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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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飞飞对于这件事颇为坦诚,有问就答,将自己的来龙去脉解释得一清二楚。

    陈约听完,当即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冲进后院,上马就要直奔他和郡主分开的地方。

    顾飞飞只得也骑马跟上:“你要做什么。”

    陈约回答:“找郡主!”

    顾飞飞奇怪道:“她就在这个身体里,你要去哪里找?”

    陈约愣了下,一边“冒犯”,一边抓过顾飞飞的右手,将衣袖卷到手肘,看到上边有一颗痣,这才长长松气。

    两人这会已跑到了村口,又开始回去,顾飞飞问:“我以为,你不喜欢郡主,为什么找她?”

    “我不喜欢的人很多。”陈约疲惫道,“可我却不希望他们各个失踪。”

    “失踪不好么?”顾飞飞道,“我不喜欢妖兽,如果妖兽失踪,我会开心。”

    陈约回答:“你可以想,你现在……从你那里失踪,可有人为你着急?”

    顾飞飞认真想:“姐姐一定在找我。”

    陈约道:“正是这样。无论我喜欢与否,对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嘶,绝没有权力,以自己的好恶为标准,让一个人失踪,让他的亲人好友遭受痛苦。”

    马背颠簸,他连声倒吸冷气,中间半天没话,又道:“妖兽是你死我活的敌,嘶,敌人,‘不喜欢’却不至于此。

    “更何况,即便是敌人,假设我是他,或者你自己就是一头妖兽,你还会觉得妖兽活该被杀么?”回到了村长的院子前,陈约勒住缰绳,跳下来,被顾飞飞接住,“……抱歉,我疼得昏头,可能失言了。”

    村长回来找不见人,看到他们回来,陈约又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再次去找医官。医官来了,见状登时火起,喷火龙似的扫射,将在场所有喘气的教训了一遍,连马都遭了一通指桑骂槐,直尥蹶子。

    陈约赔着笑,最后被勒令躺在床上,哪都不许去。

    顾飞飞就在旁边走神,脑袋里回响了三遍“如果你就是一只妖兽,还会觉得它们活该被杀么”……她实在不怎么能想象得到这个场景。

    作为浔阳顾家子弟,顾飞飞从所学,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维护人间太平。

    可倘若她不是顾家人呢?妖兽是怎么长大的,学习怎么和人仗?顾飞飞不知道。

    但好在此人心大如斗,无论什么事,只要与修行无关,想了三遍还不懂的,统统抛之脑后。

    村长再次把医官送回家去,屋内就剩下两个人时,陈约问:“你怎么了?”

    顾飞飞道:“我在走神。”

    自从知道这具壳子里换了人,陈约的态度好了不少,对他而言,一个天外来客远比皇家郡主省心,也让他放松。

    比如这样的一句回答,如果是郡主来,陈约恨不得刺回去一句,用夹枪带棒的腔调高高捧起她,然后委婉劝她宫里也一样能神游天外,大可不必受这种粗茶淡饭。

    但换成眼前的顾飞飞,他只有几分想笑,觉得这个姑娘还挺特别。

    顾飞飞明显没领会到这种“优待”,她道:“对了,赌约。魂不是你招的,不能算你赢。”

    “……是这样。”陈约道,“你现在也不适合回宫,先跟着我也好。”

    顾飞飞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能理解这厮怎么还一副毫不理亏的样子,半点骗子的自觉都没有。

    陈约解释道:“好吧,我虽然没有侍弄神鬼的能耐,但也不是招摇撞骗。有的人听不进去人话,只能拿鬼话将就一二。这里和你那个世界不同,我装成道士一不能拿银子,二也没有什么修真家族给好处,无非是让大家过安生日子。”

    顾飞飞对此不置可否。

    听闻陈约受伤,傍晚饭后,村子里的人纷纷来探望——可见这人还混得不错,很有些人缘。

    赵家的事情已经传开,大家来时都不禁偷看顾飞飞几眼。

    顾飞飞惯被人围着绕着,没什么不舒服,只是发现好像并没有人想和她攀谈,甚至还隐约有些躲闪,便回了自己暂住的房间。

    大家也分别松了口气,话里话外恨不得忘了中间那一段惊悚的经历。原因无他,他们实在难以接受这样巨大的惊吓,遂选择回避。

    但即使如此,等这件事情过去久了,带来的惊吓被时间洗褪,只剩下新奇,也会成为一段谈资。

    待前来探病的人快散尽时,赵老太爷的四房也来了,她没去看陈约,而是来找顾飞飞。

    “飞飞姑娘。”四房忐忑道,“我想……离开这去别处看看了。”

    顾飞飞回答:“是好事。”

    四房拽她袖子:“我……想跟你们一起,可以么?”

    顾飞飞这就有些不情愿了,她从前独来独往,以后恐怕也是,跟着陈约是为了找她的机缘,凑出省得无头乱撞,已经有点勉强,更不必再加一个人。

    可她不擅拒绝,也碍于“你们”的“们”,不好擅作主张:“要问陈约。”

    四房面带红云地道:“我没大和他过话,你去问嘛。”

    顾飞飞只好再去找陈约,指着杵在门口的四房:“她想跟着我们。”

    陈约从她脸上看出满满的不情愿,笑了笑,对对四房道:“陈某不便相迎,还请姑娘自便。恕我冒昧,请问姑娘做此决定,是有什么算了?”

    四房迈着碎步进来,道:“也没什么算,只是不想在这里呆了。陈公子,不怕你笑话,我害怕。”

    陈约道:“那就不太方便了,我常年与妖魔鬼怪为伍,恐怕不适合带上姑娘。但你想离开此地,我可以为你推荐去处,在京城做点买卖,足够谋生了。”

    不等四房回答,他向顾飞飞招手,让她取出包裹里的信物,送给四房:“你如若想去,可拿这个去恒通钱庄,老板自会替你安顿好。姑娘自强,陈某欣赏,更是职责所在,请尽管收下。”

    顾飞飞把信物递过去,四房轻轻咬着下唇,看似有些犹豫,她便直接将东西塞到四房怀中:“拿着吧,不拿白不拿。”

    陈约:“……”

    这丫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四房只好收下,陈约又温声安慰了一番,看夜已渐深,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顾飞飞还想送一送四房,担心她不敢走夜路,却叫陈约以伤势为借口拦下。

    陈约道:“你不必过于忧心,人各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也是如你一样的一个人,有自己的主意。我想,她可能不会去京城。”

    顾飞飞:“她自己没有算。”

    “托辞而已,难道你要她直接,想委身于我,以求庇佑?”陈约无奈道,“你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听不懂么。”

    顾飞飞道:“现在懂了,可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别人?”

    陈约有点躺得难受,想坐起来话,但是一动更难受,顾飞飞见状,索性蹲在床头听他:“四房从生活在这里,像其他的人一样,认为自己应该和一个男人成婚,依靠他生活。这样的观念无法在一朝一夕改变,即使她的靠山倒了,也并不会想到自力更生,而是想换一个可依靠的。这样,你能明白么?”

    顾飞飞回答:“可以,但是不对。”

    “活法而已,只要不违背律法,就无所谓正误。”陈约笑道,“你劝她自力更生,做豆腐西施,在某些人眼里,也是离经叛道。”

    顾飞飞不解:“自食其力,怎么有错?”

    陈约回答:“自食其力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指手画脚的人。”

    顾飞飞有点茫然。

    “或许你才是对的。”陈约,“你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依靠自己生活,该是一番好意。可是这里大多数的人做不到,他们自幼就认定了人生该是眼下的活法。陡然这样不对,可能反而叫他们迷茫。”

    陈约道:“而且即便四房真的去卖豆腐,没能成功,赔得吃不起饭,流浪街头,你又能帮助她么?你我可能都不会知情。”

    顾飞飞趴在床头,想了一下,好像做生意确然不是必定会挣钱的。前几年她姐姐悄悄卖书,书叫师父收走了,一分钱没赚到,还反而挨了顿。

    陈约又:“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往后可以竭尽所能,让每个人都有自食其力的机会,如此的话……”

    “我听不懂了。”顾飞飞诚恳地,“你的‘失踪’和‘活法’,我都听不懂。如果你想让我做什么,还是直白一点。如果你只想话,我去那边坐下,蹲着很累。”

    陈约闻言,将脸转进枕头里,浑身抖了起来。顾飞飞正愕然以为他哭了,回想自己了什么不对的话,就听到了压抑不住的笑声。

    陈约一边笑,一边浑身都疼:“我……嘶,没事,我笑你太诚实了。倘若换一个人在这里,听烦了,大概会找借口走掉,绝对不会如此话。”

    顾飞飞道:“我的师父,诚实是好事。”

    “对。”陈约道,“你很好……坐吧,我确实是疼得胡八道,没什么要紧的,你想回去也行。”

    顾飞飞思索良久,还是道:“我陪你,我的,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