霰见得温祈,行至温祈面前,压低声音道:“温祈,孤有一事要同你,你可否随孤出去?”
温祈颔首,随丛霰出了崇文馆,到了旁边的一片竹林。
丛霰欲言又止,半晌,才出声道:“孤清楚皇兄宠爱你,你虽尚无名分,但或许能入住中宫,被册封为后,你该当劝诫陛下以国事为先,而非耽于美色。”
自己定不能入住中宫,被册封为后。
依丛霰所言,那一十二日丛霁为自己耽误了国事,难不成周楚……
即使情绪低落,温祈亦敏锐地觉察到了丛霰的言下之意,遂发问:“究竟出何事了?”
丛霰答道:“周楚五万精锐已与我军交战数回,各有输赢,至于目前战况如何,孤并不清楚。”
南晋与周楚必有一战,可温祈并未预料到这一战来得这样快。
温祈蹙眉道:“这是何时之事?”
“七日前,丑时,周楚突袭我军。”丛霰提醒道,“近日战事吃紧,你勿要缠着皇兄,以免贻误了战机。”
从南晋与周楚相接壤的边陲之地到这京城约莫三千里,倘若八百里加急,只需将近四日,丛霁便能收到急报。
换言之,三日前,丛霁便已收到急报了,而三日前,他正处于繁衍期。
丛霁并未向他提及过此事,若非丛霰,他全然不知。
散学后,他并未回丹泉殿,径直往思政殿去了。
他请内侍通报,内侍自去通报了,少时,出来传话道:“陛下让主子回丹泉殿去,待陛下得空了,定会去丹泉殿见主子。”
他仔细一听,思政殿内不止丛霁一人,至少有五人,似乎正商讨着对策。
他不想回丹泉殿,索性坐于离思政殿不远的重檐亭内。
正值春寒料峭时,重檐亭四面来风,幸而他并不惧寒。
从日昳至人定,思政殿殿门方才被开,身着官袍的诸臣随即鱼贯而出。
他见状,冲到殿门前,撞了丛霁满怀。
丛霁扶住温祈,站定后,心疼地道:“你可还好?”
“无妨,我有事想问陛下。”温祈自丛霁怀中退了出来,转而进了思政殿。
丛霁阖上殿门,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你问罢。”
温祈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是否因我贻误了战机?”
丛霁不答反问:“你为何这般认为?”
“我听闻周楚于七日前突袭我军,陛下应当于三日前收到急报,而三日前,我正缠着陛下不放。”温祈直觉得在国家大事面前,他的繁衍期不值一提,“那时陛下为何不抛下我?”
丛霁坦言道:“朕确实于三日前收到了周楚突袭我军的消息,但朕早已预想过各种情况,并将应对各种情况的策略书信于驻扎在边陲的段将军了,一部分的粮草亦早已运抵边陲,朕并未因你延误战机。”
温祈质疑道:“当真?”
丛霁肃然道:“当真。”
温祈长舒了一口气:“幸好陛下早有准备,倘若因我贻误了战机,致南晋兵败,我怕是万死都不足以赎罪。”
丛霁抬指点住了温祈的唇瓣:“勿要提及死亡,不吉利。”
温祈拨开丛霁的手,问道:“而今战况如何?”
丛霁简略地道:“胜负未定。”
自丛霁的神情瞧来,战况显然不容乐观。
国家大事面前,求而不得的痛苦微不足道。
温祈正色道:“陛下必当气吞山河,叱咤风云,的周楚算不得甚么。”
丛霁笑道:“谢你吉言。”
温祈向丛霁做了个揖:“我不便搅陛下,寐善。”
“朕送你回丹泉殿罢。”丛霁一面走,一面望着温祈,歉然地道,“战事结束前,朕恐怕无暇顾及你,你定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有要事,定要与朕听,不可逞强。”
“陛下毋庸担心我。”温祈怯生生地道,“我可以牵陛下的手么?”
丛霁并未作答,主动牵了温祈的手。
这手未免太凉了些,他将其拢进了自己的衣袂当中,质问道:“你莫不是一直在外头等朕罢?”
温祈满不在乎地道:“鲛人并不惧寒。”
到了丹泉殿后,丛霁捂住了温祈的双手,直到这双手热了些,他才松开。
温祈扫过自己空空荡荡的双手,继而凝视着丛霁,得寸进尺地道:“我可以亲吻陛下么?”
丛霁低下首来,并阖上了双目。
温祈踮起足尖,吻上了丛霁的唇瓣,并非深吻,一触即退。
他与丛霁分明已做过更过分的事情了,这个吻却教他格外珍惜。
作者有话要: 日昳:即未时,13时至15时
人定:即亥时,21时至23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