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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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形的长木盒被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束用锦缎包裹住的鲜花。

    嘉回拆开花枝上系着的飘带,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三朵颜色各异的仿真梅花。

    红色如鲜血般妖冶,白色如羽毛般洁白,绿色如玉石般通透。

    不仅朵朵制作精美,形似实物,就连寒梅的幽暗气味都模仿得有七八分像。

    宴绥没能出宫,却亲自过来送了东西,背后必定少不了元漾的帮助。

    就是不知这两人何时变得这么浪漫多情,还学会送花讨人欢喜了。

    嘉回拢着花蕊把玩了许久,越看越喜欢,便叫宫人收好插入花瓶中,放置在屋内最显眼的地方,每日都要留足时间来细细观赏。

    时间一长,嘉回也起了要送礼物给宴绥的心思,可她挑来挑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东西合适,到最后干脆自己动手,算给他做一串剑穗。

    嘉回计划做得很足,却还没来得及上手,就被一桩圣谕乱了节奏。

    年关已至,春节近在眼前,朝中开始策划起大的活动,并由礼部牵头,各宫共同承办,势必要营造出一个热闹的氛围。

    后位悬空已久,梁文帝便许了太子妃协理六宫之权,与司礼监一起,共同处理后宫众多大事务。

    又因太子妃突然有孕,实在不便操心这些琐事,而后宫靠谱的妃嫔也不多,这个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嘉回的身上。

    梁文帝给的理由很充分,美名其曰是锻炼她操持宫务的能力,实则是为日后成婚能否管住一府的庶务做准备。

    嘉回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仅前朝后宫两头跑,还要掐着时间去向梁文帝请安,只为偶尔能遇见宴绥,可以停下来与他好好话。

    可人的身子终究不是铁的,嘉回在熬了好几日后,抵不住劳累,彻底昏倒在案几上。

    此时已至深夜,正是万籁俱静之时,侍奉的宫女又被嘉回发了出去,故而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嘉回就这么昏睡过去,累极,一动不动。

    直到半个时辰后,窗外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寒风大作,气温骤降。

    雨滴顺着屋檐慢慢落下,开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后来就逐渐连成一条细线,最终化作一层雾蒙蒙的雨帘。

    寒风敲着未锁紧的窗柩,发出“啪嗒”的拍声,使得本就静谧的深夜更添一分诡异。

    嘉回被这声音惊醒,但潜意识里却又并不想起,嘤咛了几句便又转头睡去。

    同时,手臂传来剧烈的酸麻感,让她不得不抬起千斤重的眼皮,正迷糊着揉搓胳膊时,恍惚看见有人朝自己走来。

    隔得有点远,嘉回看得并不真切,误以为是陪夜的七夕,但往门口处一瞥,却发现大门紧闭,丝毫没有开过的迹象。

    嘉回奇怪,不知这人是如何进来的。

    她没有任何防备心,默默看着对方走近,等到眼下,才仔细量起来。

    这人穿了一件破烂的衣裳,浑身上下找不出半块好布,披散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瞧不清模样,只是从走路的姿势来看,隐约像是个男人。

    他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一点一点往下淌着水,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地上早已湿了大片。

    嘉回顺着水渍往上一看,发现他脚带镣铐,又未着鞋袜,冻得红肿的脚腕被数道恐怖狰狞的伤口覆盖,一路蔓延至整条腿,皆是鞭子抽过的痕迹。

    饶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伤口淋雨又泡了水,加重感染,使得疤痕四周开始肿胀发白,越积越多,最终破裂流下酸恶淡黄的脓水。

    整个画面骇人又恶臭,逼得嘉回忍不住俯身呕吐。

    此时雨下得更大了,火蛇般的闪电冲开黑暗,给夜空劈开了一条裂口,伴随着轰鸣一声雷响,嘉回看清了眼前之人的相貌。

    是魏卿则!

    此刻本应在大牢,却不知为何偷逃出狱,还躲过了众人的视线,一路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后宫。

    他面容鬼魅,神似罗刹,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

    嘉回吓到颤抖,忍不住呜咽出声,想要起身逃离,可此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霎时动弹不得。

    眼看着他越靠越近,嘉回更是心慌到无以复加。

    她闭上眼睛,意图高声呼喊,但刚张开了嘴,那人就已经冲到面前,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一边放肆大笑一边厉声辱骂。

    “你个毒妇,害我落到这般田地,终生囚禁,一辈子暗无天日,我遭人唾弃,你却要受着万民朝拜,凭什么你能踩着我的血浴火重生,而我还要笑嘻嘻的给你铺路。”

    “试问我从未对不起你,一片真心,倾情相待,只因一点误会,就要被你狠心抛弃,家破人亡。”

    “你想要与他人双宿双飞,那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做了那么久的未婚夫妻,你早就该是我的人,既然天不遂人愿,那就让我们地狱里一起过得痛快。”

    他越越兴奋,擒着嘉回脖子的手募地再次收紧,看到她眼含泪花的模样,他似乎有种反常的快感。

    “你……放肆。”嘉回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魏卿则仰天大笑,眼里充斥着狂妄与蛮横,他五官乱飞,表情极尽扭曲,刀疤交错的脸上看不清一块完好的皮肉,因为动怒更显得恐怖异常。

    反观嘉回,由于呼吸不畅,脸色涨得通红,虽屡次试图阻止魏卿则的进犯,但毫无作用,只会被他逼得更紧。

    他简直是疯魔了,恨不得与她同归于尽。

    喉咙处的痛感逐渐加深,胸腔中最后一口浊气也即将散尽,嘉回认命般地闭上眼,只等死亡慢慢将她吞噬。

    可也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阵阵急促的喊叫声。

    “公主──公主──”

    接着有人拼命摇晃起她的手。

    这个动作唤起了嘉回的意识,求生的本能让她奋起反抗,拿起桌上砚台拼命往对方头上砸去。

    只听闷哼一响,魏卿则脑袋开花,鲜血直涌,他后退一步,捂住伤口,痛苦地蹲下。

    嘉回得以脱身,重重咽下一口气,接着大力呼吸起来。

    胸腔处的撕裂感拉扯着她透不过气,正是剧烈咳嗽之时,胳膊被人摇晃得更用力了。

    “公主──”

    嘉回艰涩地转过头,七夕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是不是做噩梦了?”

    听到熟悉之人的声音,嘉回这一刻才回归现实。

    顾不及枕到发麻的手臂,她抬起缓缓抚上纤细的脖颈,往正前方一瞧,才发现一切如旧,并无不妥。

    原来真的是梦魇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嘉回拖着沙哑的嗓音问。

    七夕跑到内间看了眼壁上的刻漏,老实答:“酉时了,天色还早,不如你再睡会儿。”

    嘉回此时全然没了睡意,闭眼想到的都是梦中场景,从视觉、听觉以及触觉,每个细节都无比真实,甚至还有一种呼吸紊乱的错觉。

    嘉回跌进宽大的靠椅中,烦躁地揉揉眉心,挥掌示意七夕退下,然后移步朝窗外走去。

    月明星稀,天空晴朗无雨,外面夜色正浓,看不清任何活动的轨迹。

    黑夜漫长,终将逝去,白日虽短,却总也挡不住烈阳。

    天快亮了,黎明即将破晓。

    ──

    礼部呈书圣上,暂拟了除夕佳宴上的节目名单,却因拿不定主意,想要问问梁文帝的意见。

    但这事梁文帝懒得管,发了下去让礼部自行负责,可主子没授意,底下人也不敢随意决断,到最后推来推去,折子莫名又递到了嘉回的面前。

    她拿着名单细细核对,再与往年的一同比较,瞧来瞧去,愣是没发现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些老掉牙的节目,看得多了,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

    大概礼部那些老臣也怕圣上看了生气,还特意在末尾凑了几个备选方案。

    嘉回随意一瞥,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所谓备选,可无一例外都是些女子的单独表演,除了琴艺、剑舞,还有丹青和赋诗。

    再她们各自的背景,显然与朝中各大势力脱不了干系。

    中宫之位空虚已久,少不了有人起了歪主意,想要往龙塌上塞人,明着不行,就使这些手段,表面一句为圣上分忧,实则卖女求荣,只为一己私欲。

    嘉回看破不破,朱笔一挥,划掉了所有备选人名,只余下一些群体歌舞,虽然有够无聊,但总比看人献媚来得强。

    满意后的嘉回,心情愈发畅快,随手把折子递给跑腿的太监,便唤人抬来轿撵,算去瞧瞧太子妃。

    只不过路还没走到一半,太子妃没瞧见,却意外碰到了姜文修。

    他应是刚从东宫出来,正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两人凑巧,恰好在宫道上撞上。

    “公主。”姜文修拱手行礼。

    嘉回喊停了轿撵,弯腰下来,走到他面前,忙道:“阿嫂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吃了吐吐了吃,孩子折腾得厉害,不过喝了一碗安胎药,便睡下了。”姜文修慢慢。

    嘉回更不敢搅,失望道:“那我来得倒不是时候了。”

    姜文修冲她笑笑,安慰道:“公主几乎日日都来,少一天也没什么大碍,太子妃不会怪你。”

    他得在理,举止也有度,还似从前那般模样,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嘉回直直地注视着他,在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不知为何躲闪开了。

    姜文修虽极力掩饰,却还是被嘉回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郁。

    “姜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姜文修答非所问:“公主为何这么。”

    “面由心生,想得多烦恼也多。”嘉回耐心地解释:“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

    听到这话,姜文修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对上嘉回的眼睛,他反而舒了口气,问道:“公主可愿意随我一起走走?”

    作者有话要:

    又降温了,天气一冷就感冒,只能窝在被子里用手机写文,估计有语句不通和错别字,等感冒好了回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