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婚约
“表妹?”兰芷讶然。
骆夜白亦是一顿, 不过眸光流转间,疑云渐散。
之前他让手下的人顺着季府那边的线索再捋了一遍,才发现原来季予然的母亲有一双胞胎妹妹, 但十几年前连同她的夫家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再无人提起。
他语气笃然,“棠棠的母亲是伯母的双胞胎妹妹?”
“……对。”
季予然默了几息,起深藏于心底的一件往事。
玉氏乃几十年前临安城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不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生了一对姿容绝艳的双胞胎, 姐姐名唤玉清,妹妹名唤玉妍。
姐妹二人聪明伶俐,年纪就已习得经商之道,联手担起了家族里的生意,将玉氏名下的产业经营得蒸蒸日上。如此一对清妍佳人,自然引来无数的目光, 当时到玉府亲的媒人可谓是快踏破了门槛, 但玉家对这一对女儿极尽宠爱, 婚姻一事并无过多干涉, 最后交由她们自己择了如意郎君,并相继成婚。
姐姐玉清的夫君是同为商贾之家的季府当家人, 而妹妹玉妍的夫君是新晋探花郎。
只是不知为何, 妹妹玉妍成婚不到三个月, 她的夫君于一夜之间无端惨死, 而她亦不知所踪。
玉家动用了全府上下的力量,再加上季府的相助,全力去追寻她的下落,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一个月后, 姐姐玉清走在街上时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她怀里多了一个包袱。
她望着那道惊惶不已的身影,待意识到就是自己消失多日的妹妹时,已不见了人影,只有怀里的包袱沉甸甸。
开之后,里边放着几张房契,一枚玉佩,还有一封书信。
玉妍在信里告诉姐姐玉清,她即日便会离开临安,望家中众人勿寻勿念,但对其中缘由,以及房契和玉佩的作用只字未提。
玉清将此事告知家中二老,但三人想了一宿还是想不到玉妍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不过她既然这么,三人还是遂了她的意思,将原本大张旗鼓的搜寻,改为了暗中进行。
又过了两年,玉清才再次收到妹妹的来信,玉妍在信中她已育有一女,名唤韶棠,待到了及笄之年,她会让韶棠带着信物,也就是那枚玉佩,回临安走一趟,再安排余下的事情。但倘若到时她已不在人世,希望玉清能将韶棠接回府中,给予全新身份,护她一世平安。
而为了安全着想,见面的地点就定在房契上的宅子,以婚约为名头。
自此以后,玉清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妹妹的消息,一晃便是十几年。玉父玉母思女成疾,对于生意上的事情逐渐力不从心,全权交给了大女儿,之后夫妻二人四方云游,想着只要他们走的地方够多,或许有朝一日就能再遇到女儿玉妍。
而这,也成为了玉清一生的执念。
所以季予然自懂事起就时常听他的母亲他还有一个尚不知身在何处的表妹,等表妹到了及笄之年便会拿着信物来夕岚巷的宅子找他。他对此充满了期待,软软糯糯的表妹,一看就很好欺负,于是他干脆搬到了宅子这边来住,顺道躲个清闲。
宅子的整体布置十分合他的心意,但他担心表妹觉得不够大,又将隔壁的宅子也一并买了下来。就在他为要在两座宅子之间要绕来绕去而烦恼时,无意中发现了书房里的暗室,当即便叫人将暗室扩大,将两座宅子连通,如此可省不少事。
季母对此乐见其成,想着如果两个孩子见面之后互生情愫,更是好事一桩。偏偏季予然的身子久治不愈,便是他从容貌到才华都足够优秀,季母还是不想她这外甥女的后半生有一点点的不顺遂,所以同她的好儿子商量,要他多留意一下临安城中的青年才俊。
即使季母不,季予然也是这么算的,他的身子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况且情.爱之事于他闻言无足轻重,他只想吃好喝好睡好。是以听完母亲的提议后,他第一个就想到了骆夜白,但感情一事讲究缘分,他亦不能直接插手表妹的婚事,便想等她过来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再介绍他们认识一下。
不想表妹提前过来,而他又晚回一步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简直离谱。
骆夜白听完思忖片晌,问:“伯母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棠棠的父亲……”
“不知道。”季予然无声叹了口气,“我看母亲一直耿耿于怀,也曾暗中派人去查过此事,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先不这些了,找到棠要紧。”
着季予然走到书案前,苦笑一声,“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为棠作画。”
画像描好后,季予然直接交给了二文,吩咐道:“将府里能用的人全都派出去,务必要快。”
待二文走出两步,他又道:“还有,暂时不要让我母亲知晓此事。”
二文应了声“是”,便闪身走了出去,而他刚走没多久,另一道身影匆忙而至。
正是暗卫六。
季予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找到是谁带走棠了吗?”
六看看季予然,又转而看向骆夜白,自知此行办事不利,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一遍。
晌午那会儿他正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忽然间隐隐听到孩的呼救,他往巷子里看一圈没发现异常情况,便想着快去快回,但在他将调皮爬树的孩童救下来后,就敏锐地听到了疾驰而去的马蹄声,再回到宅子,已不见了韶棠的身影。
好在夕岚巷不似别处那么热闹,马车的轨迹依稀可见,他一路追寻,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
“侯爷,”他道,“那条路的尽头是康王府。”
骆夜白垂眸不语,但看起来并不意外,倒是季予然蓦地抬起头,“起来,康王殿下和我姨母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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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棠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酸软乏力。
她努力了好久才缓缓抬起眼皮,入目便是一层薄纱罗帐,从样式到颜色都让她恍惚有种回到丰乐镇的家里的感觉。但转瞬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前一会儿她才无意发现了书房里的暗室,发现了季予然不做人的秘密。
怎么会一想就真的回到了丰乐镇呢。
她艰难地移开视线,旋即就被惊得溢出一声了惊呼。
一道炙热的目光直直投过来,并未因为她的惊惶而有所动摇。
她没来由地感到害怕,紧紧揪着锦被,不自觉地往榻端缩回去,“你你你,你是……”
话音一顿,她恍然惊呼:“是你!”
头先在满月客栈对面的茶楼,只一道眼神就将她吓得不轻的那个男人!
她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目光不悦地看着她的动作,声音沉沉道:“过来,别碰着她。”
“嗯?”
韶棠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她的身后挂着一副画像,而画中之人,正是她的母亲。
寻常人见到她母亲的第一眼,都会被她皎若秋月的容颜所吸引,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耳垂处落了一点樱红痣,但在这幅画像上,不仅点了痣,而且位置分毫不差。
一刹那,韶棠心中的惊惶变成了愕然,“你认识我娘亲?”
话一问完,她心里已有了答案,恐怕不仅认识,还是身边亲近的人。
男人答非所问:“她给你起的名?”
罢他微弯眉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虽不似第一回见到的那般阴鸷狠戾,却仍藏着隐隐恨意,叫人不寒而栗。
韶棠往她母亲的画像靠近,又听那男人轻声嗤道:“还真是执迷不悟。”
她猜这一句“执迷不悟”的是她的母亲,下意识便反驳:“我娘亲不是你的这样。”
“哦?”男人好似被她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致,单手支撑着脸,挑眉问:“那她是哪样?”
韶棠抿着唇不答话。
男人也不着急,在彼此静默的时间里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料定了她会先一步沉不住气。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韶棠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认自己的处境。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将我带来此处?”
“你想先听我回答哪一个?”
“我……”
韶棠话未完,又被他截去话头,“她没跟你提起过我?”
韶棠暗自思忖着他的言外之意,斟酌回道:“我娘亲不爱提及丰乐镇以外的事情。”
轻笑声响起,男人微点下颌,“嗯,确实。”
他又问:“这些年,她过得好么?”
韶棠觊了他一眼,“嗯。”
“是吗?”他凝视着画像,“倒是心安理得。”
他眸光暗沉,情绪难辨,韶棠只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直接问道:“你将我带来这里,是想通过我从季予然那里得到什么?”
“呵。”从唇缝里吐出来的一个轻飘飘的气音,却给人难以忽略的压迫感。
“从季予然那里得到什么?”他道,“她没有教你识人辨事吗?”
不等韶棠回答,他又低喃:“也对,她自己都分不清。”
韶棠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你有话就直接。”
“你在宅子里住了那么就一点都没有察觉么?”男人冷冷道,“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季予然。”
韶棠倏地一愣,心里如同被针扎着,引起一阵阵痉挛的疼。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声音,“你什么?”
“长宁侯,骆夜白。”
长宁侯,骆夜白。
她喃喃地跟着念了一遍。
又在心中一遍遍地提醒自己,眼前的男人身份未明,他所的每一个字都不能轻信。
但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便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挥之不去,继而牵引出许许多多被她刻意忽略掉的细枝末节。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一番话,母亲季予然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事实上,她时常在他的脸上看到讳莫如深的神情。
跟着他的长随不姓季,而是姓骆。
初见那日,他身上带着刀伤。
一个文弱书生又岂能轻易将陈大陈二发了回去?
……
还有,他坚持要她唤他夜白。
韶棠按着心口,耳边嗡嗡作响,只觉比在暗室那会儿还要难以喘息。
很快,她额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清风拂过,引起一阵湿凉,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瑟缩在榻端的女子,相似的画面陡然浮现眼前,心口无端漫出一丝疼。
“你真的很像她。”
他不由抬起手,却在即将触及韶棠的脸时又猛地缩回。
而本就难受不已的韶棠因他的动作,忽而想起第一回见到的那个仿似啐了毒一般的阴冷眼神,恶寒迅速蔓延,不受控地捂着嘴干呕起来。
男人见状脸色骤然大变,站起身厉声质问:“你有孕了?”
韶棠摇着头,想没有,但她发不出声音,与此同时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便听他朝外边大喊:“叫老李过来,马上!”
脚步声远远近近,而在这期间,他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攥越紧,仿似要将她的手生生折断。
一个提着医箱的老者快步而来,往榻上看了一眼后,他道:“先松开。”
见男人不为所动,他低声劝道:“你这样,我不好把脉。”
男人终于松了手,却只问:“她有孕了?”
他眼中泛着寒芒,好似只要那老者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下一瞬,这些寒芒便会转化成利刃,悉数朝韶棠而去。
老者探着韶棠的脉搏,“没有的事,她先是中了迷.香,又受了刺激才会如此,让她休息一下吧。”
男人霍地起身往外走,快迈过门槛时停下脚步,“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疼痛席卷全身,韶棠眼里盈满了泪水。
刚开始她猜测那人是母亲的旧识,不管他目的为何,她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但经方才这一事,她心里了然,他是个疯子,手段狠厉的疯子。
仅凭她自己,或许连房门都出不去。
而转身出来的男人直直走向书房,书案上边是一副未完成的画像,他迫切地提笔在画中之人的耳垂处落下一点红。
然后,便是猝不及防地咳了起来。
他却全然不在意,目光仍旧紧紧凝着那副画像,直到被唤作老李的大夫给他端来一盏热茶。
老李站在他的身侧,欲言又止,最终也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漾起的茶水落在那一点红痣上,瞬息晕染开来,在男人的眼前铺成血一般的一片殷红。
如同多年前的那一个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