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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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秋敲了五六分钟的门,蒲岐才来开。

    怕他问,她直接扬了扬手里绕成一团乱麻的耳机:“带着这个,没听到。”

    “我又没什么。”贺秋看着她,表情淡然。

    蒲岐撇了撇嘴: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蒲岐继续解着耳机线,左线和右线纠缠在一起了两个连环结。原本也没多复杂,只是因为心情烦躁,她半天也没弄开。

    贺秋伸出手:“给我。”

    蒲岐瞥了贺秋一眼,放到他手心上,见他三两下就解开了。

    他还给她,盯着她脸上某处开口道:“下巴的红印怎么弄的?”

    蒲岐觉得贺秋有点明知故问的味道。

    他就是算准了她不爱背后报告,于是,她便也遂他的心,随便糊弄道:“不心。”

    没想到贺秋追问:“不是晚来?”

    蒲岐不做声,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她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浑身不舒服。估摸着还会连坐这名字里含着的三个字。

    贺秋有所察觉,结合在厨房听到的一点声音,大概猜到了原因。

    “他不是有意要吓你。”他。

    非系铃人要解铃。

    到底是一家人。

    蒲岐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里默默吐槽:别洗了,他自己都承认了。

    “他会那么其实只是急着要进去。”贺秋又补充了句。

    蒲岐微微一愣。

    人急着去卫生间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突然懂了。

    可这个人。

    真是别扭又可笑。

    不管行为还是话都怪诞难懂。

    蒲岐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被贺晚来捏得有了后遗症,那感觉到现在都还生动得很。

    他那时那个复杂的表情现在倒放出来,在她脑中散不去。

    不过,蒲岐好像已经体会出了一点。

    那就是,有一丝受伤。

    或许,还是她带给他的。

    风从大敞着的窗户口涌进来,撩拨着蒲岐额前的碎刘海。

    她被自己这一想法惊得肩膀颤了一下。

    贺秋以为她冷,走到窗边,将窗门拉近,只留一条缝。

    “别贪凉,心感冒。”

    蒲岐挑起一边的眉毛,弯眼觑他:“你简直比我老妈子还老妈子。要感冒你弟泼我那一盆水就够我感冒的了。”

    贺秋:“我替他向你道歉。”

    蒲岐在心中呵了一声:你可别,不然你不知还得道多少歉。给我磕破头都不管用的那种。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贺秋道:“我去给你熬点姜汤。”

    蒲岐笑出来:“干脆你真当我妈得了。”

    贺秋眼神深邃,瞳仁微微有丝摇动,他低沉着嗓音:“我只能当你爸。”

    蒲岐的笑登时就变了味儿。

    她绕开贺秋,走到床头旁,猛地把薄毯一掀,整个人钻进去。

    头越埋越深。

    她不想看到贺秋。

    蒲岐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想当她爸是蓄谋已久的事了。

    所以才会一直对她那么好,这次也急着在蒲顺面前献殷勤。

    他一直都很有心机。帮蒲顺抢代言,造舆论,私下约导演。每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

    只是蒲岐一直以来对他有滤镜,让她忘记了是她想象的那个贺秋才是温柔到骨髓的谦谦君子,真正的那个有手段有计谋更有心上人。

    她好像只是沾了蒲顺的光,才被他无原则的宠溺。

    蒲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或许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是,这个臭孩真烦!

    房间太安静,静到只有风拍着窗门的声音。

    “我去熬汤。”

    蒲岐听到他叹气,脚步声有些沉重,开了门又关门。

    蒲岐继续在毛毯里憋着,直到呼吸开始不畅,她不得不露出头来。

    正巧这时,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发出响声。

    有人给她发微信消息。

    蒲岐划开屏,才看到初兼高的好友宋漪从两时前就给她发了好多条语音,还过几通电话。

    蒲岐迅速插上耳机,塞进耳窝里。

    她把消息翻到第一条带了红点的地方,一个个地往下放。

    宋漪一开始的声音明显是有些生气的。

    [老孟你转学了,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然后在抱怨,嘟嘟囔囔地还带点无意识的撒娇:

    [今天你没来,班上一堆人找我问原因,好像我是你经纪人似的。]

    后来,她完全释怀,开始轻松地讲起今天开学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

    ……

    [哎,你知道吗?就我可能暗恋你的那个隔壁班男生唐文骁,他难受惨了,一直缠着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你我要不要给他]

    最后一条,也就是刚发的:

    [哎你为啥这么久还不理我?]

    蒲岐摁着语音功能,想着点啥,宋漪又哐哐砸了两条过来。

    [手机号换了?微信也不能用了?]

    [你是不是跑到哪个网络不通的乡里去了?]

    蒲岐看着最后这条语音发了会儿愣,最终松开手指,点进通讯录。

    才刚拨通,宋漪就接了。

    嗓门极大地嚷嚷着:“我去,你没换号啊?怎么现在才回我?”

    蒲岐避重就轻:“没,一直在忙。”

    宋漪沉默了几秒。

    蒲岐想,她应该是在考虑回“忙什么”还是“噢”。

    在宋漪“噢”出来的那一刻,蒲岐没忍住笑出声来,宋漪莫名其妙但也被传染得笑了一下,然后问她笑什么。

    蒲岐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内心突然就轻松了,虽然一直在些废话,但好像她还没离开城市一般,和往常放学在家同宋漪闲聊一样。

    不过她刚这样想,宋漪就提醒了她现实。

    她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蒲岐觉得含糊下去也没意思,这家伙又不会真的来找她,便告诉道:“空山。”

    宋漪的声音扬了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没听过。”

    蒲岐盯着显示栏上只有最底端发亮的信号格,淡淡道:“网络不通的垃圾地方。”

    宋漪咯咯笑了两声:“难怪你电话给我。”

    又问:“那你这届青少年歌唱大赛怎么办?那儿能报名吗?”

    蒲岐的心猛地被一抽动,她咬着唇,好半响才出口:“不报。不参加了。”

    宋漪不理解:“为什么呀?你不是期待好久了吗?去年因为耳朵……”

    蒲岐对“耳朵”两个字太敏感,虽然宋漪及时刹了车,但她心里还是翻涌上一阵不舒服。

    宋漪也自觉失言,迅速转移开话题:“那个,你听完我发的语音了吗?”

    蒲岐:“听完了。”

    “怎么样?给不给?”宋漪听着有些当红娘的兴奋。

    蒲岐装傻:“什么给不给?”

    宋漪无语了:“就唐文骁啊。”

    有人敲房门,断了蒲岐话,她知道是谁,语气很不好地朝着了句“没锁门”。

    宋漪以为这是对她的,加上信号不给力,断断续续,她听成了“没门”,便劝道:“哎呀,念在校友一场嘛……”

    蒲岐此刻注意力全都在开门进来的贺秋身上,早把耳机那头的声音屏蔽了。

    “喝完。”贺秋把一青花瓷碗递到蒲岐面前。

    他声线明明很温柔,但蒲岐就是觉得他在压抑着什么不好的情绪。

    蒲岐不想在这时候作,放了手机,双手接过瓷碗。不过这样就听不到宋漪的声音了,她便又腾了只手,按下免提。

    宋漪的声匣子乌拉拉的,像泄洪一样地被开,描述的全是唐文骁如何如何对她一往情深如何如何地死心塌地。

    蒲岐:“……”

    怎么还在这个话题?

    她怀疑宋漪准是收唐文骁代言费了。

    听得她都想给她加一句:我是宋漪,我为唐文骁代言!

    刚熬好的姜汤,姜味很冲,温度又特烫,蒲岐受不了,口口抿着。

    贺秋就一直站在旁边看她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默默听着电话那头的宋漪聒噪。

    蒲岐喝完,宋漪的彩虹屁差不多也吹完了。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唱了许久的独角戏,“喂”了两声后,问道:“还在吗?你那乡区信号断啦?”

    蒲岐把碗递还给贺秋,关了免提,回道:“姑奶奶,我还在,看你得起劲,没忍心断。”

    宋漪“嘁”了一下,然后听到蒲岐揶揄她:“他那么好,你干嘛不去喜欢他。”

    “这不,人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自讨没趣儿啊!”宋漪做作地叹了口气,倒也敞亮地表明她对那人没意思,让蒲岐不用顾虑她。

    可蒲岐也没有那意思,她“嗤”了一声,没话。

    因没听到关门声,蒲岐用余光往旁边扫了扫,瞥见贺秋的裤腿。

    他,还在原地。

    蒲岐捂住手机,昂头看他:“你还有事?”

    贺秋脸色比进来时更臭了几分。他一直紧闭双唇,蒲岐等了一会儿,觉得他不会了,正想叫他出去,听到他哑着声,闷闷问道:“唐文骁是谁?”

    蒲岐愣了一下,态度不太好地回答:“和你没关系的人。”

    听到这话,贺秋的表情有点像吃了苍蝇屎。蒲岐心里爽到了,但目送着他离开后,她又纠结,反复地想:明明我也没多重的话啊!

    蒲岐努力地不去回想贺秋的表情,找宋漪又聊了些其他事。

    女生好像本来就是多话题的生物,思维活跃,能从晚餐聊到班主任老孟牙上的青菜渍再聊到娱乐圈的流量明星,天南海北,越聊越起劲,聊得手机都在发烫,夜越来越深。

    “对了,我想起件事儿。”

    “什么?”蒲岐已经有些困意了,托着腮懒懒地了个哈欠。

    宋漪听得清楚,问:“你想睡了?”

    蒲岐的声音越来越轻:“嗯。”

    “是你喜欢的演员。”宋漪欲言又止了会儿:“算了,还是不了。免得了你该睡不着了。”

    “那好吧,晚安。”

    蒲岐颠簸一天,实在架不住瞌睡虫了,没计较宋漪话里的意思,直接上下眼皮一合,手机从手心滑落。

    此时窗外,风雨止。

    城里的风波却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