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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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子望着严轲的眼睛时严轲忽然想到,这么多天来,对方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坦然地直视自己,于是不由得坐直,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

    楚子慢慢:“我都知道的,那次我被带到废弃仓库,是付敬禹的阴谋,你只是被他骗了。在大桥上出事故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多少求生欲了,能救人积德,我很乐意。就算驾驶座上的人不是你,我想我也会那么做的。你不必觉得很沉重。”

    “所以,我从未把这一切归咎于你,你没必要为这一切买单。”

    终于出来了,楚子感到一阵轻松。这些话在他心里积蓄了好久。是的,严轲不可能永远这样无欲无求地做自己的忠犬,这不是严轲真正的模样,也不是他该有的模样。

    “你觉得,我是为了赎罪,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才对你好吗?”严轲的眼中划过受伤的神情。

    楚子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因为你自己感觉不到,但你现在很反常……你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他了。”

    他在心里认定了,因为自己想要救严轲的那个举动,让对方产生了歉疚感和责任心。

    可自己从未想过用这些情绪绑架严轲。他不该这么做,更不要现在的自己不配。

    严轲本该是个能在娱乐圈做出一番成绩的人,呼风唤雨前途无量,而自己却是一个没有工作,没有长处,只落了一身病的废人。

    总有一天严轲会觉得疲惫,他的精力会见底,会对自己感到厌烦。楚子根本看不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希望。

    严轲却觉得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自己以为终于知道错了,改正了,能挽回子的心了,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他真的很想问,难道你喜欢原来的我?喜欢原来对你不理不睬、百般欺瞒的我?还是,因为一直被我冷漠对待,承受不住我突如其来的好?

    这个念头让他找回了一线希望,他更为殷切地:“不是的,我只是因为爱你才会……”

    “如果你是真的爱我!”楚子浑身一颤激烈地断,“你怎么会不了解我的感受?你自顾自地对我好,可你想没想过你的好对我来是什么?”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严轲无比认真地问。

    他真的不明白!子绝望地心想,是负担!此刻他很想无情地回答,是负担!却又不出口。

    “我不明白,只是这种程度的关怀,都让你那么排斥吗?”严轲难以忍耐心中的委屈和不解,“我不信,你不喜欢这样吗,除非你已经不爱我了,才会不想接受我的照顾!”

    楚子辩不过他,心里乱糟糟的不出所以然。

    “你如果非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无法反驳。”

    严轲的双眼顿时黯淡下去。

    .余彦

    “为什么要这样敷衍我?”严轲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哀求,“子,你看看我,你看着我好吗。”

    楚子却根本不敢抬起眼,内心疯狂拉扯。他不想再看到严轲那么卑微那么受伤的表情了,严轲对他那么好,只是想要一点点和自己拉近距离,重新变得亲密而已。严轲是那么好满足,自己看在眼里,怎么能做到这么绝情?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自己就要如他所愿,满足他的亲密渴望,哪怕自己内心知道,自己根本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总之,请你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我知道了,你已经不爱我了,所以不想无缘无故地接受。好,从现在起我也讨要报偿。我想要碰你,亲吻你,独占你,这算是报偿吧?这下总不会觉得愧疚了吧?”

    他气急攻心,鼓足勇气做出了这么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欺身吻住了楚子的嘴唇。

    楚子的下半身没有力气,被严轲禁锢在双臂中,只能用力地别转脑袋躲避,严轲就像个饿了很久的人一样,急切地在他身上啄吻,寻求着再多一点的接触,多一点的气息。

    热烈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脸颊、脖颈和嘴唇上。害怕,生气,难为情,难以抑制的悸动感,让楚子怎么做都不是,忽然间就搅和成了一团愤怒,炸飞了理智。

    爱的本质就是交易吗?

    对自己这么好,果然就是为了这样吗?他感到被无声地挟制,透不过气来。温柔只是表面的,是个骗局,是他的套路,没有尊重可言……熟悉的旧伤被重新掀开,疼痛翻倍。

    脖子被弯折成一个难受的弧度,他想起过去那些渴望又卑微的日子,为了够到他以为的爱情,不惜把自己垫在脚下。

    过去的场景和感受与现在一点点重合,编织成一张大网使他迷失在里面。

    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模糊,胸口想被一只大手狠狠握紧了一样……好难受……

    他无力地抓紧了严轲的袖子,这动作落在对方眼里却像是陶醉而缠绵的信号。直到他软绵绵地倒在床上,严轲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异常……

    一时后,楚子因为过呼吸,被严轲开车送到医院。

    其实过呼吸的症状在路上就缓解了,但子当时虚弱无助的样子吓到了严轲,还是坚持把他送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兜兜转转还是进了他最熟悉的精神病科,大夫过呼吸一般都是焦虑等心因导致的。

    “以前没有过吗?”

    “没有,绝对没有。”

    “焦虑症病史?”

    “没有的。”

    “当时发生了什么?”

    严轲自觉羞愧难以启齿,看看身边坐着的子,后者放空双眼不知在想什么。这时胖大夫出现,冲同事点点头,“这是我的病人,我和他们聊聊吧。”

    待前个医生出去,胖大夫却也朝着门外示意严轲道:“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聊两句。”

    严轲十分茫然,跟着胖大夫来到了旁边一间诊室。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听子提起过一点。”胖大夫从瓷缸里喝了口水,示意他坐,“从我的观察来看,你和子在过去形成的关系模式,才是症结所在。”

    严轲一愣,怎么会……

    “我前阵子接过一个案例,是关于一个高中女孩和她妈妈之间的矛盾。女孩的妈妈呢,是个很有名气的歌唱家,女孩很爱她的妈妈,妈妈在女孩的心里就像偶像一样的。

    这位妈妈因为自身很成功,所以对自己孩子的要求也很高。而这个女孩呢,正因为爱着妈妈,所以才会在乎她的目光。因为崇拜妈妈,所以完全信奉母亲的标准。

    所以每当母亲对女孩不满,女孩就会对自己加倍的不满,因为爱着母亲,她不肯质疑母亲、在心中动摇母亲的形象,所以只能在内心不断地放低自己,去适应这个充满不合理期待和指摘的关系。”

    严轲站在原地沉默地听着,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又十分抗拒去进一步理解。

    “渐渐地,女孩越来越自卑,看不清自己。最后,当那个女孩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达到母亲的标准,她就绝望了,走上了自毁的道路。”

    严轲心里拧成一团,无力地辩解着:“可我们的关系和他们又不一样……”

    “本质上没什么差别。这个例子当中,这位妈妈只是没有用对爱的方式,和你与子之前的事情还有所不同。”胖大夫停顿了下,“你之前利用、欺骗过他,这对他的自尊心造成的伤害,远比这位妈妈的做法要严重。”

    严轲如鲠在喉,指甲紧紧掐着掌肉。胖大夫语气和蔼,笑容可掬,出的每个字却准确地扎在他的软肋上。

    “你曾经对待他的方式,导致了他内心的自卑和脆弱。他现在无力承受你的关怀,是因为他的自卑,这份自卑是过去的你给他塑造的。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形成,他一旦面对你,就会下意识地丧失主导,不自觉地降低自己。”

    “虽然你自认为现在对他很体贴很温柔,但这对他来,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你们之间的权力对比。他依然停留在你为他塑造的自卑位置上,所以他无法承受你的付出,你越付出,他越羞愧。这就是他为什么想逃走的原因。”

    严轲的心里像开了一个洞,冷风不断地穿过,带走身上的温度。怎么会这样呢,子明明是他的宝贝,是他想高高捧起来的,是他想呵护在心尖上的,可是子却在固执地把自己埋入烂泥里……子,你究竟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胖大夫眯起了眼:“现在呢,我相信你对他是有感情的,但对于无比虚弱和缺少自主意识的子来,你只是换了种方式控制他而已。他痛苦又羞愧,这么下去的话,对他的精神状态会有很大负面影响。”

    “我曾经过,子只有自己有变好的愿望才有可能恢复,不过通过近期的情况我感觉到,他似乎是自己选择了这个现状;他已经从潜意识里接受了自己是一个累赘。”

    “行动障碍也许就是他自毁的方式,可以让他免于选择,免于努力,交由你彻底地控制。”

    "只有重新帮他找回自尊心,运动障碍才有好转的可能。在那之前,我非常建议你多听听他的声音,放手他去主导自己的生活,重新梳理自己,以便你们形成新的关系。"

    离开诊室时,严轲觉得天都塌了。

    他隔着门偷偷看隔壁诊室的楚子。子坐在病床上,动作和目光都跟自己刚才离开时没有变化,像一具空壳一般。

    那个充满欢笑、擅长逗人开心、乐观积极的太阳,不知不觉竟被自己变成了一个黑洞。

    他不敢推开那扇门,而是来到医院楼道里,坐在台阶上抽起了电子烟。烟味明明很淡,他的眼睛却被熏得很红。

    记忆倒流。几时前,还有更久的以前,每一次吵架,他都歇斯底里地指责子是因为不爱自己了,才会这么绝情。

    子从不反驳,默默接受这种控诉,可直到现在,严轲才终于体会到了子当初的那份无力。

    不是不爱他,相反,子一直都太爱他了……他果真也像那个女孩一样,一直在用自己的爱和自尊,填满两人之间的沟壑。

    因为太爱他了,可爱着他又太痛苦,子最终选择放弃了爱自己。

    严轲捂着脸不住地颤抖,后悔的泪水温热地流淌了一脸,绵绵不绝,好像把整个灵魂都翻出来清洗晾晒。

    可能这就是自食其果吧。不过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自己一人来承担这个“果”,不要再让子受到伤害了。

    如果造成伤害的人真的是自己,那么这一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手。

    几天后,随着轮椅修好,子的状态似乎恢复如常。

    一个上午,楚子一推开窗,就发现天气凉了,于是去柜子里拿了条围巾围在脖子上。

    来到客厅,严轲一看到他就微笑起来:“是这条围巾啊……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楚子低头一看,是严轲陪自己看相声的那次随手送自己的:“哦。”

    他顿了顿,又问道:“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出去吃饭啊。”昨晚,严轲忽然郑重地邀请他今天一起去外面吃饭,却没为什么。

    “真的不记得?”严轲有些失落地垂下肩,“今天是我们重逢一周年的纪念日啊。”

    楚子一愣,去看日历上的日期,熟悉的数字逐渐唤醒了他一年前最低谷时的记忆,也唤醒了他们相遇时的一切。

    那晚在会所,当自己深陷危险时,是严轲伸出了援助之手,开启了后来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知道对于严轲的感情是出于吊桥效应,还是雏鸟情结。当他遍体鳞伤,想要退缩时,甚至不愿认为这是爱情。但可笑的是,一年过去,尽管他自己已经面目全非,却恍然发觉,唯有那份浓烈的情感始终没有改变。

    如果一份感情连接了一个人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定义了他是谁,那么,这份感情该怎么命名又有什么要紧。

    可也正因如此,正因这份感情与他存在的意义紧密相连,他才不得不抽离。

    据今天是在一家米其林餐厅订的位,所以穿着要正式一些。当严轲换下居家的毛衣和风衣,久违地穿上西装和毛呢外套出现在子面前,后者还是难免微微出神了片刻——严轲实在太适合西装了,犀利而强势的气质与生俱来,是不会轻易磨灭掉的。

    即使被他的光芒灼伤,自己却依然痴恋着他这副样子。

    尽管严轲再三劝他穿舒适一些的衣服就好,子还是坚持选了和严轲一起定制的同款西装。来到餐厅后,两人面对江景的玻璃窗前相对而坐,子望着对面,像是望着镜子里意气风发的自己一般,心底某处忽然被触动,几乎忘记了自己坐在轮椅上。

    午餐之后,严轲开车带楚子朝离家更远的方向开去。

    靠近目的地时,楚子逐渐认出来,这是去年这个时候,他曾经租住的区楼下。严轲第一晚送他回到的家就是在这里,严轲在这里帮他的背部上药,在这里为他做了一顿饭,在这里,他们迅速生发出隐秘的情愫,以至于时隔一年再回到这里,他还能在这条街道的微风中呼吸到微甜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温暖了些,严轲在路口就停了车,推着轮椅在这条落满梧桐的街边慢慢地走。

    楚子从他的呼吸中就听得出,严轲有话要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