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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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绥离开之时,曾特意叮嘱宫人不要进殿扰,于是荷月便一直守在外面,等到里头有了动静,才敢推门进去。

    却见榻上的嘉回呆呆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壁上的漏刻看,眼神空洞,眼角还泛着乌青。

    荷月先是一惊,随后快步走到嘉回身前,心疼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她话音未落,却见嘉回朝她招手,再次轻启唇瓣,似是有话要讲。

    荷月忙附耳过去,只听她道:“你先去……”

    ——

    “宴随侍!宴随侍!”荷月远远瞧见宴绥的背影,还不等靠近,便急急唤道。

    宴绥脚步一顿,闻言转身,见来人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心下忽得一沉,上前一步问道:“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荷月气喘吁吁,累得话都不全,她狠吸一口气,才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公主来……来让我告诉你……她已经想好了,这下正等着……等着你过去呢,我这不就是得了公主吩咐,才来……”

    荷月还没完,倏得一阵风从耳边带过,她再抬头时,面前已经没有人了。

    宴绥欣喜若狂,只觉得自己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他忍住想要起飞的冲动,直奔常乐殿而去,可是这平日里不过数里的宫道,今日竟变得如此漫长,他愈走愈紧张,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嘉回在殿内等了他半晌,总算是见着了来人。

    按照现实的发展,她再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便要下嫁魏卿则,而此人也会一跃龙门,成为大梁朝尊贵无敌的驸马爷,而后便是如梦中所展现的那般,他被长安城里的乱花渐欲迷了眼,不再满足于有名无实的驸马身份,于是乎,为了更大的权势地位,还为了自己内心那种阴暗变态的逆反心理,他开启了漫长的筹谋游之路,直至扶上新皇登基,再后来的事,嘉回便不得而知了。

    她必须得做出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唯一有可能知道这些事并且还愿意义无反顾地帮助自己的就只有身边的宴绥了。

    想到此,嘉回不免有些心里发热,她弯唇一笑,露出两颊梨涡,“宴绥,你方才所的话,可还作数?”

    宴绥点头,郑重道:“自然是作得了数,我对殿下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嘉回眼睛盛着明亮的光芒,上前一步,道,“既如此,你带我走吧,我们出宫,去哪儿都好。”

    宴绥没有回答,反问道:“殿下真的考虑好了?”

    “当然。”嘉回轻轻点头,嘴角带着笑意,“我既然不愿,那谁也别想勉强于我。”

    她眨眨眼,又:“即使是我阿耶也不行。”

    “殿下当真愿意——”宴绥攥紧了腰间的长剑,额角似有汗液冒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愿意随我一走了之,从此远离皇城,可是一旦出了宫,这世上便没有了平宁公主,您也不会再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和数不尽的金银财富,日后若是后悔……”

    “我不后悔,只要是你,我就不会后悔。”还不等宴绥完,嘉回便急忙回复道,声音是不出的坚定。

    她怎么会后悔呢,她想,即时多年后自己流落民间,成为一名没有身份的山野村妇,也好比嫁错他人,最后落得个无疾而终的下场强。

    “为何?”宴绥长舒一口气,他自己也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被一个人这么无条件的信任和托付,他感觉到丝丝暖意从心脏往四肢绵延,这让他浑身都充斥着暖意,“我何德何能,值得殿下如此相信。”

    嘉回眼底笑意更甚,“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八年前,老天把你送到了我身边,便是让你永远护着我。”

    我会永永远远护着你。宴绥心想,上辈子不行,就这辈子来,这辈子不行,就下辈子……

    “但是你呢?”嘉回的声音复又响起,“你大好的仕途,你相依为命的族人,都全然不顾了吗?”

    “她们会理解我的,就像圣上亦会理解殿下一样。”他轻扯下嘴角,忽又带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趣道:“哪怕最后告示张榜,我被押送回了长安,下到大理寺狱,但我仍可以和狱友吹嘘,这辈子曾带过公主殿下浪迹天涯,也是不枉此生了。”

    “我才不会让你有事,大理寺狱这种地方,你今生恐怕都无福消受了。”

    宴绥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看来殿下是有万全的法子了?”

    嘉回点头,回道:“可以这么,但是最后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我阿兄的意思。”

    不过,依宴绥对元漾的了解,他的意思约莫只能分为两种,勉勉强强同意和不情不愿被嘉回逼着同意,索性最后结果都是一样,他也不再自作主张去找元漾商议退婚的事了,这兄妹俩的算盘,就让他们自个儿去,他就只管听命行事,等着来日安安心心地做一回护花使者。

    ——

    元漾这几天被嘉回缠得烦了,到哪儿都被这丫头跟着,他是也不得,骂也骂不得,到头来憋了一肚子气,苦得还是自己。

    难得今日下朝早,元漾悄咪着摸进了宫,准备房门一关,再往床上这么一趟,任谁来了都不开门,好好享受片刻的清静。

    但这招他想得到,嘉回也想得到。

    等他锁上门,正欲宽衣解带之时,转头就跟嘉回大眼瞪眼地对上了。

    嘉回不请自来,先问候道:“阿兄近来真忙,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元漾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怎么会,躲人这种事像是我能干得出来的事吗,再了,孤乃堂堂大梁皇太子,岂会整日里玩这种把戏,幼稚。”

    嘉回长长“哦”了一声,便直接切入正题,道:“那不知堂堂皇太子,可有办法……”

    “住,住,还没完没了真是。”元漾光听就已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了,这丫头平时闷声不开口,看起来人畜无害,乖巧又听话,实则是个腹黑,会给人使绊子的,他苦着脸道:“这圣旨都下了,全天下的百姓也都知晓了,礼部、司天监、司衣司,还有各宫的大大官员们,大家忙活了好几个月,就盼着你早日成亲,好告假回家歇息两天,你这若是闹出一番事来,阿耶还不得气晕过去。”

    他狠狠拍桌,大喝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呐。”

    嘉回虽然没有被天子一怒的威严震慑到,但是她被元漾突然而起的动作吓得后仰了半分,这声响实在太过于骇人。

    她拍拍胸口,顿了一下,:“阿兄,若是我把原因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往外面了去。”

    元漾觑她一眼,“还能有什么原因,你们这些女儿家,就是三分热情,今天瞧见这个便喜欢这个,明日看到那个便又爱上那个,做不过就是不喜欢呗,可这也不是你死赖在我这儿的理由啊,以前的你虽然对他也算不上有多热络,但还是点头答应了的,总不会是变心如此之快吧。”

    嘉回额角突突直跳,她着实是跟不上元漾欢脱般的思维逻辑,只得老老实实把梦境中的前世故事,完完本本地抖搂出来。

    元漾瞪大了双眼,惊得半天都不出话来,他拣了最关键的几个信息,重复道:“你的意思是,你将来不仅会被他秘密囚禁,最后郁郁而终,连我也沦落到被阿耶无端罢黜,赶去皇陵,终身不得踏入长安的地步?”他忍住相要拍案而起的冲动,“你竟然被他给害死了!”

    比她预想之中的反应还要大,嘉回心中暗喜,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对,我每日想到这个便是觉都睡不安稳,阿兄你定是舍不得让我再次身陷囹圄的吧。”

    让嘉回嫁给魏卿则那个做作怪,元漾是一百个不愿,可是他也有一百个不愿相信这些话的借口,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且远远超出他的认知水平,“这会不会是你潜意识里本就不喜欢他,所以才做的这些梦来进一步加深对他的不好印象。”见嘉回脸色一变,他瞬间解释道:“俗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嘉回偏过头,气鼓鼓地哼道:“都这时候了,我岂会拿这些事来骗你,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大可去查证一番,他既然有那个心思,也必然会提前筹谋,只要他在长安一天,就不愁没有把柄。”

    “是这个理没错。”元漾虽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冷静下来思考后,免不了还是有些后怕,他立即正色道:“哪怕是概率事件,也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怎得老是叫你遇上,长安城里热销的话本子都编不出这样的情节。”

    嘉回歪着头,朝他笑道:“许是上辈子的我本就命不该绝,所以今生便有老天托梦,这是要我长命百岁呢。”

    元漾点头轻笑:“是,我们的公主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此事也算关乎着为了你的未来幸福,阿兄就是拼他个你死我活又有何难。”

    他的眼光蓦然变得柔和起来,完了还摸摸嘉回的脑袋,带着一股长兄如父的欣慰之色。

    “什么死啊活的,多不吉利。”嘉回拉下他的手,忍不住提醒道:“不过阿兄你想想,朝堂之上会不会已经有人生了二心,你先从魏卿则来到长安以后所接触的朝廷命官为突破口,实在不行再考虑……”

    话音未落,就被元漾断道:“行了,前朝之事由我来就够了,你一个女儿家关心这些作甚,快回去吧,等我有了消息自会去常乐殿寻你,你就待在宫里安心等候我的消息便是。”

    完也不等嘉回回答,推搡着便把人往门外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