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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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大嗓是他们的教练,人如其名嗓门贼大,尤其是操着口家乡话跳脚骂人的时候,这一点还未瘦成筷子的祁雪怜深得真传。

    他常年捧着单位发的透明保温杯,里面装的是不知泡了多少遍菊花枸杞茶,塌鼻梁上戴着沉重的黑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外面再罩上短得能媲美古代女子肚兜的西服,标准的老古董扮。

    他吹了吹茶沫子,吸溜了一口刚沏好的茶水,烫得从嘴里接着漏出一半,咒骂了两句不甘心地拧好盖子。

    傍晚是进行体能训练的时间,他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着操场上奔跑跳跃的少年,重重叹了口气,可能是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

    可这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气叹到一半又傻呵呵地乐起来,眼周的褶皱如波纹般漾开。

    落日夕阳照到田大嗓身上,他不住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朝气蓬勃的孩子们是比像他这样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家伙强多了,这时候该抽颗烟庆祝一下。

    他点起一支深深抽了口,雾还没来得及吐,一个鬼魅般身影突然从后面把烟夺了过去,那人挤到他旁边坐下,“又抽烟又抽烟,以后怎么死的,你自己不清楚啊?”

    叶星棋将烟屁股塞进自己嘴里,三两口吸完掐灭,准确无误投进了垃圾桶,他转过身神色复杂地搂着田大嗓的肩膀,“老田,你……怎么能长成这样啊,我师娘是怎么看上你的……”

    “……”

    田大嗓顿时急火攻心,脱下旧球鞋一拐一拐地追着叶星棋撵了半个操场,边跑边破口大骂:“龟孙!老子长成啥样是不还得在你那儿备案,你个王八犊子还学会抽烟了,敢从老子嘴里抢食,叶星棋你给老子站住!我今天不死你——”

    叶星棋依言站住,回头看着田大嗓气喘吁吁向自己跑过来,面目狰狞地往他屁股上象征性地呼了两下,“你倒是再跑啊!瘪犊子!”

    “老田,我特想你。”

    叶星棋狠狠抱了田大嗓一下。这次换田大嗓愣住不动了,他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咳嗽几声压低声音问:“是不你爸这个月没给你钱?”

    “……”

    “给了……”叶星棋刚查过银行卡,余额四位数,叶晋华现在应该正忙着哄他怀孕的老婆,无暇顾及这野生的儿子,所以拿钱发了。

    田大嗓眯眼量了叶星棋一圈,合掌一拍:“那是有喜欢的女孩不敢跟人家,来跟我取经了!”

    叶星棋的嘲笑十分放肆,“您老快歇歇吧!您要是有一点经,都不至于让师娘治得服服帖帖,您是真敢!”

    田大嗓没好气儿地瞥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啥?”

    “没什么,真就单纯想你而已。”

    “那别光嘴上啊,逢年过节去家里看看我,大米青菜挂面啥的多带点,不过千万别拿超过三百块钱以上的东西,我怕别人我受贿,影响不好,你脑子不好使,最好拿个本记一下——”

    田大嗓背着手往集合地点走,嘴里不住地碎碎念,走到半路却发现叶星棋没跟上来,站在原地看着他傻笑,他招招手,“走啊傻子,赶紧过来训练!”

    叶星棋和老田到的时候,排球队的队员已经基本凑齐,自觉排成了两溜。

    江繁屿站在第二排最末尾的位置,叶总若无其事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江繁屿似乎刚洗过澡,暖风吹着他身上沐浴皂的味道飘过叶星棋鼻尖,让中毒已深的叶总忍不住春心荡漾。

    江繁屿自然垂在腿侧的手指骨节分明,同样覆着一层球磨出来的薄茧,叶星棋很想将它紧紧握进手心里。

    不过叶总有贼心没贼胆——他的腮帮子到现在依然隐隐作痛。

    老田招手示意江繁屿过去,拍着他的肩膀,介绍道:“这是咱们宁体男排刚加入的队员,叫江繁屿,是一名主攻手。经过我和张领队仔细商量,任命江繁屿做咱们球队的队长,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吧?”

    叶星棋正沉迷男友的侧颜无法自拔,突然感觉到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射向自己。

    他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凶巴巴瞪回去:“你们瞎看什么呢?”

    “既然都没二话,从此咱们宁体男排就实行双队长双主攻制,希望大家团结一致,全力准备即将到来的宁阳校际比赛。”

    田大嗓瞥了叶星棋一眼,附到江繁屿耳边,慈祥地低声道:“江,和你室友好好相处,那王八蛋要是犯毛病及时告诉我,老子收拾他。”

    江繁屿轻轻点了点头,抬头正对上叶星棋的视线,他满脸洋溢着骄傲欣慰的微笑,一副瘫痪在床老父亲看功成名就的儿子的表情。

    江繁屿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在队员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里回归原位。

    田大嗓拍了几下手,唾沫星子满天飞:“陆晓,回宿舍把李子柯那犊子喊来训练!其他人围着操场五公里,开始!”

    叶星棋脱掉外套简单做拉伸运动时,江繁屿已经开始跑了。

    他穿着黑白相间的6号宽松球服,额前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白净的脸映着淡淡光晕,叶星棋目光一时锁住他舍不得松开。

    “叶队,这你都能忍?!”金易桐突然钻进叶星棋的视野里,忿忿不平道:“你老田是不发烧了,还双队长双主攻,一支球队哪有双主攻的道理?!”

    一旁的周云逸拍拍他的肩膀:“一桶你先别激动,老田应该有自己的算。”

    叶星棋都快忘了周云逸这个人,宁体那几年他总是默默无闻勤恳踏实,基础牢固技术过硬,江繁屿弃赛后,国家队名额落到他头上,参加两届奥运会后退役当了教练。

    金一桶继续翻着白眼:“A队这几口子人轮也轮不到他头上,你倒是句话啊棋哥,那子凭什么当队长?”

    叶星棋扬起眉毛,淡淡看他一眼:“什么子,叫嫂子。”

    “……”

    金一桶和周云逸简直莫名其妙,明明上午还龇牙咧嘴地揍了人家一顿,怎么现在队长名头被抢还无动于衷。金一桶同志还挠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心比海宽的叶队就屁颠屁颠地追他们嫂子去了……

    祁雪怜看着跑向自动贩卖机的叶星棋,与田大嗓道:“教练,您您这不是挑事儿嘛,双队长双主攻,姓江那孩虽然看着不声不响,但也不是吃亏的主儿,他和您那宝贝疙瘩迟早掐起来。”

    “掐起来好,在底下掐完上场就不掐了。”

    “我劝您省省吧,他俩铁定尿不到一壶里去!”

    “我偏要让他俩往一壶里尿。”田大嗓吐出嘴里的茶叶,悠悠道:“老子这招儿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指望着这俩人把A队给老子撑起来了。”

    祁雪怜叹了口气:“那您算把谁调到替补B队,李子柯还是王阳?”

    田大嗓眯眼笑笑,饶有兴趣地问:“雪怜,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调这俩人?”

    “李子柯不干正事逃避训练,王阳基础太差技术不过,非他俩莫属。”

    田大嗓笑着摇摇头,没话。

    ……

    陆晓低下头仔细整了整自己的球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宿舍的门。

    田大嗓让他请的人物正捂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他机械般上前两步紧张地戳了戳那人:“李子柯,要训练了……”

    李子柯烦躁地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陆晓提高了声音:“田……田教练校际比赛快举行了,你作为副攻手要上场的。”

    窝在被里的人发出声不耐的叹息,压得床架吱吱呀呀呜咽起来。

    “上次训练你就没参加,这样下去田教练会生气的——”

    “操!你他妈有完没完!”

    李子柯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对陆晓怒目而视,不老实的蓝格子薄被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腹,露出了白皙结实的胸肌。

    他脸色比锅底还黑,掀开被子下床,背着身开始在凌乱的衣橱里翻找自己的训练服。

    午休睡到傍晚的李子柯只穿了条黑色内裤,腰部肌肉紧实,双腿曲线修长,脊背光洁细腻,略长的头发蓬松地斜斜翘着,满脸的起床气。

    罩上宽大的训练服,盖住了少年人的身体,李子柯回头看他。

    陆晓猛地回过神,脸颊像刚被烫水煮过似的,立刻低头躲开了李子柯探寻的视线。

    “老田让那新来的什么位置?”

    陆晓不敢直视他,低声喃喃道:“……主攻手。”

    “两个主攻手,我这副攻不是要变成接应,或者去B队当替补了……”

    陆晓急得双眼泛红,连连摆手:“不不不,只要你好好训练,教练肯定会——”

    “你想多了。”李子柯捧水洗了把脸,回过身忽然一步步靠近陆晓:“什么位置我不在乎,留不留A队我不在乎,甚至上不上宁体我也不在乎,懂了吗?”

    陆晓的背紧贴上墙壁,瞳孔放大喉头干涩不出话,李子柯还在倾身压过来。

    他离自己太近了,近得连温热的呼吸都感受得到,陆晓不自觉攥紧拳头,闭上了眼睛。

    那道呼吸从嘴角逐渐转移到耳侧:“陆晓,你该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陆晓咬住嘴唇,羞得满脸通红,不顾一切夺门而出:“我……我先走了……”

    看着走廊里逃得飞快的身影,李子柯无所谓地把毛巾搭上肩膀,冷笑一声:“死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