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圈
◎他好可爱◎
两天后, 我和岐南搭上了前往林家矿星的飞舟。
这飞舟自然远不如皇天剑门平日里用的,无论是材质还是炼制水平都很普通。
要是放在八千年前十二灵源尚在时,这飞舟要是敢靠近大荒, 怕是几年就会被灵源潮汐摧毁。幸好如今源界环境平和了许多,它才能撑上个百来年而不损。
我将目光从飞舟船身上收回,看向一旁已经和同船工友聊得火热的岐南。
“两位老哥哪儿人啊,俺叫金富, 去年刚刚筑基。”方脸大汉热情地问道。
岐南笑呵呵地应道:“我叫李大牛,这位是我同村的兄弟李大壮,是从李家村出来的。咱兄俩运气好有灵根,也是筑基期啦。”
金富一拍手:“这可不巧了嘛, 缘分呐!”
他们俩聊着聊着, 周围的修士也越聚越多, 没多久几乎全船的几千号人都围到了一起唠嗑。
“哎,俺们这些低阶修士都不知道能上哪儿去找修练资源呢,只能到处给人零工。”
“去荒野采药、猎杀低阶野兽倒也能换点灵石, 只是太危险了,我邻居家的表亲就是在采药时被老虎咬死了,惨哦。”
“林家给的报酬是真多,听筑基期修士只要每天采八砘蓝石矿就能在月底拿到三枚二转灵石!”
“隔壁方家的矿坑一个月才给两枚, 气。”
“听林家的矿星是月倾仙子在管,月倾仙子真是人美心善。”
“你见过月倾仙子?那可是传中的大乘期修士啊!”
“嗐,这有什么。坊间流传的画像又卖的不贵,我连皇天剑门的峸鸿剑君都知道长啥样呢。”
“哈哈哈你别,俺家案台上就供了峸鸿剑君和岐南道君, 家里人天天给他们上香。”
“好巧, 我家也是!”
“我们村里大半都有……”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歪到了神像的保养和上香流程交流上。
他们不知道他们话中的当事人就在旁边听着, 但我却被得有点不自在,悄悄离开人群站到船边眺望无垠的混沌海。
源界素来有供奉“神仙”祈求庇佑的传统,越是低阶的修士、凡人中越是普遍。
他们喜欢依据传闻和所见撰写各种传奇故事,记录在话本之中传播,久而久之,这便成了民间传与神话。很多存在时间古老的“神”便起源于此,但相比起那些再也不会显灵的“神”,更多生灵还是喜欢供奉活着的大能。
而岐南就是那位最常被供奉的“神”。
我转身背靠在船舷上,遥遥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他。
岐南的道心誓是让弱者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而这八千多年里他所做的一切也让无数生灵对他心怀感激。他未修皇天剑道,却比任何人都更能调动起人们的善念。
我在他身上能够看到无比耀眼的光辉。
忽然间,我想起了曾经听同门执事闲谈时提起的一个传闻。
岐南的雕塑卖得特别好,在低阶修士里几乎人手一尊。而那些贩卖雕塑的手艺人为了赚更多钱,于是大力传唱我与岐南的爱情,并向每一个来购买单个雕像的人推销另一尊。
久而久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感情好到密不可分,也默认买雕像就得买一对。
——而皇天剑门弟子外出执法时,最常听到的三句经典台词就是:
【这不是我干的!】
【是他先动的手!】
【我从就供奉着峸鸿剑君和岐南道君的雕像!】
着实有趣得紧。
许久后金富终于发现我不见了,四下环顾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了远离人群的我。他惊讶地问岐南道:“咦,大牛兄弟,你家大壮怎么到外边儿去了,是被挤出去了么?”
岐南看我一眼,笑着解释:“嗐,哪儿呢。我家大壮喜静还害羞,慢热得很。等时间久了、混熟了他就回来了。”
我家……大壮……
我抬手半掩住口鼻,心底莫名泛起种奇怪的滋味。
这时岐南仗着修为高,一边和那些散修聊天一边朝我传音:「剑君大人,你一个人在那里想什么呢?」
我回道:「平时要叫你‘大牛’么。」
岐南:「要是叫不出口你也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哑巴,大壮哥哥~」
我:「……好奇怪。」
岐南揶揄:「这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吗?怎么还奇怪了呢。」
我:「是学你的。」
岐南故意逗我:「那你也可以用本名,叫‘李端’嘛。太老实了吧峸鸿剑君,怎么还大壮了呢。」
我:「……」
我无奈地看着他。
算了,实在不过他。我转移了话题:「为何去矿星。」
到正事岐南的语气终于正经了一点。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皇天剑门的律令入门教学中,有一句话我一直非常欣赏。你猜猜是哪一句?」
我凝眉思索片刻。
皇天剑门的所有正式弟子在修练之外都必须学习执法断案相关的事宜。幸而修士的记忆力都不差,即使皇天剑门的法律非常庞杂,门人也都能记下来。
而在这些教学中,入门时就开始被反复强调的原则却只有那么几个。联系到如今崔月倾的经历,岐南所的最有可能的就只有那句话了。
【罪恶就像瘟疫,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会传染给任何一个接触到它的人。它能够被治愈,但若不去医治,则终将腐坏成尸骸。】
我沉声道:「你认为崔月倾有问题。」
岐南笑着反问:「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沉默下来,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当时崔月倾听见灵源契约能解除后的平淡反应。
虽然我没有从崔月倾的心声里听见任何有关于她曾接触过“解除或压制灵源契约生效”的往事,但她的反应却实在不像是她认为这不可能的模样。
而如果是她早知道有谁能做到此事,却又在事后被下了禁制禁止提及、想起此事,却会表现出无比类似她反应的模样。
——潜意识知道,却不会真的想起。
但如果真的有谁能解除灵源契约,那崔月倾如今又为何还保留着那份被迫签订的灵源契约?
难道是林家这些年的善待与栽培,真的让她满足了吗?
然而若是这样,却还有一个疑点不通。
那就是崔月倾曾经向皇天剑门寻求帮助的时间。
根据记录,那是发生在一千多年前的事,而那时崔月倾的结契对象已经寿尽三百余年。如果林家真的对她好、有意栽培照拂她,总不会非要拖到家主之子死后那么久才开始。
而如果在那之前林家就对她很好了,那崔月倾何至于过了六百年都还坚持想向皇天剑门求助?
当然,也有那么一部分的可能性是崔月倾没有谎,她当时只是想找人诉苦。
但是……
一个被无视了个人意愿,强制签订了灵源道侣契约的人真的会被强迫者善待吗?
岐南叹息道:「剑君,源界一向都是这么残酷,不是吗?我从来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活了上千年的修士,而最可惜的是我十有八九都不会猜错。你批过那么多公文案件,理当比我更明白才对。」
是的,我明白。
也正因如此,很多时候才更觉遗憾。
我长久地注视着岐南,在心里默默想道:但是我会相信意外,因为在我眼前就有这样一株诞生于泥沼却永远绽放光芒的花。
-
在数日的混沌海航行后,飞舟终于抵达了矿星。
这里的环境比想象中好得多,甚至在以神识探查周围环境后,我发现这里甚至连□□都很少。
如果是这样的话,矿坑闹出人命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才对。
「岐南。」我传音唤道。
岐南被分配到了另一条矿道里,我看不到他,但他的回应很快传了回来:「怎么啦?」
我问道:「此地何异。」
岐南停顿片刻,无奈道:「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是我也不能确定。早先郜封知道皇天剑门管不了崔月倾的事,就私下里告诉了我。我之前为此就来过这里一趟,偶然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可惜没留下证据。现在我推算好了最有可能出事的两个矿洞,我们分别在这里守株待兔,如果真有事发生也方便处置。」
我微蹙起眉,提着矿镐走到无人的角落里,施展匿踪术盘膝坐下。
筑基期修士每天要上缴的矿石都是定量的,我随便一个念头就能凑齐,何况这里也没人盯着监工,根本没必要慢吞吞地挖。
「哎,按照规律应该要一个月后那群人才会再出现。」岐南长吁短叹,「何必来这么早呢,我们先做点别的事不好么?」
此言一出,我的呼吸乱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我强行控制着恢复正常,没有让任何人察觉。
然而在心底,那些被我强行压制住的郁气却宛如被枯木砸中的深潭,向外溅起层层波涛。
我闭上眼睛,拧紧了眉头。
此前我竭力将心绪放到别的地方,阻止自己继续去无端猜忌揣摩岐南的一举一动。但这太难了。
就像刚刚,明明岐南也没什么,我却偏偏想起了那次双修时岐南用排斥敌视的目光瞪着我、狠狠将我推砸到坚硬的榻上。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非常糟糕。
这是因为岐南就是我道心誓的一部分,而道心誓正是源境修士得以维持性命的最重要支柱。理论上源境修士是没有寿限的,不被外力杀害就能一直活下去。
但之所以源界如今几乎不存在超过十万岁的修士,正是因为很多修士的道心誓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活那么久。
当然……道心只崩溃一部分是不会死的,最多只会实力倒退。
我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紧紧咬住牙关。
「峸鸿剑君?」
岐南的声音让我猛然惊醒,我放下手,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忘了回应。我赶紧传音回道:「我在。」
岐南疑惑道:「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眨了眨眼,语气平缓地回答道:「没有,在想事情。」
岐南又追问道:「想什么事情,难不成你也后悔来这么早了吗?」
不。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要和我解契,那我如果拿道心崩溃来扮可怜,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
但那样真的太卑鄙了,会让岐南非要离开我的唯一可能只有他疑似停滞不前的丹道造诣。若我强求,那无异于折了他的双足囚于笼中。
我怎么能做的出那样的事。
在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我不想让情况变得更糟。至少我和岐南解契时签的是非常高深的灵源契约,他要解除这种级别的契约估计……
想到这里时我的瞳孔突然放大了一瞬。
我终于想起了一件被我忽视的事。
我们结契时的契约就是岐南亲手绘制的,而事后又对契约纹补全提升了几次,也都是岐南亲自来办的。
如果在那个时候他就算好了留下暗手,那很可能根本不需要等我原以为的那么久。
……
「……剑君!」
「峸鸿剑君!」
我再次惊醒,急喘了一口气,赶紧应道:「在。」
岐南这次却已经直接找过来了。他几个闪身直接出现在我面前,皱着眉蹲下。他拉起我的手关切道:“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铸剑期有什么后遗症?不会是你那条突然多出来的坠子有什么问题吧?”
我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我的喉中。
我想要问他。
即使问了也没有用,即使得到答案了我也还会怀疑,但我就是想要听见他亲口出来。
我想听他他爱我,他永远不会离开我,呆在我身边对他的丹道有益无害。
然而在最后,我却只出了无比委婉的一句:“下次铸剑期,你可以亲自全程盯着我。”
岐南惊疑追问:“那链子真的有问题?”
我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后:“没有。”
岐南:“……峸鸿剑君,你是在逗我玩么。”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微笑了一下,心里终于做出了决定。
识海中,皇天剑意构筑起了层层封印,一部分深刻的记忆被悄然从我的神魂中剥离。
【少门主,您破例给他用心魔大阵的那个人,为何用完心魔大阵后直接就离开了?】
【他他想独自静静。】
【我皇天剑门这么大,独自静静实在没有离开宗门的必要。】
【……或许他有什么地方要去。】
……
【少门主,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那位还没有回来。要派人去找吗?】
……
【少门主,那位刻意隐藏了踪迹,时间又过去太久,很难找了。需要求助玄镜宗吗?】
【……】
……
【端儿,你这是何苦。】
【放弃他吧。皇天剑门的心魔大阵从不对外人开放,你用你少门主的名望替他担保,坚称他以后会入我皇天剑门、与你结契,我们才同意破例。可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骗了你,受了好处就跑,他真的有把你放在心上?】
……
【峸鸿,这……那些执事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师叔替你过他们了。呃……要不你的门规手写罚抄我替你抄一半吧?】
……
我垂下眼,倾身吻住他的唇,不让他看见我眼底的深沉的郁色。
如果没办法控制自己,那就用其他方式强迫自己不去想。
如果没办法再信任他,那就逼迫自己去信任他吧。
如果他注定想要离开,那至少在他付诸实践之前,我要用我的一切去爱他。
秘术生效。
我有一瞬的恍惚,隐约间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淡去了,但很快就连这残留的一点疑虑都被遗忘殆尽。
鼻端传来熟悉的草木芳香,我重新抬眼,看见眼前咫尺间正睫毛轻颤的岐南。
我的心情忽然很愉悦。
他好可爱。
我好喜欢他。
岐南终于从忽然被亲的错愕中回过神来,撑着我的肩推开我,严肃批评:“峸鸿剑君,我们正事的时候你不要突然使用美人计岔!你最近真的有点奇奇怪怪的,反应老慢半拍——你给我实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茫然:“什么。”
岐南有点生气:“比如你刚刚和我着着就没声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以前从不这样的!”
我顺着他的话认真回忆了一下,片刻后恍然大悟。
肯定是因为我看见有人居然用这么糟糕的方式以道侣契约牟利,太生气了。这简直是对“道侣”一词的玷污!这群人渣一定得重罚!
我肃容道:“方才在思考道侣契的定义。非自愿,或受骗签订的‘道侣契’当属‘强制奴役契约’类别,受恶意伤人法条管束,不适用道侣契约法。”
岐南:“……”
岐南噌地站起身用力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而后双眉倒竖越想越气,转而来揪我的脸颊:“万、俟、端!你刚刚话到一半没声了就是在想这个?这是什么十息不想完就会世界毁灭的紧急问题吗?你别吓我好不好!”
我按住他的手,拉着他转了半圈抱进怀里,顺从地认错:“抱歉。”
天哪。
他穿这身衣服腰摸起来更细了,我险些以为我能用尾巴在上面缠三圈!
作者有话:
怎么好像都写到这儿了还有人不会念主角名字。
男主:峸鸿(音同“城洪”)剑君,本名“万俟端”(姓氏音同“墨、棋”)
cp:岐(qi第二声)南,本名“濮(pu第二声)阳兴”