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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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坠入西边高耸的山头,空山灰白的房被一片樱花粉笼罩着,一家家溢出饭菜的香。

    贺晚来拎着包灰头土脸地从霞光中走入洋楼阴暗的门下。

    这栋楼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也是这空山他唯一可以喘气的地。

    不过托蒲岐的福,他觉得这里也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了。

    蒲岐正在给贺奶奶唱她最喜欢的一首老红.歌,唱了一半,眼角余光扫到贺晚来进门的身影。

    她思绪一下子被乱,唱错了词。

    贺奶奶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提醒道:“该是五送里个红.军了。”

    客厅顶上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蒲岐重新唱起的歌声也在脑海里瞎转。

    贺晚来心烦,往楼梯口一闪:“我上去了。”

    贺奶奶这才发觉他回来,叫住他:“哎哎哎,等着你吃饭呢!放了书包就下来。”

    今天这顿饭,吃得蒲岐难受。

    明明全都是她最爱吃的,但就是食之无味。

    贺奶奶问她怎么了,“是做得不合口味吗?”

    蒲岐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得贺晚来嗤了一声,抢先道:“她是留着肚子待会儿要去吃烧烤。”

    蒲岐被这话噎得一呛,贺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眼里闪着柔和的光。

    她问:“蒲岐交到朋友了?”

    蒲岐点头又摇头。

    “不是朋友。”她心虚地瞟了贺晚来一眼,见他还是一脸嘲讽,便低下了头。

    蒲岐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回到这个家就有点畏惧贺晚来的脸色。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住在他家,不得不看屋主人脸色行事。但她又敏感地觉得,不止是这样。

    蒲岐越想越烦,题没做出来几道,天色是越来越黑,离和喻原州约定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想着找地方还得耽误不少时间,蒲岐合上练习册,决定提早出发。

    烧烤摊油烟重,颜色穿浅了,害怕沾上污渍就洗不掉。蒲岐决定换一件黑色的短T,然后搭一条简单的薄阔腿裤。

    那些地方指不定有些什么人,把自己能捂多严实就多严实自然是最好。

    一切收拾妥当,蒲岐挎上方包,开房门。

    贺晚来也正好开门出来。

    他也全身黑,两人这样一看还颇有点情侣装的味道。

    视线在空中相撞,蒲岐觉得有丝尴尬,便出口破这沉寂:“你要出发啦?”

    贺晚来没理,直接转身下楼,让她的多此一举变得更加尴尬。

    楼下奶奶坐在大门口摇着蒲扇,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万家亮起的灯火。

    蒲岐和贺晚来一齐和她招呼要出门。

    奶奶停下蒲扇朝着贺晚来指了指:“蒲岐是有原因的。你干嘛呢?难不成出去保护她?”

    保护我?

    能保护他自己再吧!

    蒲岐觉得可笑,没忍住扑哧一下发出声来。

    贺晚来瞪她一眼,又望向奶奶,大脑飞速想着应付的辞。

    奶奶见他滴溜溜转着眼珠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脸上浮起一丝愠气,“你不会还在李明达那儿帮工吧?”

    贺晚来不吭声,她便确信自己猜对了,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拍着贺晚来的腿,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

    忽想到蒲岐,奶奶撑圆了眼,有些惊慌地问道:“你不是去他那儿吧?”

    蒲岐想到喻原州的话。

    如果她理解到位,那个李哥烧烤应该就是贺奶奶指的那儿。而这个李哥应该也就是李明达。

    蒲岐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答“是”还是“不是”,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假装很着急的样子,向贺奶奶挥手:“奶奶,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蒲岐走出十来米远的时候,贺晚来追了上来。

    他没有像他之前所的和她隔开三米距离,而是和她并肩走着。

    蒲岐侧目瞟他一眼,见他半张着唇,似乎有话要。

    “你是想点什么?”她问。

    贺晚来只“嗯”了一下便没有下文,就像光发筷子不上菜的宴席一样让人等得憋屈。

    蒲岐不想一直处于这种憋屈等待状态,便道:“你不,那我先了。”

    她单刀直入:“为什么要和徐远章提议罚我那么多钱?”

    贺晚来听得脚步一滞,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地重复了一遍:“你我和徐远章提议?”

    蒲岐点头,然后她看到贺晚来扬起嘴角笑了,是那种很无可奈何的笑。

    他扶着额:“你是不是有被我迫害妄想症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当时谁的你没听到吗?”

    “还不是因为你总对我那么坏。”蒲岐努了努嘴,声嘀咕。

    蒲岐好像还嘀咕了些什么,贺晚来没听清。

    他听到这句牢骚就足够不高兴了,加快步伐将蒲岐甩在身后。

    蒲岐习惯了贺晚来快慢节奏凌乱的步子,很快便追上来。

    她问他:“你之前想要和我什么,怎么不开口?”

    贺晚来看着蒲岐高高扎起的马尾,露出的脖颈白净又漂亮,他哑着声:“我想叫你回去。”

    蒲岐又问:“为什么?”

    贺晚来眉心皱紧:“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烧烤摊的确不是我该去的。热量高又是垃圾食品,吃了长胖不还有可能拉肚子。”蒲岐其实听懂了贺晚来话里的意思,但她有意回避。她答应了喻原州怎么能食言,何况她食言的代价百分之百是贺晚来又遭一顿毒。

    蒲岐为贺晚来着想,他只当她脑回路有问题,把话更挑明了些:“那儿的人杂。”

    “人杂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就是混社会的,道上的,不学好的,反正你能想到社会最龌龊的那群人都在那里!”

    贺晚来越越激动,最后半句是从身体深处吼出来的,像在疯狂发泄一般。

    但蒲岐只轻轻一笑,波光流转的杏眼中蕴着这世上最强大的温柔,包裹住贺晚来的暴躁。

    她的声音轻飘飘:“世上最龌龊的人怎么可能都在那里?”

    “他们应该都在看不见光的角落。在泥藻中。在无数条网络织成的保护障后面。”

    蒲岐这些的时候,贺晚来觉得她是难懂的,但又是格外美好的。

    她和他的世界好像在某一个点上连接在了一起,有了共通。

    ——

    青年北路是一条步行吃街。李哥烧烤就开在这条街的尾巴上,旁边几家店都关着,门上贴一张出租告示。

    贺晚来是从后门进的店,特意为了和蒲岐避开,以免被喻原州看到找事儿。

    他知道他故意选他工作的点,肯定免不了一番刁难。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蒲岐才刚在他对面坐下,他就招呼老板道:“把贺晚来叫出来。”

    贺晚来系好围裙,拿着菜单出去。

    喻原州从邻桌移了一张凳子到脚边踩着,又从贺晚来手上抽过菜单推到蒲岐面前,脸上笑嘻嘻:“看看,想吃点儿啥。”

    蒲岐来这儿只是走个过场,而且她是真怕吃了拉肚,便把菜单又推到喻原州面前,讨巧地道:“你吃过什么好吃就点什么吧。”

    “好吃的?”喻原州笑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把菜单飞快地翻来覆去转了两遍,然后眼睛死死盯着贺晚来,“我还真挑不出来。这儿的都忒她妈难吃!因为某人技术的原因。”

    蒲岐知道他要开始找茬了,站起身表情很不耐地道:“既然不好吃,那就去别处。”

    喻原州摇摇头,喜怒无常地戳着贺晚来的肩开始吼起来:“老子就要在这儿吃!他味道弄得不好,我今天就要把他调.教出来!”

    其他座的几个刺青哥嗅到这种找事的声音向这边看了过来,一边油腻腻地嚼着肉,一边用赤.裸的眼神量着蒲岐。

    蒲岐忍不住了,朝着喻原州的头顶骂了句“你有病吧”,抬腿朝店外迈。

    喻原州伸手拽蒲岐,把她的腿磕在了方木桌角上。

    她痛得长“嘶”一声,又吸引了些目光。

    有人对她吹口哨:“妹妹,到哥哥这边来。哥哥不会弄疼你的。”

    哥哥哥,割你的麦去吧!

    蒲岐心头升起一股厌恶。

    喻原州把蒲岐摁回位置上,飞快抓起桌上的筷子盒转头朝吹口哨那桌扔了去,他撂狠:“再乱吹,信不信我让你关笼子里吹去。”

    被扔的那一桌一听这话脾气也上来了,正想也放出点什么江湖狠话,李明达冲上去声宽解他们道:“镇长儿子,忍着点,忍着点。”

    几个人憋了口闷气,骂骂咧咧地踢凳子走了。

    今天的生意才开没多久,就这么不愉快,李明达心里也是憋着不得劲,转身又见贺晚来还愣在那儿,便吼他道:“还不过来捡筷子?”

    贺晚来勾着腰,一根一根捡着,突然看到有几根滚到了喻原州的脚边。

    他内心纠结了一下,最后装没看到,起身朝店后厨区走。

    “喂!”喻原州捡起一根筷子扔向贺晚来的背脊,“这里还有几根。你眼瞎吗?”

    贺晚来咬了咬牙,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

    “别人好心提醒。你要谢谢。”他踩着贺晚来伸向桌底的手。

    贺晚来的嘴皮已经被自己咬出血了,他喉咙哽着,发出的声音无比沙哑:“谢谢。”

    喻原州得到了想听的,便松了脚,肆意地大笑。

    蒲岐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笑的。她悲哀地看着喻原州,又悲哀地看了看贺晚来。

    喻原州冷哼:“怎么心疼他?”

    蒲岐剜他一眼不话。

    喻原州又开始自己找话,他指着蒲岐:“我告诉你,也就你一外地来的会可怜他!整个空山,可能会有人觉得他倒霉,但绝不会有人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