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难忘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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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一天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拜托程逸安替自己去接九,被问到原因,宋珂支吾回答:“我有事去不了。”

    “什么事比接你的心头肉还重要?它可在宠物店蹲了两周大牢了,最想见的人肯定是你啊。”

    他只好敷衍了事:“回去我一定好好亲亲它。”

    “你不饿死它已经是谢天谢地!”

    到底它是谁的猫,为什么所有的朋友都比自己还要紧张?撂下电话宋珂便跟护士请了假,开车直奔附近商场。

    很长时间没有逛过街了,尤其还是一个人。

    印象中这座名叫金茂的综合商场新开不久,没想到来这儿一看,人家已经在搞三周年大狂欢。

    现在商场也流行过生日吗?

    车停到地下二层,等了好几趟电梯始终人满为患。恰逢周末,这里大多是一家人倾巢出动,推婴儿车的、情侣手挽手的、甚至连大着肚子的也来血拼。

    宋珂孤家寡人一个,不好意思拆散人家任何一对,便自己乘扶梯一层层慢慢上去。到一楼时,怀里被人塞进一张传单——

    储值五千赠五百,凡带星标的商家均可消费,另享双倍积分和十次免费停车。

    忽然想起有次跟陈觉吃完烤肉来商场遛弯。那时还是夏天,在外面走几步就热得汗流浃背,两人冲进商场犹如找到再生父母,赖在这里面转啊转,转啊转,从夕阳西下一直转到月亮初升。

    记得那晚银月如盘,远远地挂在天边只是无声。

    陈觉在一楼某奢侈品店试穿皮鞋,不知以前曾花过多少冤枉钱,店员竟然一眼认出他,端茶倒水送饼干忙得不亦乐乎。

    宋珂对这些没兴趣,于是就在休息区捧着杂志看。试到后来陈觉没有买,拉着他的手从容不迫地离开那家店,店员还在后面鞠躬话别。

    走远了,宋珂才哧哧地笑:“头一回见送客还带鞠躬的,别,有点儿不吉利。”

    陈觉捏紧他的脸:“你就咒我吧你。”

    两人在扶梯上差点起来。笑闹完了,宋珂问:“刚才怎么没买?我看你穿第二双还挺合适的。”

    陈觉把手往裤兜一插,微扬下巴睨过来:“何止第二双,你男朋友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哪双哪双就合适。”

    宋珂笑着撇开头不理他,却又听见他懒洋洋地解释:“其实也就那样吧,我觉得不太好看,再就咱那破房子买多了也摆不下。”

    后来才知道,他跟他爸坦白了两人的关系,被他爸一怒之下冻结了副卡。睿言那点微薄的利润,付完办公室房租后就捉襟见肘,可公司运转每一天都在烧钱。他怕宋珂担心,早就卖了两辆车用来发工资,哪还有余力添置什么行头。

    回过神来,已经在收银台充完值。

    拿着价值五千元的会员卡,宋珂有点无所适从。太大手大脚了,这么多钱够自己买一年衣服的。

    可是不由自主地走进那家奢侈品店。

    不止是店员,里面的陈列都换了不知几拨,只有烫金Logo还醒目地贴在门额。

    进去后他缩手缩脚地挑了双鞋,一问价格,贵得咂舌。可店员营销话术了得,翻来覆去地劝他买单,一会儿“您穿着简直是咱们家的活招牌”,一会儿“今天正好有折扣,错过了只能再等一年”。

    无奈,他乖乖结账。刷卡时才发现,所谓折扣也不过95折,倒是包装讲究又华贵,让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从前陈觉就是这样的冤大头吧?

    宋珂不习惯这样张扬,正好用卡里的积分换得一个保温杯,又送了一个纸袋,就顺理成章地扔掉了附加价值极高的购物袋。

    时间还早,他又逛到三楼订了个蛋糕,将近九点才踩着月光回医院。

    那晚一夜无梦。

    翌日早上护士最后一次来替他检查伤口,推门进来时眼前忽地一亮。

    “哟呵,看你穿病号服看久了,猛地一换扮都有点不习惯。”

    宋珂笑了:“恐怕不是不习惯,是不适合。”这衣服是他昨天刚买的,价格高昂到超出平时的消费水准。

    “哪有?适合适合,特别精神。”

    浅灰色高领毛衣底,外面套上麻灰的中长款风衣,深深浅浅的灰,明明是很朴素的扮,却衬得他清峻挺拔,尤其是颈项到肩膀的那一段,线条瘦削优美,气质卓然不俗。

    “晚上有约?”

    “嗯。”

    护士戏谑地喔了声:“又是陈姐吧?”

    宋珂淡笑:“不是陈姐,是陈先生。”

    “陈总啊……”

    一副不敢造次的表情。

    “我有点怵他。”

    宋珂嘴角微抬:“怎么,他凶过你?”

    她却爽利否认:“那倒没有,不过他以前在我们国际部住过院,这你知道的吧。”

    就是出事的那段时间。

    “我有同学在那边轮勤,据他刚醒那几天接受不了现实,动不动就在病房里摔东西砸杯子,弄得医生护士谁也不敢进去。”

    “没有人能轻易接受失忆的现实。”宋珂温声。

    护士却努了努嘴,否定地把头一摇:“这你就搞错了。陈总不是接受不了不记得,是接受不了他妈离世。来也真奇怪,明明都是近三年的事,为什么他记得他爸的死,就偏不记得……听那还是他继母,想想陈总也真是重情重义,继母都看得这么重。”

    她的这些宋珂当然知道,只是已经许久未曾想起。经人重新一提,记忆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护士走后他独自留在病房中,收拾好的行李包就摆在一旁。久久回神,看见脚上那双新鞋,心头忽地一痛,很快默不作声地换了下来。

    不要这样了,宋珂,你答应过陈念的,永远不要让他想起。

    枯坐到黄昏,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他抱膝安静地等,等得犯困,脑袋不住地往下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忽然被一只手扶住。

    蓦地清醒过来,陈觉就在面前拧眉看着他。

    “这样也能睡着?”

    窗外黄昏的霞光照在陈觉脸上、大衣上,温暖如壁炉的火光,把宋珂心底最深的暗角也照得透亮。

    “你怎么来了?”

    语气太亲昵,一出口他就自悔失言。陈觉也愕然一瞬,眼神陌生地盯着他。他匆匆起身:“抱歉陈总,我刚才睡糊涂了。”

    “没事。陈念你的车今天限号,让我过来接你一趟。”

    宋珂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同他走出去。

    东南角的停车场,黑色迈巴赫安静蛰伏。

    上车后才发现车竟然没熄火,狭的空间被暖风吹得犹如春日。这暖风像是也吹进了宋珂心口,他舒服得五脏六腑都舒展开,脸色也不像之前那样苍白了。

    华灯初上,街景繁华明亮。

    “何为那边你不用担心。”陈觉,“证据确凿,警察不会放过他。”

    宋珂嗯了一声:“我没担心。”

    陈觉笑了:“你现在住哪里?”

    问得宋珂怔了一怔。

    是啊,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们曾在那个房子里度过多少时光,不记得他做饭时曾经差点火烧厨房,不记得夏天半夜起来蚊子,冬天睡觉前给自己捂手,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

    “我住在城南,第四学附近。”

    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方位,可陈觉默了片刻,忽然不温不火地应声:“我去过那里。”

    宋珂透过后视镜,错愕地看着他。

    “有天晚上我开车兜风,兜着兜着就到那了。”他直视前方,语气有些自嘲,“撞了邪一样。”

    宋珂的心几乎停跳,身体僵直得无法动弹。

    陈觉没有发现旁边的异样。前面一段空隙出现,他看准机会超过两辆车,然后才接着:“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在那儿住过,那儿的路我好像熟得很,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空气滞涩又安静,静到连呼吸都听得见。

    “市区就这么大,也许陈总以前真的去过也不定。”

    陈觉笑了下:“或许吧,算了,跟你也不清。我只是觉得过去三年好像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重要到我脑子忘了身体却没忘。”

    那些琐碎过往对陈觉来是否重要,宋珂的确不清。他沉默着,心脏却阵阵抽搐。

    沉寂了一会儿,陈觉突兀地问:“宋珂,你爱我妹妹吗?”

    宋珂侧目,陈觉又笑了:“别紧张,我不是要考验你,只是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陈总怎么会不知道……”

    “实话我的确不知道。”今天他仿佛心里有事,误误撞碰上了宋珂,于是没头没尾地倾诉出来,“像我这种人,要得到一份不掺杂质的爱情比登天还难。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要不是我兜里还有几张钞票,谁会愿意陪在我这种人身边?一点保障也没有。”

    你这种人?哪一种?

    宋珂:“陈总,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指不定哪天我就断了气,永远不在这个世界了。”

    他语气是开玩笑,听着却让人觉得真切。宋珂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只能竭尽所能地看着他,想要把他心里的想法通通看清楚。可是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车里没开灯,最后一点夕阳照在他脸上,他的轮廓模糊不清。

    或许死过一回的人,内心的感悟总是会比别人多。

    抵达餐厅,服务生将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店内多是情侣或一家人,像他们这样两个男人结伴而来的不常见。

    坐定后送来菜单,陈觉看也没看就:“我吃什么都行,你看着点吧宋珂,今天这顿我买单。”

    宋珂取下围巾:“好我请的,陈总别跟我争了。”

    陈觉没有话,端起水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

    往常他要是弄出这副表情,要么是挖了坑给人跳要么是憋着坏等人发现。果不其然,很快宋珂就看出端倪。

    菜单上虽然全是清粥菜,什么艇仔粥、蟹粉云吞、辽参玉米糊,可价格却一点也不亲民,不要鱼翅捞饭,就是一碗米粥竟也敢开价三位数!

    眼看他眉头越皱越紧,陈觉在对面懒洋洋地趣:“了我请客,要不要考虑这么久。”

    俨然还是当年讹他火锅时那种狠毒作风。

    宋珂脸都绿了:“要不换一家吧,我知道附近巷口有家煲仔饭不错。”

    陈觉朗声大笑:“行啊,走,事先声明我的车国内没得修,要是在巷子里蹭掉了漆,光返厂路费就要两万多。”

    听得宋珂心里阵阵滴血:“好好好,就吃这个。”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

    这地方敢收高价自然有它的好处,服务先不提,菜的口味的确算得上乘。蟹丝现剔,云吞现包,表皮筋道外加馅料鲜美,吃进嘴里简直齿颊留香。

    宋珂大伤初愈吃不了多少,陈觉却仿佛胃口不错,两人边吃边聊,到后来光蟹粉云吞就叫了两遍。

    第二次上云吞时热腾腾的汤冒着袅袅白烟,陈觉一接过来就不由自主地摸耳垂。

    以前同居的时候两人都不爱做饭,晚上饿了他就总是煮泡面。不过他这人的挑剔体现在方方面面,泡面必须用锅煮不能用水泡,还要加午餐肉、太阳蛋跟汆过水的鸡毛菜。煮好后他爱把雪平锅端到客厅,边吹边吃,边吃边吹,偶尔被锅边烫到就会马上捏捏耳垂,和现在一模一样。

    大概被注视得太久,陈觉握着筷子抬起头,半真半假地调侃:“我吃个两碗云吞,把你心疼成这样了?”

    宋珂回过神,低下头无声地笑:“陈总买单我心疼什么?你自己都了,兜里还有几张钞票。”

    “行啊你,开始拿话激我了。”陈觉嘴角微扬,筷尖威胁般指了指,“我不上你的当,今天这顿必须你买单。服务员,再来碗海参鲍鱼粥!”

    “欸——!”宋珂慌忙阻止,一着急把他筷子都碰掉了,两人又笑着去捡。在桌下忽地四目相对,陈觉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心怦怦直跳。

    捡到筷子直起身,陈觉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来了。宋珂直视了他一瞬,总觉得他有话想对自己,只是还在等待开口的时机。

    “要不要再加点什么?”陈觉问。

    “不用了,已经很饱了。”

    陈觉点了下头:“吃饱了就行。”

    最后还是宋珂先挑明:“对了陈总,那天你有话有,不知道是什么话?”

    “不急,吃完再。”

    可是已经吃了这么久……

    不知为什么,宋珂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此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觉见他不肯再动筷,慢慢地也把筷子放下了,拿出烟捏在手里。烟盒上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却有一道明显的疤,那是当年陪资方的女儿玩轮滑时伤到的。

    宋珂看得出神,直到陈觉叫了他一声:“宋珂。”

    “嗯?”

    “手机的事对不起。”

    他眼眸微颤,不明所以地看着陈觉拿出那部手机。接过来一看,屏幕居然可以亮。

    “你拿去修过了?”一瞬间他喜出望外,发自内心地表示感激,“这次真的太感谢了,我还担心到时候修不——”

    话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

    手机空空如也,就像新买的一样。翻来覆去地找,怎么也找不到原来那些程序。

    他抬眸,眼睛里也是空空的:“这不是我的手机吧,是不是搞错了陈总……我手机里有很多东西,有我装的那些软件,还有——”

    “我删了。”

    他惊愕地看着陈觉。

    陈觉靠着椅背,低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烟盒:“今天见你就是想当面把话清楚。陈念从到大被我们宠坏了,做事总是随心所欲不计后果,我是她大哥,难免要多替她考虑一些。”

    宋珂声音忽然轻得像线:“所以你就删了?”

    陈觉目光始终沉淀在手上的动作:“你可以放心,删的时候我没有看,你的隐私始终是你的隐私。”

    宋珂像是没听到他的解释,下一刻起身:“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嗓音又颤又高,仿佛原先的线一下子绷断了。陈觉大概没预料到他会反应这么大,抬起眸来额头压出几道冷厉的纹路,“听我把话完。”

    “我问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两个服务生围过来,想劝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讪讪地站在一旁。

    陈觉仍旧坐在椅子上,神色却越来越锋利。宋珂急火攻心,越过桌子一把揪住他领口,动静大到椅脚都磨出锐响:“你有什么权利动我的手机,有什么权利不和我商量,私自删掉我最重要的东西?”

    “区区一部手机你用不着这样。”陈觉忍无可忍地甩开他的手。

    宋珂本来就没完全恢复健康,跌倒的前一刻十指堪堪扶住桌边。可他头一拧,眼底尽是倔强的坚持,只有微颤的嗓音暴露了激动的内心:

    “区区一部手机,陈总得真轻松啊。知不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为了它别人拿刀捅我我都可以不躲,到陈总这儿就是区区一部手机而已……何况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里面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是不是在你心里只有家人是重要的,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牺牲?”

    陈觉不是没有风度的人,可被这样咄咄逼问也还是变了脸色。他拧紧眉,声色俱厉地反问:“难道不应该这样?”

    几个字就问得宋珂哑口无言。

    是啊,那是他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我算什么?

    宋珂面如死灰地站在那儿,再也不出一句话。周围的客人听见争吵声回头,有意无意地朝这里看过来,远远地对着这个失态的男人议论纷纷。

    “买单。”陈觉沉声。

    “您稍等……”

    放下单据服务生想去扶宋珂,刚一伸手就被他推开。目光离开洁白的桌布,宋珂的视线恍惚又缓慢地移到陈觉的脸上。

    陈觉冷着脸,一眼也没有往他这里看。

    那一瞬间宋珂感觉很疲惫。他头颅眩晕,身体只觉得冷,几乎无法再多看陈觉一秒,只好松开桌子步履蹒跚地走出去。

    一次又一次下过的决心,总被一些自以为是的臆想推翻。他从来以为自己不贪心,以为只要还能再见到陈觉,还能再听到陈觉跟自己话,生活就还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今天这种臆想再一次被现实破。

    他终于走了,餐桌的气氛却仍几近凝固。陈觉面色铁青地坐在原位,直到服务生催了第二次才有所反应。

    “您还需要看看账单吗?”

    “不用了。”

    陈觉低下头,手都还没碰到大衣侧兜,门口就忽然传来尖喊:“不好了!有人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