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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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祈耳力上佳,他知晓丛霁尚且立于房门前,未曾离开。

    但他亦知晓自己不能开这房门,他必须让丛霁离开。

    自心意相通后,他与丛霁从未分离过。

    他不知此次分离后,他与丛霁要何日才能再相聚,他更不知待得再相聚,丛霁是否完好无损,而他是否已顺利地生产。

    他行至房门前,伸手覆于房门之上,以策万全,这房门乃是厚实的木扉,他全然瞧不见丛霁的轮廓。

    他仅能根据丛霁的吐息,大致摩挲着房门。

    陛下……陛下……陛下……

    他与丛霁仅仅一步之遥,他却觉得已相隔千里。

    他泣不成声,手指微微发颤着,唯恐教丛霁担心,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左手虎口,企图让自己的哭声一些。

    一时间,他甚是后悔自己出了宫,离开了丛霁,浪费了与丛霁相处的辰光。

    他分明不爱哭,但面对分离,他竟是止不住眼泪。

    丛霁已与他有了骨肉,丛霁已与他两情相悦了,丛霁已与他定下婚约,丛霁合该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

    可他现下却必须眼睁睁地让丛霁离开。

    丛霁不止是他这尾雌鲛的雄鲛,丛霁亦是这南晋的天子,该当身先士卒,保家卫国。

    他绝非轻重缓急不分的愚人,但他却宁愿自己是个愚人。

    若能不管不顾地抱住丛霁,留住丛霁,让丛霁离开不得该有多好?

    猝然间,他尝到了血腥味。

    ——虎口已被他咬破了。

    他垂下双目,盯着血淋淋的齿痕,又委屈又可怜。

    他急欲开房门,告诉丛霁,他受伤了,丛霁须得陪着他,可他不能这么做。

    倘若他并未怀上身孕,他便能与丛霁一同出征了罢?

    不能,他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会拖累丛霁。

    倘若他乃是武艺高强的武将,他才能与丛霁一同出征。

    但他若是武艺高强的武将,他便不会被囚于笼中,奉于丛霁。

    换言之,他会失去心悦于丛霁的契机,而丛霁亦会失去心悦于他的契机。

    他与丛霁的关系可能止于袍泽。

    胡思乱想中,丛霁的足音响起,继而渐行渐远。

    对了,丛霁叮嘱他切勿胡思乱想。

    他强忍着并未开房门,直到丛霁的足音彻底消失,他才开房门,追了出去。

    隆起的肚子让他连疾步都甚是困难,他不得不缓下步子,伸手轻抚着肚子,歉然地道:“对不住,教你们难受了罢。”

    他一步一步行至这院门口,倚门而立,遥望远处。

    细闻,急促的马蹄声漫入了他耳中。

    “陛下必能横扫千军,平定天下。”他低喃着,少时,回过了身去。

    接着,他拭去泪水,捡起了地上的鲛珠。

    他正欲回房,却见到了立于身后的章太医,他向章太医伸出左手,并对章太医道:“劳烦章太医为我包扎。”

    与此同时,他又在心中对丛霁道:陛下,我又自残了,陛下,我知错了,陛下,不准生我的气。

    章太医叹了口气,提醒道:“微臣明白温大人舍不得陛下,但温大人而今身怀六甲,情绪不可过于激动,以免早产。”

    早产……

    温祈上一世便是由于母亲早产而缠绵病榻,不良于行。

    闻得此言,他霎时心惊胆战,他决不容许他与丛霁的骨肉遭受与他一般的苦楚。

    他向着章太医道:“我记下了,我这般不听话的孕夫为章太医添了诸多麻烦,对不住。”

    章太医扶着温祈进了房间,仔细包扎后,正欲退下,却听见温祈诚恳地道:“我谎称待我做好准备后,便会亲口告诉陛下我怀有双胎之事,可我却言而无信,陛下是否责罚于你了?章太医,对不住。”

    他摇首道:“陛下仅是责备了微臣几句,并未责罚微臣。世人皆以为陛下杀人如麻,实乃暴君,但微臣却不赞同。倘使换作真正的暴君,微臣出了这等危及皇嗣的纰漏,轻则将微臣拖出午门斩首,重则将微臣株连九族。微臣知晓温大人定有苦衷,并非故意为之,温大人不必向微臣致歉。”

    “那便好。陛下确非暴君,此番若能教周楚俯首称臣,陛下定能名垂青史。”温祈清楚丛霁并不在乎身后名,但他在乎,他想要后人一提及丛霁,便以“明君”呼之。

    章太医附和道:“陛下定能名垂青史。”

    当年,由于他资历不足,年岁尚浅,原是进不了太医署的,多亏了今上破格提拔。

    现如今,今上更是将心爱之人与皇嗣托付于他,他定不会辜负今上所托。

    温祈抿唇一笑,又问章太医:“刘太医如何了?”

    章太医回复道:“刘太医已洗清嫌疑,重返太医署了,此次由于刘太医年事已高,陛下并未命刘太医随军。”

    这一月余,温祈几乎日日与丛霁风花雪月,未及问过刘太医之事。

    “刘太医照顾我良久,雪鹃却诬陷刘太医意图谋害公主,实在可恶。”若非雪鹃对丛露下药,刻意误导丛露,丛霁便不会心口被刺,丛霁这回高热多日,想必与旧伤有关。

    章太医不知事情全貌,只知刘太医被雪鹃指认配了于公主有害的甜汤。

    温祈言罢,仰起首来,望向下弦月,暗道:丛霁亦能瞧见这弯下弦月罢?

    “微臣告退。”章太医出了房间,并将房门阖上了。

    温祈上得床榻,剥干净了衣衫,痴迷地汲取着丛霁残余的体温。

    轻轻一嗅,龙涎香便钻入了他的鼻腔。

    “陛下……”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陛下定要一诺千金,于我临盆前赶回来。”

    八月二十二,他收到了来自于丛霁的亲笔信,应是匆忙所写,只四字:安好,勿念。

    他吻了吻单薄的纸片,墨香拂面,他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丛霁写下这封亲笔信时的画面。

    然后,他回了信予丛霁:吾亦安好,静候佳音。

    八月二十三,他又收到了来自于丛霁亲笔信,上书:甚是想念。

    他当即回了信:吾亦甚是想念陛下,天佑陛下。

    八月二十九,他听闻丛霰封了不少周太后母族之人为官。

    一王朝若想国柞连绵,定不能纵容外戚掌权。

    丛霰必然明白此理,那为何要这般做?

    丛霁曾言雪鹃腹中三月大的胎儿十之八/九乃是丛霰之子,丛霰许早已存了图谋皇位的心思,而非为周太后所逼。

    不过丛霰如若这般心机深沉,怎会容许周太后垂帘听政?

    丛霰目前实力不足,难以扳倒周太后?

    待丛霰积蓄足够的实力,便会逼周太后远离朝政?

    丛霰而今迫于形势,不得不寻求母族的支持?

    九月初三,龙涎香早已杳无踪迹。

    他并未收到来自于丛霁的书信。

    丛霁应当是激战正酣,无暇书信于他罢?

    九月初四,他仍未收到来自丛霁的书信,加之胎动愈加频繁,致使他彻夜难眠。

    他只得请章太医在他所服用的补药中加一味安眠的药物。

    九月十三,他已足足一十一日不曾收到来自于丛霁的书信了。

    他心急如焚,时时告诫自己丛霁定会平安无事,切勿胡思乱想,以免早产。

    九月十四,他还是未收到来自于丛霁的书信。

    他愁云满面,忧心满腹,明日便是九月十五,丛霁少了他这颗灵丹妙药,不知是否能安然渡过?

    嗜血之欲会促使丛霁杀人,假若所杀之人皆是周楚蛮夷,自是无妨。

    可嗜血之欲发作起来,丛霁便会露出浑身的破绽,且会敌我不分,一如他赶来见丛霁那日。

    那日丛霁目中的癫狂他并未忘记,万一周楚趁机直逼丛霁的死穴,万一丛霁屠杀了南晋将士,该当如何是好?

    及至深夜,终有一将士送了书信来,他快手展开,其上所书竟是字字猩红。

    他脑中闪过恐怖的噩耗,令他根本不敢细看。

    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导致书信坠地。

    “陛下……”他艰难地俯身去捡,然而,书信却是自他指尖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