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后简凉意觉得自己特别累。

    这种累大概是心累,往凳子上一坐连话都不想。

    他不仅仅是和封珉之间做出了一个道别，更多的是和过去的自己做了一个道别。

    好像就在对曾经的简凉意：“我真的要和封珉分开啦。”

    他一直追逐着的背影，现在换了一个。

    也不能这么。

    方子路似乎从不把背影留给自己,那是平等的、并肩的爱情。

    简凉意没再追逐,而是被人牵着往前走。

    对方足够勇敢,也足够爱他。

    这就够了。

    -

    日子磨磨蹭蹭到了年尾,冬天落了场雪,气温就降到了零度以下。

    元旦刚过,专业课老师的期末重点还没来得及划，方子路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午，坐在食堂里告诉简凉意自己老妈明天过来。

    简凉意那时候刚咽了口饭，听到这句话猛地一咳,差点没呛死过去。

    “哎你吃这么急干什么？”方子路连忙靠过去给他拍了拍背,“我这儿有汤，你喝一点。”

    简凉意接过方子路的骨汤盅抿了一口,算是把那口米饭给顺了下去：“你妈…阿姨要过来？”

    “是啊,”方子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非要来看看。”

    “看看？”简凉意脑袋上的问号突突直冒，“看…你？”

    “看你啊！”方子路像是被对方怎么也转不过来的脑回路给惊住了，“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妈压根不会千里迢迢看我。”

    “看，我？”简凉意放下筷子，瞬间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你了？”

    “早了，”方子路龇牙一笑，“不过你别担心,我妈不管我。”

    简凉意想过，能养出方子路这种性格的家长一般都比较开明,但是他没想过，对方可以这么开明。

    梁月白的同意，是参杂了几近十年的内疚。

    可方子路这边，竟然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接受了？

    离谱。

    “那，那你爸呢？”简凉意上下嘴唇架，话都有点磕巴。

    “我妈都同意了，他能有什么意见？”方子路看出简凉意的担心，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你别担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简凉意拍开他的手：“不至于。”

    见父母这事儿大不大也不，像方子路的“天塌下来”的程度着实有些夸张。

    不过在后面那句“有我顶着”又像是捧暖光，温呼呼地照在简凉意心上。即使他也不需要别人去顶，但是方子路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在努力给他最大的安心。

    不过一千道一万，简凉意内心轻微海啸还是有点。

    更何况这突如其来没有丁点预兆的，也不知道是对方心大还是没脑子。

    不过方子路就这个德行，简凉意已经习惯了在。

    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再方子路也不会把事情往坏的方向处理。

    总之也就是见一面，没什么。

    隔天中午，差不多的时间点，简凉意和方子路一起去高铁站接人。

    他昨天想得坦然淡定，可是真看到出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却又不由得紧张起来。

    昨晚刚洗的澡，今天还换了身衣服。

    简凉意抓抓自己的头发，趁方子路没注意偏头看了一眼大理石墙面上自己的倒影。

    “帅得很。”方子路站在简凉意身后，跟没骨头似的往对方身上贴。

    他本来就比简凉意高出一些，双臂在身侧一拢，就像要把简凉意整个包起来。

    “起开。”简凉意皱了皱眉，侧身把方子路推开。

    大白天的，人来人往，方子路不要脸他还要。

    “我站累了，”方子路把脑袋一低就往简凉意肩上蹭，“我靠一靠。”

    简凉意揉了一把自己肩上的狗头，随后又把他推开：“到时间了。”

    中午十一点，正好赶得上一顿午饭。

    方子路懒懒地直起身子：“真难得啊，我在渝州上了快一年的学了，也没见着有人看看我…”

    “哥——！”

    他的话还没完，人群里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喊就把简凉意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哥哥哥——！！！”

    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穿了一身红，举着手像个炮仗似的淌过人群冲到方子路面前猛地刹车站定。

    兄妹俩模样三分相似，精神气倒是十足，方子瑜踮着脚个头还没到方子路的肩膀，几乎是仰着脖子和他们招呼。

    “臭丫头片子，”方子路抬手在他脑袋上一个呼噜，也跟着笑了起来，“就穿这么点啊？”

    渝州偏北边，冬天也比其他地方冷上一些。

    方子路已经被毒了近一年，现在出门一般都把袄子裹上。

    方子瑜就穿了件加绒厚外套，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觉不怎么抗风。

    “怎么就你一个？老妈呢？”

    “她上厕所。”

    方子瑜完就睁着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脑袋一歪笑眯眯地盯着简凉意看。

    “比照片帅多了。”方子瑜捧了捧自己的脸。

    方子路把她地脑袋一推：“见谁都敢发花痴。”

    方子瑜身子一歪，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散。

    简凉意微微点了点头：“你好，我是简凉意。”

    “你好你好，”方子瑜连忙接话，“我是方子瑜。”

    两人在人群边短暂交流，方子路腿长个高，稍微一抬眼就能越过一群人的头顶，找到自己姗姗来迟的老妈。

    母子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半秒，方子路就心虚地扫了一眼身边的简凉意。

    他呼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竟然也有些紧张。

    他好不容易才把简凉意带会自己身边，每天恨不得捧在手里放在心上，总怕对方因为自己委屈或难过。

    虽然提前早就好，但是太在意了，就会生出很多别样的担心。

    “妈。”方子路喊了一声，喉结上下一滚，把不安吞进腹中。

    “阿姨好。”简凉意站在他的身侧，抿唇露出一个微笑。

    简凉意不爱笑，平日里也总是板着张脸。

    方子路有时候就特别喜欢简凉意这股清冷劲，跟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似的，拽得不行。

    就对他一人笑，对他一人软，对他懒懒地哼，再由着他随便来。

    方子路掐了掐自己的晴明穴，强行阻隔了自己的目光。

    光天白日大马路上，真是要命了。

    “你好，”老妈也跟着笑了起来，“这里人多，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

    “是啊我都饿死了，”方子瑜把自己老妈的胳膊一挽，“哥，你请客！”

    方子路自然是要请客的，他不仅得请吃饭，还得安排住处。渝大周围不少酒店，简凉意在前一天晚上就定好了房间。

    四人一起吃了顿午饭，然后溜了会儿学校权当消食。

    方子瑜开春就上高中，这会儿正是对大学无限憧憬之中。她成绩中不溜秋算不上好，跟她哥一样考上渝大就谢天谢地了。

    “我考过来也会有这么帅的男朋友吗？”

    方子瑜拉着方子路的胳膊，悄咪咪问道。

    “这么帅的只有一个，”方子路歪着半个身子，隔空一指简凉意，“已经是你哥的了。”

    老妈听见兄妹俩的窃窃私语，回头扫了一眼：“什么呢？”

    “呃…”方子瑜立刻挺直腰背，“学校挺大的。”

    “她想搞早恋。”方子路唯恐天下不乱的冒出一句。

    方子瑜登时睁大了眼睛：“臭老哥！”

    简凉意走在几人身边，淡淡地看着兄妹俩闹闹。

    他听见方子路的妈妈叹了口气，转过身冲他笑了笑：“从闹到大。”

    简凉意抿了抿唇，跟上对方脚步。

    他不善交际，也不知道些什么讨长辈欢喜，只是那边兄妹俩闹成一团，自己就只好留在这边，陪着方子路妈妈逛逛校园。

    “那里是什么地方，看着挺漂亮的。”

    简凉意顺着方子路妈妈的手指看过去，远处红棕色的高层建筑尤为醒目。

    “是图书馆。”他答道。

    “方子路去过几次？”

    “……没去过几次。”

    他们对话平常，像是相知数年。

    抛下所谓“见家长”的由头，这次见面更像是认识了新的长辈和朋友。

    “哥哥，我哥让我叫你嫂子，”方子瑜眨巴着眼睛，显得格外可爱，“我能叫吗？”

    简凉意报以礼貌微笑：“都可以。”

    虽然不太乐意，但是要努力忍耐。

    方子瑜捂住自己的脸，颇为害羞道：“嫂…子。”

    简凉意看向一边暗爽的方子路，决定今晚让这人有多远滚多远。

    逛完学校，下午又陪着母女俩去渝州市里溜达了一圈。

    晚饭后从酒店里出来，已经是可以回寝室睡觉的点了。

    方子路解了自己的围巾，在路灯下搓了一把简凉意露在外面的脸。

    “不冷啊？”

    他一边着，一边用围巾把那张脸给围了个结实。

    简凉意用手指戳了戳方子路的腰腹，还记着白天方子瑜的那声“嫂子”。

    凭什么他就是嫂子了？！

    “戳我？”方子路抓住简凉意的手塞进自己衣兜里牢牢攥住，“今天感觉怎么样？”

    简凉意空出一只手，把脸上的围巾扒拉下来一些，掖去下巴下面：“还行。”

    如果一开始还有点紧张，那么到最后也就十分随意。

    对方没有刻意去凸显他的位置，相比之下反而更像是专程过来看儿子的母亲。

    “晚上风大，你遮着。”方子路怕冷风吹着简凉意，又重新把围巾给扯了回去。

    简凉意脸，被围巾一遮就剩下一双眼睛——一双被卷翘睫毛覆盖下的、好看的蓝色眼睛。

    路灯发出昏黄的弱光，口鼻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两人不知何时站定了脚步，简凉意的另一只手也被方子路拉了过来。他像是捧着什么宝贝，在唇边呼了两口，再重新捂住。

    上大学前，方子路是个喜欢天南地北乱跑的人。

    但是现在，他就想赖在简凉意的身边，哪儿都不想去。

    “咱们这也算互相见过家长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方子路搓搓简凉意的指尖，认真道，“今年、明年、后年，毕业了、工作了，都在一起。”

    人要是有了惦记的东西，就总想着围着对方转。一会儿见不到心急，总想碰一下，再碰一下。

    “嗯。”简凉意垂着眸，把声音闷在厚重的围巾里。

    “你就‘嗯’啊？”方子路嘴巴一撇，低头贴上对方前额，“好敷衍，好冷淡。”

    简凉意想笑，把对方的脑袋推开。

    他不善言辞，在别人面前是，在方子路面前更是。

    可是他的喜欢并不比方子路要少，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不停的堆积，变成割舍不掉的重量。

    简凉意抬手，食指指向自己。

    方子路曾经在一盆螃蟹前对他比划过的手语，他现在学以致用。

    【我喜欢你。】

    【过去，现在，将来。】

    方子路眼眶微酸，像是隔着雾气，看简凉意认真且笨拙地向自己表达。

    【永远喜欢。】

    或许他走过弯路，沉浸于错误的风景。

    但是好在兜兜转转终是走出那片阴霾，未来等待着他的，是像方子路一般的灿烂。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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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时隔一个多月终于把番外补完了。

    谢谢可爱们的一路陪伴，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