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探近,少年藏在面具下的瞳孔化成针眼，在瘀黑中剧烈的颤动，像钟摆里加速摆动的球。

    【触碰他】

    【杀掉他】

    【夺取他的身体】

    他耳边忽听得一声轻笑,指尖分明只差毫厘,却倏地收了回去。

    黑暗中只剩下仓库外偶尔透进的一两盏路灯,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地落在昏黄的余晖中,拉长,在墙壁上投下怪异的影子。

    五条悟嘴角噙着一抹凉薄的笑,“你以为你是谁，骗得了我。”

    「六眼」在黑暗中折射出寒光，戳在他后脑勺的植物根蔓编织成一大张网，魔鬼似的矗立在背后,粗略有十米高度,地底下也遍布荆棘，仿佛只要他一动,这张由植物构成的大嘴就能瞬间合上,将五条悟全然笼罩在其中。

    男人手揣在兜里，冷冷地看着对方，他能看出壳子是之前的壳子，里面装的灵魂却不是他所熟悉的咒灵了。

    无数疑问在他的脑海里划过——

    昼在哪儿？

    他还活着吗？

    这家伙又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占据昼的身体？

    四处行凶，费劲周章把他引过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静谧之中，面前的少年放下了手，他十分刻意地偏了偏头，安静地注视着五条悟。

    这原本是昼在迷糊犯蠢的时候经常做的动作，就像一条闯祸的哈士奇,懵懵懂懂地这么偏过头看着人，五条悟再恶劣的脾气都没处施展,否则好像是在虐待动物。

    昼做起来让人无奈，眼前这家伙做起来就只叫人恶心。

    刺眼的红光在指尖亮起，五条悟反手就轰掉了身后的网状枝蔓，下一秒再次使出「赫」对准了面前的东西。

    “昼在哪？”男人嗓音冷得吓人。

    闷笑在黑暗里骤起，少年清脆的嗓音变得疯狂起来，憋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在瞬间爆发，听起来不像是笑，更像是魔鬼的哭声。

    “昼”抬起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表情狰狞道：“花御，你们先离开。”

    空气中浓郁的诅咒味道陡然散去，五条悟的头顶、背后、脚下，三处威胁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方前进一步，几乎贴到了男人的身前。

    他不紧不慢地伸手到脑后，将面具上的丝带抽开，啪嗒，面具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五条悟瞳孔微缩，对方勾着一抹蛊人的笑意，额头上赫然有一道伤口缝合的疤痕。

    毁灭性的术式在掌心中蓄势待发，他已经记不起上次因为负面情绪而牵动术式是为了什么，不过眼前他只想着将这个占据昼身体的东西从里面挖出来，碾成肉泥。

    “你当然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声音温柔得像与情人低语，“但昼的灵魂还在这具身体里哦，你的赫或者苍什么东西的来一下，他整个就被轰成碎片了——啊，以术师的法，应该叫做祓除。”

    “咒术师祓除诅咒天经地义吧。”少年体内的东西又添了一把火，“快点啊，只是一个特级诅咒而已，杀掉了就杀掉了，当初你到横滨神庙不就是为了祓除诅咒的吗？怎么心软了，嗯，五条悟？”

    无论是姿势还是口癖都太像了，像得五条悟有些晃神。

    记忆中，每次昼有求于他的时候也总会黏糊糊地贴过来，问“今天吃披萨好不好”，或者“晚上可以贴贴吗”，又或者“熊猫的那本漫画可以还给我吗”，每次他爱答不理的时候，少年就会试图把他的头摆正过去看自己，然后杵在他鼻尖问——嗯，五条悟？

    五条悟沉默着灭掉指尖的术式，“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占据昼的身体？”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少年轻笑一声，“其实也必须感谢你呀，五条悟，如果不是你把咒灵从横滨的海里带回东京，我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完美的灵魂，见到昼的第一眼，我就能看见梦想的蓝图在我面前缓缓展开——他就像是个脆弱的艺术品，是建造完美世界永远不可缺少的钥匙。”

    他吟游诗人般夸张地耸了耸肩，双手交叉合成羽翼状捂住了眼睛以下的部位，亲吻掌心。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自责啦，我原本最初的计划是夏油杰。”他微微一笑，“百鬼夜行那日，如果你留在新宿，乙骨忧太体内的特级暴走后，留给我的就是死亡的夏油杰，而一旦你回到高专，想要救下你心爱的学生们，昼就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多么戏剧性的二选一是吗，所以只要选择发生一点变化，”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出丝缝隙，“人生的轨迹就会大不相同，不过这对于我都无所谓——”

    他嗬嗬嗬地笑出声来，锐利的黑眸死死地瞪住五条悟，“因为我自始至终的唯一目的就是你，五条悟，只有将你控制住，才不会有碍事的东西来搅我达成目标！”

    浓郁的黑雾不知什么时候弥漫四周，原本消散的藤蔓冲出黑暗，直接对准五条悟的后心而来。

    男人飞身闪过，避开对面的少年，对方从一开始就想碰到他，绝对是有什么阴谋。如果昼的灵魂还在那具身体内的话，「束缚」照样会实现，他的无下限术式对少年没有用处。

    「茈」顺转和逆转相合，成百上千倍的毁灭力量避开昼的身体，直接袭向黑暗中的特级诅咒。

    一个眼睛里插枝头的人形诅咒现身，他身体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花纹，一只胳膊被五条悟刚才的术式生生截断，但瞬间就重新生长了出来。

    偏了一点。

    仓库天花板已经被刚才那一击完全掀掉，不知道破坏历史建筑物会不会被文物局追杀，不过显然五条悟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想这种问题，那家伙不从昼的体内滚出来，他就没办法直接对其施加术式。

    昼毕竟不是诅咒，白了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命途多舛的人类少年而已，五条悟绝对不会让昼平白无故地死掉。

    「茈」！

    「吐灵」！

    浓郁的黑潮像五条悟席卷而去，这种非分子结构的纯咒力最难处理，可以昼好像生下来就是专门克制五条悟的类型，无论是「束缚」还是术式都能完全无视「无下限」的防御系统。

    五条悟飞上月夜吗，躲过一击黑潮。

    不得防不住，这样碍手碍脚的战斗可能会把自己耗走。

    他蹙起眉，一只微的种子在他裤脚的褶皱里发芽，瞬间化成藤蔓，倏地落入地面将他扯了下去。

    「茈」！

    巨大的光球红入地面，为了避免昼受到伤害，还是太偏，植物咒灵飞身躲过，紧接着无数条树根拔地而起，被「赫」再一次破开。

    但重力的拉扯让五条悟陷入浓郁的黑暗中，墙体崩塌的声音、木梁断裂的声音、尘土飞扬的声音……外部的所有都陷入寂静之中，仿佛有人将世界按下了暂停键，他卡在了时间和空间的缝隙里。

    这是……领域？

    “领域展开。”少年的声音在忽远忽近的地方响起，“「归墟无人境」。”

    归墟为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集之处。这是一片没有声音、没有物体、没有空间、没有时间的领域，就像神造世之前混沌的宇宙。

    这是昼的领域范围。

    五条悟都快气笑了，这鬼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甚至连领域都这样。

    虽破解领域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展开自己的领域，「无量空处」展开后，可以给对方的脑袋里注入情报，让其无法思考而破解领域，但在这种地方他根本就找不到施术的对象。

    这种领域没有攻击性，但能让他永远出不去，他五条悟再厉害也是普通人，不吃不喝活不了几天。

    一旦到了那种时候，要杀要剐可不是自己能了算的。

    怎么办呢？男人顺势靠在了虚空之中，慢吞吞地垂下了睫毛，算了反正领域展开后，施术者也离不开横滨，希望那群异能者能稍微有点能耐吧……

    ·

    昼短暂地醒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梦境之中。

    他又回到了那条走过成百上千遍的屋檐下，瓦屋上的木头已经起了一层毛边，有一只毛毛虫缓慢地爬过，拖着圆滚滚肥嘟嘟的身体，艰难地往瓦砾下的藏身处躲，他带着面具，通过那两只孔观察了许久。

    就在那只毛毛虫即将回到巢穴之前，木片啪地拍过去，白色的瓤从青黑的虫壳里挤了出来，被拍成了扁扁的条状物。

    沉默的佣人收回了手中的东西，用抹布将房梁擦干净后，对他鞠了个躬，叫了一声“少爷”然后又匆匆离去。

    昼渐渐地低下头，继续沿着走廊漫无目的漫步。

    他这时候才获得眼睛不久，还适应不了太多的光亮，只能带上面具，但黑暗以外的世界超乎了孩子的想象，无论是毛毛虫还是木头上掉落的纤维都能让他盯着看许久。

    通过狐狸面具两只孔，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菅原家是棕黑色的。

    这是昼对自己身处环境的初印象。

    枯死的木头、擦得油亮发黑的门楣、无人理的泥地……一切压抑失色的东西构成了菅原家宅邸的全貌，就连人的脸上也常常是暗色的，无论是仆人还是主人都无精采，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低语，只有争吵的时候才会提高声音，但很快就沉了下去，陷入更加无休止的寂静中。

    昼不晓事，但他靠直觉把眼前的一切和曾经目不能视物的黑暗混作了一堆，统统都让他意兴阑珊。

    直到转过一个拐角，他已经到了菅原宅邸深处的位置，原以为这里没有人，却见到了一抹新鲜的身影。

    新鲜。

    这个词语还是昼在课本上学的，那时候他问先生什么是新鲜，先生就是能让你眼前一亮的东西，你看见了会觉得轻松愉悦，那就是新鲜。

    昼认为那个人是新鲜的。

    发丝比初雪还亮，墨镜后透着苍蓝的光辉，就像晴朗时昼从屋檐缝隙里望见的天空，澄澈到让人畏惧。

    他想触摸那个让他轻松愉悦的身体，在意识过来后，就已经牵上了对方的手。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娇的手指，站在屋檐下鲜亮的少年戳了戳他的眉心，在面具上弹出咚的一声。

    “鬼，带我出去。”

    对方的面容靠得越近，他就陷进去越深，直到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倒影，昼的心脏猛地一跳，从回忆中猝然醒来。

    五条悟。

    他扫视周围的黑暗，浓雾挤压着他的视线，想要将他再次封印进回忆中。这感觉和睡觉被鬼压床很像，意识清明，但无法醒来，昼拼尽全力抬起了手腕，牙齿狠狠地咬住自己的灵魂，撕开鲜血淋漓的一块。

    少年顾不上疼痛，他此刻就像一只被惹怒的恶犬，咧开尖锐的犬齿——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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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最近有一个重要的考试，暂时改为隔日更新，30号后恢复日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