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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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绥仰躺在有些窄的床榻上,侧头望向房间内的地板,那里昏暗无比,只见一束从窗柩处透过来的月光,还有零星飘散在光亮周围的尘埃。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晚间捡衣时所探到的触感,丝滑,柔软,还隐约带着一抹沁人的异香。

    都人在夜晚最寂静之时,总会不自觉得在脑海中放大内心的渴望,宴绥也一样。

    他越是强迫着自己入睡,就越是会想起嘉回丽质窈窕的娇颜,她受了委屈蹙起的柳眉,看到欢喜之物睁大的眼眸,知道身边宫人因自己受罚后涕泣的红鼻头,还有那沾了酒渍泛着水光的粉唇……

    如此想着想着,自身就已不可避免得被带入了一场旖旎的幻境。

    以至于他深陷其中,等再回过神来时,身下被褥已然换了另外一番春色。

    宴绥面红耳赤,顾不得外头尚还未亮的天色,匆匆起床,洗漱换衣。

    他在年少时,与校苑同僚吃酒闲聊,曾听到过一些关于夜梦的讨论。那时候的他们除了日常的文学武功,更多得就是聚在一起,调侃着身边的风流韵事,少年们大多情窦初开,极易对周围的貌美姑娘产生好感。

    他们一边谈论着哪个宫的丫鬟更好看,一边又趁休沐时偷溜去平康坊,回来再七嘴八舌地吹嘘起花魁娘子有多艳丽。

    某些长过见识的郎君,自然而然会懂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他们兴奋得把晚上的艳梦透露给好友,但是不到半个时辰就会传遍整个校苑,其余人对此多少都是心照不宣。

    那时的宴绥迷迷糊糊,却在此刻弄懂了个大概。

    今夜虽是第一次,但他因早已有耳闻,所以没有特别慌乱,镇定地起身,冷静地思考对策,脑海转得像陀螺。

    他不敢让嘉回知晓,自个偷偷卷起亵裤,潜到后院,扔进泔水桶里,床铺他也用茶水泼湿了,找了个借口去唤二上来收拾。

    天亮后,嘉回着哈欠下楼,她昨晚翻腾了许久,直到天都灰蒙蒙亮的时候才勉强闭眼。

    醒来时去隔壁找宴绥,他却不在,她猜到他定是在楼下等她,这才慢吞吞晃悠下来,定晴一看,那坐在窗边的郎君,不是宴绥还能是谁?

    此刻的宴绥早已没了时的狼狈,他重新换上一件靛青色素面锦袍,无论是头上发冠,还是脚底长靴,从上到下,每个环节都相得益彰,精致得仿佛一位从画里跑出来的神仙贵公子。

    如此对比下来,嘉回的搭配就显得随意多了。

    因为天色还早,客栈里并没有多少人,偶尔只有几个扫的伙计搬动着桌椅,环境很是清静,正适合两人独处。

    她刚挨到长椅,客栈大堂也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位食客,他们长腿一迈,择了个离嘉回和宴绥不远的位置,也跟着坐下了。

    嘉回没有管对方,捧起面前的吃食,含着笑:“正好饿了,我从昨天就一直期待着要尝尝洛阳当地的美食,今儿总算是有机会能一饱口福了。”

    “还以为粗茶淡饭会不合你口味,专门叫二去外头街市上买的长安特产。”宴绥替她搅动着碗里的稀粥,等没那么烫了,再推到嘉回面前,“地道的长安老师傅手艺,晚了可真是一份难求。”

    “怪不得,我就觉得这味道很是熟悉,原来是长安的师傅做的。”嘉回把瓷碗搁在桌上,叹气道:“唉,还以为出来能换换口味呢,没想着又吃回了老行当。”

    嘉回声音不大,还带着一点早起时的慵懒,明明是抱怨之声,却被她得温软婉转。

    一下子就吸引到后桌坐着的三位客人,他们一身劲装,很是利落,不像普通人,倒似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明显是一把手的男子忍不住插嘴道:“二位是长安来的?可曾听过善兴寺,都那里最近士杰云集,不知是否真如传言那般。”

    话语刚落,另外一位与他模样有些相似的男子也跟着附和:“是啊,听闻这次是善兴寺历年主办的最大的一次传教大会了,早些时候就传出风声,有高僧来袭,意在寻天下有缘志士传教解惑,这么难得的机会,谁都盼着能去凑凑热闹。”

    “诸位也是赶着去长安,拜见善兴寺住持的吗?”宴绥问。

    他的角度正好对着几人,略一抬眼,便就瞧上了。

    只是三人的扮,分明就是江湖中人,一身的飒爽之气,哪里像是要去拜神礼佛的样子。

    怕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宴绥瞬间警觉,眼神里透出些锐利。

    “也不全是。”当中年龄看起来最的少年郎,探过头接话道:“只是听闻平宁公主会出席大会,我们也就……”他嘿嘿一笑,腼腆道:“想去碰个运气,看能不能见着贵人,他们总公主殿下绝世无双,我等凡夫俗子也想去见识见识,哪怕是远远瞧上一眼,也值得了。”

    可某位绝世无双的公主殿下不仅不在长安善兴寺,还偷跑出来到了洛阳,此刻正坐于客栈大堂,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食。

    她这既没涂胭脂又没有抹水粉的素净之颜,不知还能不能担当得起在座各位的奉承。

    嘉回咕噜一口咽下嘴里的稀粥,把背挺得直直的,竖起耳朵认真听起身后的交谈来。

    当真只是想追龙逐凤?宴绥不信。

    他有意试探道:“可我听殿下已有婚约,驸马乃是当今圣上钦点之状元,才貌双全,惊才绝艳。诸位可有耳闻。若是知晓,还如此高谈阔论,就不怕传到殿下那里,惹来牢狱之灾?”

    “咱们也就趁趁口舌之快,这大清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还能被谁听了去。”少年涨红了脸道:“再了,我们也不全是为了公主殿下,不还有……”

    话音未落,就被身侧之人猛地断,少年一时怔住,忙噤声缩回了原位,再无多话。

    身边男子替他回了话,语气带着歉意:“幼弟不服管教,一时有些口无遮拦,二位见谅。我们都是寻常走江湖的,哪里热闹就去哪里,这趟赶着去长安,也是想寻个活计混口饭吃。到皇宫内事实乃无心之举,并无他想。”

    他拍了几枚铜板放于桌上,“扰了两位用膳,我等在此赔罪,这顿当是兄弟三人请的。日后若有机会,再来一聚。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便在此别过。”

    他对宴绥抱拳行了一礼,剩下二人亦抱拳行礼,再齐齐道了声“后会有期”,就直接离去。

    嘉回这才扭头朝后看去,不过为时过晚,三人早就出门不见了踪影。

    她回过头,纳闷道:“这几个人好生奇怪,是去长安参加传教大会,可明里暗里都是在探宫闱之事,直教人看不明白。”

    宴绥若有所思,这些人恐怕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少年郎心直口快,也许真的只是想去瞻仰一下嘉回的芳颜,可那身旁二人,做贼心虚,还不等人完就急忙断,或许是藏了几分隐秘,怕被人听了去。

    长安近来可能会不太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宴绥生生忍了下去,没有跟嘉回挑明,默默陪着她用完膳,上楼去准备行李。

    嘉回钻进客房,回想起方才那少年郎的口音,激动之时连家乡话都蹦出来了,不免有些好笑,可笑完才反应过来。

    那调子,似乎是西南口音?

    西南地区远离中原,与长安官话不一样,更偏向于地域特色,他们有意掩盖,却及其容易暴露。

    早年间常乐殿里有一位出身于滇南的宫女,因着口音问题被其他宫人排挤,嘉回偶然听闻此事,便把她安排到库房去上值。

    她与那宫女过几次话,因此对这口音很有印象,之前在楼下时没有发现,现在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她再次拍拍脑袋,强迫自己回忆楼下的所有情节,可太难了,她没有回头,甚至都不知道那几人的长相,更不要任何面部特征了。

    嘉回浑身无力,把手搁在桌上撑住身子,翡翠玉镯从手腕滑落,“叮”的一声撞在桌沿边上,她抬起手,转动着手里的玉镯子。

    猛然惊醒,她在那三人起身出门时听见一阵银器碰撞的声响!

    一般男子身上爱佩戴玉珏,亦或是荷包,可少有人会戴银饰,除非……

    除非他们是个人喜好,要不然就是生活习惯。

    是了!他们是滇南人,滇南地区偏爱银器,男女老少皆向往之,嘉回曾在风俗名画中看见过,这点假不了。

    大梁以来,滇南自古少与中原往来,在这个关头,为何会出现滇南人?

    嘉回陷入了迷茫,她不明白。

    滇南,长安,善兴寺,还有未出口就被断的话,三位奇怪的男子,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愈想愈不安,嘉回需得赶回长安寻找真相,太子妃还在寺庙里,她不能撇下她一人就走。

    时迟那时快,嘉回等不及宴绥来唤,就已提上布裙朝外奔去。

    客栈本就脆弱不堪的门被她大力推开,晃荡后更加显得摇摇欲坠。

    宴绥听见动静走出房门,见她一脸急色,心中已有几分论断,“殿下不可,长安是非多,万不能再回头了。”

    “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嘉回朝他跑去,忙问道:“你既然知道那三人不安好心,为何不告诉我?若我没有发现,你便要一直瞒着我吗?”

    宴绥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嘉回走近两步,又:“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冲着我与阿嫂去的,我一旦不在,阿嫂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这让我如何能安心上路。”

    毕竟对于她来,圣上,太子,太子妃都是不可撼动的存在,没有什么比他们的安危来得更重要,哪怕是她自己。

    宴绥也纠结了,他的确存了私心,不想让嘉回去趟那场浑水,两人好不容易走到洛阳。如若重回长安,定是没有机会再出皇宫。往后如何,不是他一个人了算,就算是太子元漾求情,恐怕圣上也难以收回成命。

    “太子妃身边宫人无数,普通人根本难以接近,更何况还有羽林军日日值守,就凭那三人的功夫,想要谋害皇室中人,岂非是难于登天。”宴绥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道:“殿下只是一路风尘,有些胡思乱想了,眼看的不一定为真……”

    他不想让嘉回涉险,对于他来,太子妃如何并不重要,长安如何也不重要。

    宴绥在乎的只有嘉回的安全,他唯一的使命就是把她护送到江宁,别的恕难从命。

    作者有话要:

    某梦境请自行脑补~写多了我会被抓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