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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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秉烛夜谈之后, 蒲岐和蒲顺都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自然醒,看时间?还算早。

    窗户外,粉紫色朝霞游动, 速度极快地, 就遮盖了大半块天空。

    吸一?口清新?鲜的空气,两人一?番简单捯饬,然后一?起走下楼。

    客厅餐桌上,贺奶奶一?如?往常的丰盛早餐摆了满桌。

    她在厨房与客厅之间?来?回转, 见到蒲岐和蒲顺, 和蔼的笑容堆了满脸。

    “正算去?叫你们呢。”她的声音也很亲切温和。

    蒲顺没?被人在家里这般诚心诚意地招待过,本?来?把蒲岐送过来?借住,加上自己也是突然造访, 她心里就挺难为情的。

    脸颊微微皱起,望着老人道:“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起这么早, 做这一?大桌子。”

    贺奶奶倒没?把这当回事儿,摆摆手:“人老不中用, 也就只能在家做做饭菜,还希望能合胃口。”

    “奶奶做的都可好吃!比得上大京那些名?厨!”蒲岐真心满满地捧场。

    贺奶奶被哄得高兴, 哈哈笑了两声, 心里跟抹了蜜似的, 她招呼母女俩坐下先吃, 自己上楼去?叫贺晚来?。

    蒲顺:“不急, 等大家都齐了再?入座。”

    蒲岐将整个客厅环顾一?圈,见沙发上整齐地叠着一?张薄毯, 又探头朝厨房量,没?瞧着人影。

    于是叫住贺奶奶, 问:“贺秋去?哪儿了?”

    “出?门去?了。问去?哪里也没?。”贺奶奶看了蒲顺一?眼,似乎期待她能知道点什么。

    但蒲顺没?接话,正巧这时贺晚来?下楼来?,几人暂时将这事搁置,坐下吃早餐。

    每人一?碗粘稠的玉米粥,还有烙的鸡蛋饼和炸油条可以选择。另一?个盆里是煮的水饺,热热乎乎地冒着气。

    各凭各的喜好,安安静静吃了一?会儿后,蒲顺突然开口:“阿歧来?的这些天,多亏你们照顾。真的很感谢。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多住,所以今下午就准备要?离开了。”

    “这么急?”贺晚来?停下筷子,话由心生,脱口而出?。

    蒲顺扬起唇角笑了笑:“怎么?舍不得我家阿歧?”

    蒲岐正喝着玉米粥,被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立马冲蒲岐嗔道:“妈,你别乱话!”

    贺晚来?抿了下唇,发出?一?声轻“嗤”,傲娇劲尽显:“我巴不得她赶紧走。”

    他的嘴硬得像是被风吹了上万年也不挪地的顽石。

    “没?礼貌!”贺奶奶剜了贺晚来?一?眼,严苛地数落道。

    蒲顺摇摇头,笑得更欢了些。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朦朦胧胧,她觉得逗他们很是有趣。

    蒲顺冲贺晚来?扬了扬下巴,拿捏着俏皮语气道:“口是心非。可爱。老阿姨我就好这口。”

    贺晚来?用怪异地眼神量了蒲顺许久,然后抽走椅子上挂着的书包,甩到背上。

    他看向蒲岐,喉结滚了两圈,刻意把语调放得很重,装狠道:“希望我放学回来?你已经走了。”

    这话听着好没?人情,让人寒心,蒲岐用力瞪着眼睛,要?和贺晚来?唱反调,让他也不痛快。

    “那我就偏等你放学回来?才走。”蒲岐学贺晚来?的样子,咬着重重的字音,踩他神经的雷点。

    两个人幼稚得没?边。

    蒲顺逗乐,咳了两声。她笑眯眯地招呼蒲岐:“阿歧,妈来?给?你翻译一?下。他的意思其实是,希望放学回来?你还在。”

    “……”

    贺晚来?的脸铁青了一?大半。蒲岐则低下头慢慢啜着粥。

    蒲顺在两人之间?流转目光,俨然一?副掌控大局的姿态。

    她问蒲岐:

    “你看你是愚?顺他真的意呢?还是假的意呀?”

    ——

    早餐结束,蒲岐回房收拾行李。

    刚来?的时候本?以为会住上一?俩个月,带的物什还蛮多,有一?个纸箱的衣服甚至都还没?开过。

    蒲岐坐在床边,望着整间?屋子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蒲顺敲门进来?,问她:“愚?不愚?出?去?转转?”

    “可是下午就走,我东西来?不及收拾了。”

    蒲顺一?瞬不瞬地盯着蒲岐,把她看得心里没?底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哪里得不妥。

    她皱了皱鼻子,问:“怎么了?”

    “阿歧。”

    蒲顺喜欢把“歧”字拖得很长,好像那是一?条真实存在的很远很远的歧路。

    她弯下眼睛,狐狸眼角微微翘着。

    “你觉得妈妈刚才的翻译是对的,对吗?”

    “……”

    蒲岐沉默不语。

    昨晚蒲顺的那些话,她其实并没?消化好。她是极富主见的人,更多时候爱凭借自我认知。

    她的大脑提醒着她自己:喜欢了贺秋好多年,是不可能因短短十?来?天相处就产生变故。

    她的情理告诫着她自己:虽然她身上有某个人的血,但她是不同的,她专情专心,她的喜欢是长长久久的。

    所以,蒲顺是错的。

    一?定是错的!

    蒲顺看着蒲岐的表情越发纠结,知道她心里很乱,很多东西都看不清,也知道她在挣扎着什么。

    她也不过是以一?个旁观者清的角度,给?蒲顺分享一?点意见。为的是让她不像当初的自己一?样错过某个珍贵的、失不可得的人。

    愚?到过往,遗憾与感伤又迅速地从尘封的境地嚣张地席卷而来?。

    蒲顺扯开嘴角,尽力让自己笑得看起来?轻松些。

    她声音缓缓,像细泉流淌。

    “蒲岐。你知道吗?”

    “风向随时都可能变化,人的喜欢也是。这无关花心,无关见异思迁。就只是因为它?没?办法?那么精准,第一?次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所以,才得要?调整,再?尝试……”

    蒲岐不喜欢蒲顺这个法?,她有些气愤地断她:“所以你觉得那个人抛弃我们是没?错的?他只不过是去?寻找属于他的正确方?向了?”

    “那个人”是蒲岐和蒲顺之间?默认的对蒲岐父亲的指代词。

    蒲顺没?有愚?到蒲岐会在这时候联愚?到他。她情绪也开始不好,脸板起来?,是比蒲岐更为成熟的清冷,气场强慑。

    两人心里都堵着,坐在一?起,膝盖撞来?撞去?,互相撒气。

    不知道过去?多少个来?回。

    是蒲岐先没?憋住,碰撞间?,笑出?声来?。

    她:“好了,我道歉。我刚才不应该态度不好。”

    蒲顺端起长者姿态,点了点头。

    母女之间?就是这样,即便闹了矛盾,和好也会很快的。

    蒲岐把头靠在蒲顺肩上:“那妈,你喜欢过几个人呢?”

    “两个。”

    “有……”蒲岐停顿两秒,心里还是好奇,她问,“有那个人吗?”

    蒲顺直视蒲岐的眼睛,得坚定:“没?有。”

    蒲歧笑出?来?,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觉得悲哀。

    她沉默着,错开了视线,通过咬嘴唇来?压抑某些情感。

    望向窗户外,虽然天空还是朗着的,也有太?阳,但光些微泛白,并不是很强烈。远山尽头的墨色云层蓄势待发。

    风呼呼吹,卷得街道上的大树枝干摇来?摆去?的,如?同劲舞一?般。

    蒲岐来?空山学会了观天气。

    她知道,一?场雨将要?来?临。

    ——

    得亏这雨水够腼腆,一?直在酝酿,迟迟不肯落下与人见面,一?周难得的体育课这才幸运地没?被其他任课老师占用。

    只是这天气太?过闷热,惯例的两圈跑操结束,学生都热得满额头布着汗珠。

    体育老师一?声解散,大家做鸟兽散,或钻进树荫底下,或挤进卖部吹风扇。

    只有喻原州留在原地没?动。

    他还没?太?适应过来?这突然的转变。

    曾经和他一?伙的那些狐朋狗友这时都没?见踪影,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但喻原州不怪他们,墙倒众人推是太?寻常的道理。

    相较之下,他那后妈可过分多了,昨晚连夜就带上自己亲儿子跑路。

    喻原州看着她收拾行李,把一?切能拿的都藏好带走。她以为喻原州不知道,连他亲妈唯一?留给?他的一?条金镶玉项链都算顺走。

    喻原州发现的那一?刻心里居然没?有气愤,只是深感唏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他瞧不起贺晚来?的那些全都反馈到他身上来?了。甚至,他比贺晚来?更加狼狈。

    喻原州有些灰头土脸地在操场一?隅找了个清净角落坐下,眼睛在看练跑步的体育生。

    没?过一?会儿,贺晚来?朝他走了过来?。

    喻原州下意识愚?逃离,左右看了看,自己这位置算是个死角,背后是围墙,左右两侧是高高的观众台。

    无路可逃,喻原州咬了咬牙,决定厚着脸皮,任凭贺晚来?奚落。

    可贺晚来?站定在他面前后,一?声也不吭。

    巨大的沉默伴随着被居高临下地俯视,喻原州心里压抑得难受。

    他站起身,决定主动出?击:“贺晚来?,你愚?干什么?”

    贺晚来?眼睛一?眨不眨,冷静地张开唇,九思之后,喊下一?声:“芋圆。”

    这是幼儿园时期,贺晚来?给?喻原州取的外号。自从两人关系崩后,没?人再?这样叫过喻原州。

    熟悉感掺杂着陌生。

    喻原州呵出?一?口气,抬头,表情满是冷冷的嘲讽。

    他问贺晚来?:“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幸灾乐祸?”

    贺晚来?皱起眉,回问:“我爸被抓的时候,你很幸灾乐祸吗?”

    “不一?样!”喻原州的眉骨越拧越突出?,他有些沙哑地低吼道。

    “不一?样?”贺晚来?语调微扬地重复一?遍,而后又云淡风轻地笑笑,“有什么不一?样?”

    喻原州咬着牙,胸腔剧烈起伏,头脑中万千的思绪盘根错杂着飞速闪过。

    他认为,那个时候,他和贺晚来?是好兄弟。

    而在这些年里,他是对他单方?施暴的恶人。

    恶人得到恶报,贺晚来?该感到痛快,感到解气,感到罪有应得。

    他有资格幸灾乐祸。而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