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补更】
陈皇后离开皇宫, 前往明因寺静养的事很快朝野皆知,一片震惊。
众人都等着禄安帝的反应,可等了又等, 却始终没等到明旨明这位皇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赵家一夕之间倾倒, 赵太后与赵妃被驱赶至偏远的宫殿圈禁,终身不得随意出入。
后宫一下失去两位能主事的人, 凤印空悬,惹人垂涎。
六月底,楚贵妃主动请求过继赵妃独女,三公主苏婉夕,表示愿意尽心竭力抚养。
禄安帝准奏。
此后, 群臣纷纷上奏,赞扬楚氏贵妃仁厚贤德、慈爱宽容,颇有中宫之风。
禄安帝压下议论, 不予理会。
七月初, 半数朝臣忽然联本上奏, 措辞激烈, 称后宫无主则天下无序, 陈皇后既然已主动卸下凤印, 那至少要另寻一位德才兼备的后妃代掌中宫。
后宫之中唯剩楚贵妃,又育有皇子公主,正是不二人选。
接连三日,群臣沸然。
禄安帝忍无可忍, 撕毁奏折, 拂袖而去。
又罢朝三日,情势稍平,内廷突发诏书, 称陛下龙体欠佳,着太子苏涟代为掌政。
此后禄安帝不理政务、行踪不定,立后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他们实在是不得不搁置,因为他们很快便发觉,这位年纪尚浅的太子殿下,与他父亲全然不是一类人,行事之手腕、心志之果决,很难相信只有二十三岁。
……
京城外百里,一片绿意盎然。
道路两旁丛生着繁杂草木,路上有碎石与坑洼,比不得官道平整开阔。
苏蕉儿每年初三都要来一趟,倒也不算陌生。
只是每回陪她来的都是陈皇后等人,她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温将军,我们要到了。”
温疏水却不曾睁开眼,只是从喉咙里极淡地嗯了一声。
他往后靠在马车壁上,面容在阴影之中显得不甚明朗,随着车轮颠簸,便将眉头皱得更深。
苏蕉儿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样的情况似乎有几日了,温将军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心事重重。
马车缓缓停在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过去明因寺还要步行一段路。
温疏水率先下车,已经走出去两步,才回过神来牵苏蕉儿的手。
苏蕉儿把手放进他手心,慢慢道:“温将军,你是不是不开心?你可以不陪我过来的,这里太远了。”
温疏水开口,嗓音里带着点久未话的哑意:“走吧,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苏蕉儿只好哦了一声,走到明因寺正门前,两个沙弥正在洒扫。
只是他们还未走近,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禄安帝灰溜溜地走了出来,穿着便服,身边只跟着一个宫人。
“陛下,这……这国舅爷也太不讲理了!”宫人气愤道。
禄安帝摆摆手,连着来了几日了,拢共也只远远见到陈雅容一次,心里头正烦闷,自然不愿与他讲话,
“父皇。”苏蕉儿喊他。
禄安帝倏地转头,才吃完闭门羹就冷不丁看到女儿,当下还有些尴尬:“……来看你母后?”
苏蕉儿点头,好奇地问:“父皇也是?”
禄安帝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是啊。”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呀?”
听见女儿的问话,禄安帝面上不免露出些狼狈之色,生硬地岔开话题:“你在公主府也住了许久了,算何时回宫来?”
苏蕉儿老实道:“母后我可以一直住在公主府,不必搬回去了。我也觉得还是宫外有趣。”
禄安帝一怔,妻子与他决绝,大儿子和大女儿早就出宫建府,如今连女儿也要离他而去?
他面色似乎又灰败了几分,叹口气离开。
见到陈皇后,苏蕉儿还将这事与她了,她瞧着母亲的神色,原本还想问问她是否仍在生父皇的气,只是想到温将军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陈皇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离开皇宫那等压抑的地方,面容竟隐隐焕发出生机,可见这个地方当真适合她静养。
母女二人了会儿话,温疏水留在外间喝茶。
“路途颠簸,你也不必总是过来。”依誮
苏蕉儿将脑袋靠在她身上,笑盈盈道:“可是我过来,母后分明很高兴呀。”
陈皇后一笑,余光瞥向外间的身影,温疏水正撑着额头坐在桌边,合着眼,手里缓缓转动一只素色的茶杯。
虽不知兄长做了什么,但似乎对这位还是满意的。
陈皇后也明白,无论是她还是谁,都无法真正地照顾苏蕉儿一辈子,是该寻一位值得托付的良人。
至于温疏水究竟算不算得上“良人”二字,外人又哪里能看得清楚。
她放低声音:“蕉儿,你觉得温将军如何?”
苏蕉儿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轻轻眨了眨眼:“什么?”
“母后是,你喜欢温将军吗?”
“喜欢呀。”她毫不迟疑地道,千岁总爱往手指上缠些东西,有时是裙带,有时是柳条,这会儿正缠着头发,慢吞吞地补充道,“我还喜欢母后、喜欢姐姐、喜欢皇兄、喜欢父皇、还有向云……”
陈皇后无奈地叹口气:“这怎么是一样的呢?”
“有什么不一样呢?”她缓缓睁大眼,确实是不明白。
陈皇后扶额:“既然没有分明白,怎么还要与他定亲?”
苏蕉儿想了一会儿:“可是不定亲就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起初不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去给温将军送糕点的吗?
“若只是因为这样,丞相府的那位许公子也可以了?”陈皇后好笑道,想来是很难三言两语与她清楚了。
苏蕉儿严肃地摇摇头:“不可以的,许公子喜欢的是姐姐。”
听了这话,陈皇后竟一点也不意外,她与两个女儿都亲近,苏琅儿有什么事自然不会瞒她。
她捏捏女儿的脸:“你呀,温将军知道你这样没心没肺,恐怕要气死!”
外间,温疏水半睁开眼,他耳力远胜旁人,不必刻意凝神,里头母女的谈话声依然断断续续地落进耳中,囫囵听个大概。
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这样也够令人望而生畏的了。
沙弥站在门口,怯生生地道:“施主,素斋已经备好了,净尘师父请你们过去。”
净尘是陈国舅的法号。
温疏水收起懒懒伸开的长腿,起身撩开薄薄的门帘,淡声道:“吃饭。”
苏蕉儿一下坐了起来,马车上颠簸,向云担心她肚子里不舒服,来时没吃太多,零嘴也没带,此刻腹中空空,正饿着。
陈皇后要换身衣裳,让二人先过去。
苏蕉儿快快地走出去,到门口时却被人骤然拉住手。
转身,转进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眼,手掌也被人掐住,掌心软肉凹陷进去一些,显得弹嫩可爱。
温疏水惩罚似的捏住她的手指头,直到姑娘从茫然中回过神,鼓起脸颊气哼哼道:“你捏我!”
他冷哼一声,听到陈皇后与春溪的脚步声,才改为牵住她的手:“走了。”
苏蕉儿气恼了一会儿,等美美地吃上新鲜热乎的素斋,便又忘了个干净,手搁在肚子上,还乐呵呵地冲他道:“原来笋子这么好吃。”
温疏水揉了揉她的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还要花些时间,二人没有在明因寺多留,不到申时便乘车离开。
苏蕉儿倒是想留下来过夜,陈皇后却瞪了她一眼:“今儿就算了,你明日难道要在寺庙里过么?”
可是明日是什么日子呢?
马车都快走到公主府门口了,她仍是迷迷糊糊的,只好问道:“温将军,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温疏水沉默片刻,不轻不淡道:“七月七。”
七月初七,七夕。
苏蕉儿恍然大悟。
她从前都在宫里,节日都是与家人一起过的,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既然是个节日,应当很盛大有趣。
向云扶她下车,闻言笑得颇有深意:“千岁,七夕可是个好日子,莲花街那边会放花灯,每年总是热热闹闹。今年有机会,不如与温将军一同去看看?”
苏蕉儿一贯喜欢热闹,眼睛亮起来:“好呀。温将军,我们……”
一直不曾接话的温疏水忽然道:“千岁,臣不过七夕。”
她一愣,半晌乖乖道:“那、那我自己去也可以。”
“嗯。”他应了一声,看着下人将新挖的一筐笋子搬进公主府,骑马离开。
向云没了声,轻轻皱眉,见苏蕉儿似乎有些失落,只能解释道:“温将军大抵是最近心情不佳,前两日下朝时,还与户部侍郎起了冲突,将人了。”
最后还是太子殿下从中调停,才没闹大来。
苏蕉儿一惊:“温将军受伤了吗?”
“千岁,是温将军把别人了。”向云无奈。
她悻悻地哦了一声,露出笑来:“向云,明日你陪我去莲花街吧。”
向云见主子这样笑着,不禁有些心疼。
莲花街两侧都是商铺,平日里便车水马龙,七夕这日,更是一片繁华热闹。
一眼望去,行人手里几乎都捧着只花灯,呼朋引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七夕的花灯没有手柄,到时候是要放进不远处的河里,乞求心愿成真的。
苏蕉儿情绪一向去得快,这会儿兴冲冲地扎进人堆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几乎看花了眼。
只是路过某处时,她的脚步却不自觉慢下来。
那是个射水球的摊,老板瞧着竟还有几分眼熟。
奖品里有一只莲花形底座的兔子花灯,但苏蕉儿不会射箭,便只是远远看着。
向云忙上前来,声道:“千岁若是喜欢,奴婢让人赢下来。”
带的人里有几个身手不俗的侍卫,虽比不上温将军,但射个水球总归不在话下。
苏蕉儿不吭声,瞧见一对年轻男女走到摊子前,要了三支箭。
第二支箭便中了,水球破裂,老板笑吟吟地与他们话,随后取下那只兔子花灯,递给那位年轻的姑娘。
她害羞地笑着,与男子牵着手逐渐走远。
向云张了张嘴:“……奴婢方才看见那边有卖兔子花灯的,奴婢去买几只回来吧?”
苏蕉儿抓着裙摆,轻轻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