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好人见到文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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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那个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们认识了两个月,他们的身体进入过,可是只有一晚,而且是在药物作用下,第二天他们就分开了,各自回了各自的尘世,短暂的相遇,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心情。

    回来已经四个多月了,久时构每天都在研究伍哀帝这个人,想起之前有一次,他闲得没事,于是翻树西给他带的史书,还故意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念给陛下听,终于惹得伍庭不耐烦了,他: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何还要通过后世的文字来了解我?”

    当时久时构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已经研究了四个月关于伍庭的文字记录。

    从古至今有不少文人评过伍哀帝的生平,褒贬不一,有些乍一看甚至还觉得理有据,什么枭雄、开疆拓土、乱世帝王,千奇百怪的法应有尽有,唯独没有一个人的文字能让久时构产生共鸣。

    在久时构看来,他们的评价很生疏。

    仿佛那并不是在描述他的陛下,而只是在论述一个符号。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他好像有些懂了。

    因为他见过那个人,他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他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

    久时构找到了棠梨树。

    ——在王也清带来的卫星图里。

    并不难找。

    一棵生长了三千年的树,就算已经枯死,形骸也会比一般的树木要大,而且它开了一树的白花,在一片绿底的卫星图里还算显眼,久时构手指在那个位置重重扣了一下。

    “你该死了。”久时构道。

    几天后,久时构让江凭给自己订了张去云北的机票。

    从云北省会到江川没有飞机,连高铁也没有,只有火车卧铺,此刻江凭正陪着久时构排排坐在下铺,这个隔间的四张床位都被江凭包了,所以没有人来扰。

    但他们对面,却还有一个人。

    王也清是和考古队一起来的,很巧的是,在机场取行李时,她发现久时构居然也在云北,而且他们上了同一趟火车,连车票上写的目的地都一样——江川。

    “久时构,我已经告诉过你,那棵树——”火车恰好这时进了隧道,车厢里暗了下来,听到周围没有人过路的声音,她才压低音量道:“我不管你为什么会恨一棵树——但那棵树,你绝对没有办法砍的。”

    久时构:“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去。”

    王也清见他面色不改,知道他很坚定,但还是道:“这和你有多少钱没关系。建国之后,那棵棠梨树就已经被纳入重点保护文物名单,你就算要看它,也只能以游客的身份,你要是伤害它,不管你有多少钱,你就准备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吧。”

    久时构风轻云淡‘哦’了一声:“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去。”

    那天他一在地图上找到甘棠,立刻就联系当地分公司主管帮他去探探消息,没想到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甘棠已经成了保护文物,而它扎根的地方也因为当年红军驻扎过,如今被开发成了红色旅游景区。

    一棵杀人无数的老树,居然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久时构没办法按照原计划买下它,再砍了它,但他还是要阻止甘棠继续往时空场地里投放选手。

    人寰之处总免不了争端,这些争端来自于人,也该由人自己解决,轮不到一棵树来当判官。

    到了江川火车站,考古队坐上了大巴,往茶园的方向去了。

    江凭拖着两个登机箱追上久时构,“久先生,酒店不在这个方向……”

    “我知道,”久时构断他,“你先去酒店,我要去景区一趟。”

    “久先生,我觉得也清姐的很对,”江凭拿不定久时构的心思,怕他真的冲上景区砍树,“那棵树现在是国家保护文物,您要真想找棠梨树撒气,换一棵吧——世界上还有无数棵棠梨树。”

    久时构突然转身,问他:“如果我那棵棠梨树是妖怪变的,你信不信?”

    江凭愣了一下,“呃?”

    然后才:“不信。”

    久时构料到就是这个答案,“没事了,你先去酒店等我。”

    临走时,江凭还是不放心:“久先生,你会回来的吧?”

    一定不是坐着警车被送到监狱里去吧?

    “我会回来。”久时构。

    *

    这会儿已经下午六点,售票处已经关了,景区门口只有出来的人,但不再放人进去。

    可以看出来,这里过去曾是一个山谷,如今被人用水泥、混凝土浇筑成了公园,清凉的风从苍青色的山壁后面吹出来,似乎让空气中也漂浮着淡淡的幽香。

    久时构抬头一看,隔着几重厚厚的围墙,目测离景区大门约两百米的地方,那是一棵树,不知是它所处的地势高,还是它本来长得就高,站在久时构的位置,能看到它顶端的绿叶白花,开得很盛大。

    久时构知道,那就是棠梨树。

    扣扣——

    久时构敲响景区办公室的门,里面有四五个穿着老绿坎肩的中年人坐着喝茶,闲聊得正起劲,突然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不由得量起他来:“你是——?”

    久时构拿出几张名片,依次分发给众人:“我之前联系过你们的负责人。”

    “哦哦——你就是那个爱心企业家!”有人站起来,高兴地过来和久时构握手。

    “就是你要往景区投五百万建设对吧?”另一人也想起来了。

    久时构礼貌笑道:“对,我今天刚到,想着先过来看看,没想到不凑巧,张经理不在吗?”

    “张经理去买晚饭了,要等一会才回来,”一人热情道,“要不您先在办公室里坐一会?我给你泡杯茶?那边茶园要被挖了,最近我们屯了好些新鲜的茶,要不泡给您尝尝?”

    久时构不动声色,语气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是云雾茶吗?”

    这人惊喜:“哎哟您怎么知道!可不是嘛,就是南边的云雾茶园,听下面发现了一个大墓,这两天就要动工开挖,哎真是可惜,我们从就是喝那里的云雾,以后就喝不到了。”

    另一人拍了下他的脑袋,“可惜什么,咱江川可发现大墓了诶,咱也跟着沾沾光,以后咱景区宣传的时候又多了一个噱头。”

    “得也是。”这人想了想道。

    久时构没什么,等到茶泡来之后,他轻轻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这就是那个人葬身之处种出来的云雾茶吗?

    会有陛下的气息吗?

    这是久时构第一次来丘黎——准确地,这里还不算丘黎,再往南去几十公里才是古时候的丘黎——伍庭的故乡,第十九代伍帝的都城。

    明明久时构从没来过,但莫名其妙就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那个人就躺在离他几十公里的地方。

    陛下马上就要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了,他躺了两千年,现在应该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吧?

    喝完两杯茶,不舍地放下杯子,久时构才看似无意地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老米,张经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能不能自己去景区里面转悠转悠?”

    老米正戴着老花镜看剧,闻言从屏幕前抬起头来:“当然可以,久董事长好不容易来一回,要不我带你在景区里走走吧?!”

    久时构忙笑着推辞:“没事没事,我自己到处晃晃就好,您不用这么客气。”

    “那好吧。”老米看剧正在兴头上,也并不是真的很想中断。

    于是乎,老米给久时构开了侧门,又给了他一张景区地图和一本游览手册,“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

    谢过老米之后,久时构一个人进到景区,这时候景区里除了几个保安晃来晃去,一个游客也没有,天色也有些晚了,浓浓的暮色笼罩四周,这座景区像被藏在深山的褶皱里,沧桑而古老。

    伍庭当年上京就是经过了这里,并在这里遇到了甘棠。

    斗转星移,岁月更迭,没想到这里竟成了4A级红色旅游景区,昔年树下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树却扎根越来越深,曾经它身上满是人间战火飞溅出来的血,如今它身上挂着的,是后人一根一根系上去的红丝带,一样都是红色,就仿佛,数千年来,一切都没有变化,仍是绿叶,白花,红。

    “想他吗?”甘棠问。

    久时构从一座落地神龛里取出一块木牌,这是景区设置给游客用来祈福的,二十块钱一个,写上自己的心愿,挂到大树旁边的祈愿木架上,被密密麻麻的红丝带坠着,他们的心愿便送到了。

    送给了一棵世上最坏的树。

    “想。”久时构。

    “我也是。”甘棠道。

    “我比你想得久,我想了他两千年。”

    “你灵吗?”久时构盯着手里的木牌,上面还没写字。

    甘棠:“我很灵。”

    “有多灵?”

    “每一个向我许愿希望他们的敌人从世界上消失的,我都帮他们实现了——当然,除了你。你是唯一一个从时空场地里活着回来的人。”

    “这么,伍停也向你许愿了?”

    “那个人,”甘棠哼了一声,“我一见他就觉得讨厌,他居然长了张和殿下那么像的脸,连名字叫起来也一样,他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求我让他哥哥消失,喏,他许愿的牌子就在那里。”

    久时构没有去找这个牌子,伍停已经死了,对他来,这个人生前做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中国人一直有句老话,叫死者为大。就连树西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杀过的那些人,也随着它的死亡而被久时构压在记忆深处了,恨是需要载体的,人死恨消不无道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我也一直在等你来。”甘棠。

    久时构将空荡荡的木牌挂在祈愿的木架上,在一排排写满了黑字的木牌中显得格格不入,做完这件事后,他抬起头,遥望暮色中的棠梨老树,问道:

    “当年,你对他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